天假我以一隅

2015-09-25 12:32 | 作者:东山老杨 | 散文吧首发

十年前刚从县城来到省城的时候,一个人住在冰冷的学生宿舍中。

刚过完新年回来,一路历经几个小时路途的巅簸,在山下简单吃一个炒饭,爬到山上,在天色冥冥中,用毛巾蘸着冰冷的水擦着冰冷的用具,再独自睡到冰冷的床上,可就是怎么也睡不着。在县城小家中,烤着暖和的煤炉,炉盘上摆放着自己做的虽不多但也算得可口的各种菜品,朋友来时喝上两杯或者有了闲情逸致时和家人品上两口。两者相比,真是否泰如天地了,那种失去家庭温暖的苍凉感啊,此生未曾经受过。遥想未来,更是茫然。不搬家吗?此后工作期间将是一个永远夫妻离散的家;搬家吗?在偌大的省城,又何处是我的立锥之地?

还好,为天有眼兮,假我以一隅!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我觉得,这句话应该是我们中华博大精深酒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分子。酒为应酬而喝,喝得伤神伤身,不值得倡导。酒为自己陶冶情操而喝,纵使一人,举杯邀月,未尝不可。酒为知己而喝,晤发心声,谈天则情满于天,说地则意溢于地,岂不美哉善哉!所以,我不忌讳喝酒,也和喜欢而且会喝酒的朋友谈得来。正是这样,托并不常在一起喝酒的朋友之福,在省城的边上,薄金换得了我现在的住房。那是前人看不中退出来的,可是啊,为天有眼兮,假我以一隅!

我去看房的时候,工程还没有完结。从外面看去,房子与高高的保坎之间,泥土杂物堆得乱七八糟,确实很难讨人喜欢。到房中再看,光线幽暗,觉得有些压抑。只是到另一边看,房屋与围墙之间,有一片近9米宽的绿化地,似乎可以出去走动,觉得还不错。再一想,住房嘛,简单点吧,只要有个地方可以躺下睡觉就行。于是第二天交了订金,再慢慢办那按揭贷款。

一个月后,通知去交房,再看,已有些改观,房子与高高的保坎之间,已整理成水泥地面而且户与户之间都修墙隔断了,自己可以把它装饰成一个小花园,很好,很好。

住进去之后,邻居不时被梁上君子光顾,更有甚者,竟偷到我楼板相隔的顶头邻居来了——那片整幢楼都连通的绿化地,小区保安晚巡逻根本无法顾及。于是准许修墙隔断,自己管理。这下可是因祸得福,我们又得到了一个不小的园子。

边上先种了棵花椒树,那是从老家特地搬来的。想当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把买来的花椒晾干,随手把种子丢在花盆里,真是奇迹,当年就发芽长出了十来公分的苗,过三年,就结籽了。从那时起,我就源源不断地培植花椒苗,也送了朋友不少。到我把家搬到省城的时候,专门向朋友要一棵,仅过两年,就结籽了。现在每年少说也要收个十来斤花椒呢。

再种上一棵樱桃,是妻子专程从家乡带来的老土品种,没有科技习性,也才过两三年,就开花结果了。只可惜,直到现在,每年繁花满树,果实累累,眼看着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深绿到泛黄到全黄再到泛出淡淡的红,尝一两颗,还有些酸涩,但新鲜的生命感十足,本想等满树红珠,再邀来情意相投的朋友,细细品尝。殊不知,那些“不速之客”绝不嫌酸,傍晚时候只听得一阵叽叽喳喳,出去一看,树梢高处就只剩残破狼藉的樱桃核了。第二天还未及起床,窗外又是一阵语,等下班回来再看,一整树黄爽爽的樱桃,全成了残破狼藉哭丧着的核。那些“不速之客”竟然不让我和它们分享一颗半粒。罢罢罢,物质上的,它们尽占,情趣上的,我自受用。

后来朋友又为我找来了无花果。那无花果,无需施肥,长得极旺盛,两年就结了果,每年都要结两茬。果实成熟了,醇香甜蜜,尤其是熟透的时候,轻轻地掰开来,里面灌满了透明的汁液,味道是那样的浓那样的酽。难怪,那些“不速之客”太喜欢无花果了,总是时时光顾我的小园,率先尝鲜。连蜜蜂甚至马蜂都非常喜欢。

还有一棵三角梅,接了“地气”,长得很好,每年从天开花,直开到入,总是那样的繁茂。有一次,大概是十一月了,三角梅还开得很繁茂,蜂鸟来了。那蜂鸟啊,体形是鸟,就只有花腰蜂(一种中等个头腰部黄色的野蜂)那么大,灵巧地扇动着翅膀,像直升飞机一样轻盈地悬浮在花丛的某一个位置,把纤细而微微弯曲的长长的喙伸进花朵里,吮吸着花蜜,好家伙,真会享受生活!我平生就只见了这么一次,也算此生有幸了。可惜,后来连续几年的凝冻,我没有保护好,我的三角梅死了,蜂鸟就再也不肯光临了。

其他的花,几年换了不少品种,都没有种成。想来,花们太金贵了,我这种过庄稼的粗壮的手,现在拿粉笔多了,石膏味重,总是侍候不了它们。

干脆种菜,嘿,其乐也融融!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夏种南瓜,种棒豆,种豇豆,种包谷。

那南瓜啊,藤蔓牵得老长,弹簧丝一般紧紧蜷缩着的丝爪,碰到别的东西再慢慢舒展开来,缠绕上,再向前向上生长。盼望着盼望着,终于在夏末的时候,看到了南瓜的嫩果,从豆子般大,看到开花,看到花蔫瓜果长开来,鲜嫩温柔,就像月子中的婴孩,让你总是担心手重伤及。不!根本就不忍心触碰。你要知道,那稚嫩的南瓜啊,一旦伤了表皮,就要流出眼泪一样晶莹的汁液,永久留下伤痕,永久留下缺陷。那瓜果流出的汁液,想来也像眼泪那样有着南瓜自身丰富的况味;那南瓜的伤痕和缺陷,就不像人们那样了。豁达的人,肉体上的伤痕和缺陷是可以通过精神修复的;或者,跟以丑为美的事物一样,人生的伤痕和缺陷也会有其独特的审美价值和审美意义。

随着季节的轮换,瓜果长大了,重重地挂在树枝上或者静静地躺在泥土中,原来的绿色中慢慢地呈现出斑纹,斑纹又从浅变深。到了深秋,再聚起一层薄薄的盐霜,盐霜又一天天加厚,密密实实地裹着瓜果,犹如母护卫着孩子

细长的棒豆荚从开花后慢慢长出,再慢慢长粗,到膨大呈节,鲜绿中微微透出隐隐的白色,那身段上的曲线啊,实在是比婀娜多姿的女子还要妩媚而富有诗意;再过些日子,豆荚略略精瘦而里面的豆子更加饱满了,外表逐渐呈现不规则的淡淡的紫红色的斑块,哦,那是岁月为她添彩!就像生活历练后的人鬓染秋霜一样。豇豆则要晚些,那粉红中透着淡紫的花瓣在绿叶中舒展开来,就像一只只凌空飞舞的彩蝶,那样的轻盈,那样的幻,漂亮极了。摘鲜豆的时候,你可别那么无知,把豆角连同梗一起摘下来,要留一点点豆角在上面保护豆梗,豆梗上面,还有更多的豆角等着长出来呢。

包谷须长出来了,柔柔的长丝从苞尖上飘逸而下,蓬乱,润泽,或淡绿,或鲜红,溢彩流光,仿佛少女头上美发师精心盘出来的发髻,不,任何美发师盘出来的发髻都太媚俗了!等到包米灌浆了,掰上三两个,剥好,切成节,和排骨清炖,清新、鲜美而香甜,爽口极了。或者等到籽实完全长硬长老,外壳彻底干枯了,再掰下来,黄的金黄饱满熠熠闪着亮光;红的深红或者暗红,铮亮犹如玛瑙,别有情趣。脱下粒来,把包米磨成略粗的粉,用杉木做的小甑子蒸成包谷饭,又别有一番风味。

秋冬种菜,青菜、白菜、菠菜、香菜,胡乱种上,慢慢受用。

俗话说,“七月萝卜八月菜,九月十月逗人爱”,这可是老农民世世代代经验的总结,一点也不假。

9月8日,农历八月初四,收完了包谷,独自一人,挖翻泥土,把包谷秆瓜蔓豆藤之类,胡乱砍成节再埋到土中,用作肥料——这可是改良土壤的最好办法啊,原生态,可持续发展。边挖边歇,挖完了,撒上菜种,青菜、白菜、菠菜、香菜,全种上。只需三四天,细看,新翻的泥土中就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芽,再长出两片胚胎叶,又慢慢长出真叶。

国庆长假结束,从南昌回到家,一看我阔别数日的小园,碧绿而鲜嫩的菜苗,早已把狭小的一片泥土全遮盖了。得利用周末休息抓紧时间“匀”,根据菜苗的高度,合理确定距离,留下壮实的,拔除幼弱的,那拔起来的,舍不得丢弃,择干净,就是菜场上无论如何都买不到的最鲜美的菜,清水煮,蘸火锅,都鲜嫩极了;或者,用家乡又辣又香的辣椒面加上家乡香喷喷的霉豆腐做了辣椒水,直接蘸了生吃,更是一种独特的风味,没有化肥,没有农药,放心,舒心。

刚过一个星期,起初被匀时略显受伤杂乱东倒西歪的菜苗,又长高长大挤满了一地。再过一星期,已经很拥挤了,赶紧匀第二遍,匀好以后,用事先泡好的菜饼水兑了清水浇上一遍,这就是追肥。匀出的菜苗,用塑料袋装好,放到冰箱里,吃的时候再洗,吃多少洗多少,还能保持那份清新鲜嫩。有时候,你稍不注意,有的青菜叶子几天就布上了许多孔,那是菜青虫吃的,虫跟菜叶几乎一样的颜色,粗心了就看不出来;白菜苗也有孔,而且还有一种汁液粘着,那是一种像蜗牛而没有壳的软体的虫,白天藏在泥土里,夜晚了就爬出来吃菜叶,妻几次劝我用农药,我根本就不理睬,我不忍心让农药污染了我的乐园。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把该做的事情做完,提着手电,看准了,把菜青虫一捏,它自己会掉到土里去;把那肥大的软体虫捉来喂生着蛋的小母鸡,也是一种美事。再过两个星期,又可以匀第三遍了,就这样,菜苗不断长大,不断匀出来,总是吃不完。每年从十一月到来年夏天,都无需买蔬菜,蔬菜怎么涨价,于我来说,“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我们家到过年的时候,都习惯地要做“长命菜”。那其实再简单不过了,就把自己种的青菜和白菜一整片毋须拧断,长长地煮了,也不放任何佐料,甚至不放油盐,清淡而本色,并不怎么好吃,我们常戏说“一截吃到肚里了,另一截还在碗里”,可是那一青二白的“长命菜”,寓意是美好的,吃起来的欢笑和快乐,至今也是耐人寻味的。现在正好,也可以用最新鲜的菜,自己做那“长命菜”,再回味过去那快乐而耐人寻味的生活了。

更为有趣的是,小园中原先为了方便行走而铺了些石板,那青菜籽掉进石板缝里,竟发了芽,也长出一棵茁壮的菜苗来,姿态是那样的潇洒,让人浮想联翩:

君命若吾命,

纵飘任一方。

何需足下沃,

成长

你无需多花工夫,只在周末工作之余,把杂草拔光,那菜就长得很好,那青菜叶子舒展开来,足足有一米五宽呢,只数片叶子,就足有三四斤重。刚过完年,春天还步履蹒跚的时候,只需两三个春日的暖阳,白菜苔就长起来了,紧接着,青菜苔也长起来了,无论是煮素的,还是做冲菜,做酸菜,都让你忙不及,过一两天就有一抱,再过一两天又有一抱,自己吃不完,送给朋友,不值钱,但作为成果的分享,也是很有意思很受朋友欢迎的。

有一种菜,菜叶太小,叶柄圆而长,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粒种子,自己生长起来,以前没有种过,也不认识,但从品相来看,觉得很有意思,便任其生长,来年春天竟长成一大株,抽了数棵苔,开了花,结了籽,留着,今年专门用一溜地撒下去了。国庆期间,到红色根据地井冈山一游,带我们去的朋友特地点了一道菜:肉末炒里红,除了感到地方风味偏咸之外,觉得是一道很好的菜。回来把我这一株菜的特征对别人一说,再到网上查找图片,喜出望外,原来就是“雪里红”,凭过去做菜的经验,无论是趁新鲜炒肉末或炒牛肉,还是在沸水中烫一下滤干装好做成冲菜,或者烫过了再用酸汤泡成酸菜,都很好。或者晾干些水分用盐腌了做成盐菜,也是很好的;再用来蒸盐菜肉,那就是难得的美味了。

薄荷,也种些,我们少数民族,喜欢吃牛狗羊肉,我们家乡,就把这薄荷叫做“狗肉香”,吃狗肉,没有这种东西,燥火而腥臊味太重。有的用来煮鱼,叫“鱼香菜”。夏天长得旺了,干脆用来蘸辣椒水吃,素淡,刺激,清凉,开胃,解暑,降火,既可下饭充饥,又可益体治病。

野生的芹菜,留着些,春天嫩芽在土里串得老长,或白白嫩嫩,或带些紫红,酸汤一泡,爽口,开胃;要炒上牛肉丝,那清香,是市场上的任何芹菜都无法相比的了。

前年翻土的时候,一天翻不完;去年翻土的时候,一天翻完了,事后一身酸痛了好几天;今年也一天翻完了,不再感觉一身酸痛。这不是“返老还童”,应该是增加劳动频率后的变化。人啊,就是这样,越坐越懒,越吃越馋。要求何必太高,何必过奢?在繁华都市的边上,有一畦菜园,上班疲惫之余,种种菜,拔拔草,捉捉虫,舒活舒活筋骨,素素淡淡,既可以磨练筋骨,又可以陶冶性情,还可以增广见识,应该足够了。

如此想来,还好,为天有眼兮,假我以一隅!

2013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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