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河

2018-02-11 11:42 | 作者:微云疏雨 | 散文吧首发

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流淌着一条河,那是故乡的河。

我的故乡曾经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桃花坪。三面青山,环绕着县城的大街小巷、高楼瓦房。一条大河,从上游款款而来,流经县城的南边,又望东奔去邵阳双江口,和源出广西的夫夷水汇合。湘、资、沅、澧,湖南有四条大河,快到邵阳地界,这条河才叫资江,在我们那,叫赧水。

时候,觉得这条河好宽好大呀!老同学阳阳讲过一则笑话:她总和自己的先生吹嘘家乡的河多大多宽,还特地开车带他回来看过一次,结果那位在北方长大见多了大江大河的先生嘴巴都笑歪了:这也算好大的一条河?阳阳自己也傻眼了。高中毕业后,她们全家迁去了外地。站在熟悉又陌生的河边,她在心里嘀咕:怎么河变小了?

河还是那条河,只是,我们都长大了。

长大了,心也大了,便想着外面的世界好精彩。去秋来,奔波忙碌,回家乡再有闲情去河边走走,已经是前几年的某一天。沿着水泥铺平的河岸边独自前行,一切仿佛都变了模样:那里的长亭呢?那凉凉色下一阶一阶的青石板阶梯呢?那粼粼波光中划向河对岸的渡船呢?还有,帽子峡?黄泥滩?我有点恍惚,眼前的这条河,给人一种瘦骨嶙峋的感觉:河水浅浅从上游流下来,裸露的河床是挖沙船留下的坑坑洼洼,河堤斜坡上一条又一条排水沟将污水排入河中,在靠近岸边的河面上泛起一圈圈黑黄的泡沫……

那几年,到处都在奔GDP,环境污染,比GDP跑得更快,在哪里见到的河道,也大抵如此吧。

但是梦里面,故乡的河,是有一座亭子的。

悠悠长长的一个街道上坡,路面,用青石板铺成的吧?街道两边,多半是木板门面的2层楼房,因为年代的久远,那门面板,成了烟熏的颜色。上到坡顶,又下去几个台阶,便进了那座亭子。具体模样却记不清楚了。不是飞檐翘角、六根梁柱、八四面通透的那种,因为亭子两侧都是房屋,又或者说,这亭子就是一幢房屋,街道从一楼穿堂而过,好像,里面还开了门店,卖些油盐糖果之类的小百货。

出了亭子,便到了河边。脚下,一条磨得亮光光的青石板阶梯一直往下通到渡船码头。

如果是白天,这里总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河对岸紫阳区的农民挑着担子、提着篮子坐船来县城交公粮、做买卖。河面上,经常是几条船在同时往返。那种能载十几二十个人的乌篷船,只在船尾的部分搭了个低矮的篾蓬,超过三分之二的部分用来搭载乘客和货物。渡船沉沉地驶过来靠近岸边,船老大用一块窄窄的木板,一头搭在船上,一头搭在岸边,于是,挑红薯的,抬生猪的,提着新鲜蔬菜和家禽鸡蛋的乡下人吵吵嚷嚷、争先恐后挤上岸来。有时候天冷风急,有时候船老大和在码头洗衣的女人搭讪走了神,船一摇晃或者突然离了岸,就有人踏空掉入水中。若是那抬着杠子送生猪的,前面一个没踩稳,后面一个还在拥挤的船上,相互一扯,便连人带猪一起滚入冰冷的河水中,绑在杠子上的猪哇哇大叫,落在水里的人哇哇大叫,站在亭子边、码头上看把戏的人更是幸灾乐祸得哈哈大笑。

到了傍晚,渡船的人稀少了,这里又是另一番热闹的景象,住在县城里面的人,挑着铁桶子,提着把盆子,来到河边洗衣被。长长的码头上,回荡着“棒棒棒”“棒棒棒”的捣衣声和嘻嘻笑笑的打骂声;“满伢几,回来恰饭哩呢——”“二妹几,浪到哪里企了哦——”,高高的河岸边,响起河边人家呼儿唤女的吆喝声。夕阳开始下山了,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船儿弯弯,艄公唱着粗犷的情歌,远山、近岸都陶醉了,天地变成了一片辉煌的古铜色;船儿哪里去了啊?船儿挂在天上啊!湛蓝色夜空中,一弯新月,撒着淡淡的清辉——

那是个天的夜晚,有位表婶喊我陪她去河边的码头洗衣服。很晚了,街道两边的人家都已经关灯睡觉,亭子里,只有一盏路灯还发着晕黄的亮光。周围很安静,一弯新月,挂在湛蓝的夜空中,我闲坐在凉凉石阶上,突然听到有哗哗的划水声和压抑的嬉笑声,但见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一对男女正亲昵地在戏水打闹。小孩子眼神好,虽然隔得远,我还是看清楚了和人家女子戏水的那个男子分明就是表叔!而表婶,正在前方不远处码头的石阶上“棒棒棒”使劲地椎衣服.....

大人的世界也许小孩子根本不明白,但自此以后,我看到表婶或者表叔便不自在,好像是我做了错事一样。

站在码头的角度看,亭子和石阶建在临河的悬崖绝壁上,那陡削的石头缝里,还枝繁叶茂长了几棵古树,所以下面的那一段河面,很隐秘,表面也非常平静,但据说是一个水潭,悬崖底下还有阴河,水很深很深,有几个大大的漩涡,一般人,不敢去那游水。

那亭子什么时候没有的,我不知道。修了大以后,码头就荒废了,但那石阶还在,挨着沿河大道的路坎,一阶一阶的青石板缝里,长满了杂草。

留在童年记忆里,还有一处比亭子消失的更早的景观,是帽子峡(石)。

“宝庆的城墙武冈的塔,桃花坪的码头盖天下”

离渡船码头不远,还有一个轮渡码头。那一段河岸,也是一处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所。

320国道从邵阳(宝庆)蜿蜒西行,过桃花坪去武冈,出县汽车站200米左右到了河边,大小车辆,便是从这过河去的。且不说大大的木船载着重重的车辆过河的壮观,单说码头上游一侧,有块巨石,涨大水的时候,河边码头、堤岸甚至房子都淹了,唯有这巨石还露在水面,远观,犹如一顶青灰色大礼帽浮在泱泱大河之中,所以叫帽子峡(石)。

我很小的时候,就人听说帽子峡里面住着一对金鸭婆,也想象过河水之下,青石之中的神仙洞府里,那两只金灿灿的鸭婆戏水或者栖息的画面,并不觉得这是一个神话。几年前,偶然得到一本《隆回文史.名胜之卷》里面收录一位长辈写的一篇“桃城八景的传说”,是这样说的:

孙悟空大闹天宫捣毁蟠桃会,王母娘娘责怪那两位端送盘子的菇凉,将她俩贬入凡间看管桃花坪片区的桃树。她们晚上在桃林巡视,白天便化作一对金鸭在靠近桃林的赧水岸边帽子峡内栖息。所以,这块巨石从来没有被水淹灭过,哪怕是洪水滔天,它还是像一顶灰色的大礼帽浮在水面。

在一个桃花盛开、月色朦胧的夜晚,有人见到两位体态轻盈,仙袂飘飘的姑娘在桃林边走边说笑。循声追去,她们又在前方不远处桃林深处时隐时现,最后追到帽子峡前,但见一道红光,石门打开,两个菇凉再无踪迹。

以后,每当从峰山沿赧水过资江下洞庭湖的船只或竹筏路过这里,船员和排筏工便会听到帽子峡里面发出“嘎嘎嘎”的歌声,好像在说该歇歇脚休息了。于是,很多船只和竹筏在这里靠岸停泊,船员们上岸安宿或采购日用百货,再后来,修了码头,桃花坪也因此发展成为一个有着2000多年历史的繁茂古镇。

神话是人们对美好事物的一种追求和想象,真实性不必去探究。就像“桃花坪”这好听的名字,顾名思义,应该是春风十里桃花夹岸美景一片,但在我的印象中,走遍县城的角角落落,除了县文化宫后面山上的那一片桃林有点盛况,河边上,很少看到有桃树的。

帽子峡一段的河水很深,枯水季节也达5米,并且还多漩涡,所以被列为“游泳禁区”,但偏偏去那游泳的人还不少,因为水清干净,也有去那洗衣服的。某一年,有位大清早去帽子峡洗衣服的阿姨在水边捡到一条十几斤重的大鱼,正好是年前几天置办年货的时候,一时成为轰动街坊的新闻热点。

帽子峡再过去一点的河坎上,是县粮站,住在县城里的人都要去那买米。一间大屋子里,中间隔一堵白墙,粮食顺管道从墙那边或者房顶上出来,倾入一个高大的木箱,木箱下面有活动闸门,卖米的工作人员一踩脚下的踏板,白白的大米便顺着木箱下的槽子流出来,买米的赶紧拿了铁桶或者铁筲箕去接。有时,卖的是金黄的玉米或晒干的红薯丝,叫做搭杂粮。

我那时十几来岁吧,挑着一担小铁桶,站在一长溜排队的人后面。太阳斜斜照进来屋来,隔着空气中飞舞着灰尘和米尘,我看到卖米的是一位长相清秀的菇凉,穿一件淡绿色的的确良衬衫,坐在高高的专用的木凳子上,手里捧着一本小说正看得来劲。轮到一位买米的,她脚一踏,大米从闸门出来,又到下一位,她头都不用抬一下。

我好生羡慕啊!当时就立下远大理想:我以后也要当一位卖粮的工作人员,就像这位菇凉一样,坐在高高的木凳子上,一边工作,一边看小说。

后来改革开放,改得最早的,竟就是粮食供应。

哦,帽子峡,落下了我童年的回忆,落下了我童年的理想。

那对金鸭婆,传说在解放前就被外来的人偷走了。再后来,修隆回大桥,帽子峡做了北岸的桥墩。

提到修隆回大桥,那更是满满的回忆,很多的故事呀。“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是赧水两岸人们千百年来的愿望。历史是英雄创造的,也是人民群众创造的。76年,季,在时任紫阳区委书记的王叔叔带领下,紫阳区的农民挑着扁担,扛着锄头,在赧水河畔,开始了修建一座长203米、桥面宽约15米的三孔双曲拱桥的巨大工程。

还是计划经济的年代,但修这条桥,却并不在计划之内。缺资金、缺钢材、木料和水泥,连用工费用,紫阳区的农民们都是以在生产队记工分的形式付给,住河这边的城镇居民,几乎每家都送过碎石。我们小学读过“愚公移山”的课文,修建隆回大桥,与天斗与地斗与水斗,比愚公移山的故事,更曲折、更动人。

不过话说来太长,留到下回再表吧。

还有黄泥滩,其实是露出河面的两块沙洲,上面布满金黄色的鹅卵石。河岸和沙洲之间,河水清浅,轻轻一脚踩下去,细细软软的河沙从脚趾缝里“滋滋滋”挤到脚面来,又被河水荡漾开,挠得心里痒痒的;沙滩上有坑坑洼洼的鹅卵石凹凹,盛着一汪汪清亮的河水,水里游着小鱼哦,我们叫做“饭饭鱼”,屏声憋气蹲下去,用手一捧,鱼儿便游在了手心之中。只要不是大冷天,这滩滩上总有光屁股的男孩子在玩水摸鱼;如果是盛夏,遇着停电,县城里的人拖家带小的来到到黄泥滩嬉水消暑,那个一番热闹开心啊!现在想起来,还很向往呢。

前不久,同学聚会,回老家住了一些日子。天气热,只能每天清早出去溜达。走得最多的路线,便是沿河大道。天好蓝好蓝啊,朵朵白云漂浮在天空,漂浮在水面——我突然发现,故乡的河,变美了,变干净了,变得比从前更宽更广了!天蓝色的河面,倒映着蓝天上的朵朵白云;倒映着两岸的高楼广厦;倒映着青山、绿树,还有,晨练散步的人群,微风吹过,泛起阵阵涟漪,晕开了我的思绪,晕开了我的回忆。

每个人的心头都流淌着一条河,那是,故乡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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