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 亲

2012-10-27 17:46 | 作者:落崖惊风 | 散文吧首发

父亲母亲离婚一个月后,我做出了去外地求学的决定。

说起他们的婚姻,其中不免有一些悲凉与苦楚,在母亲二十五岁那年遇到父亲时,就曾一见倾心,可父亲的心中总还亏欠着另一个人,后来的我长大后得知,那个女人的名字叫龚琳,是父亲的初恋。随着光阴推移,那个似乎成为历史与念想的人好像永久的消失了,去了大洋彼岸的澳洲,留下父亲一人在我们这座小城里。不知为何,或许真的因为,他和母亲仅仅花了一百元,相识相交便结婚了。母亲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父亲,记得她曾经徒手给父亲做饭,不小心烫伤了,被我发现后还不让我喊出去,生怕父亲知道了心疼。在片刻间,我仿佛明白了人要在爱情中变得卑微这句话。

于她的脑海里,父亲一直深爱着的就只有自己,那是一个多么单纯善良女子。等我长大后,渐渐地懂了一些事情,才猛地发觉他们的婚姻,包括生下的我,似乎都是一场错误,无奈的错误。彼时,父亲只想找个真心爱他的女子过完残缺的一生,待我长大了,他无需再去默默承受着一段错误的感情。于是,他们离婚了。他们的分离,准确地说是分道扬镳,并不令我悲伤,只让我觉得可惜,替父亲,也替母亲。对父亲而言,除了母亲,今后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一个如母亲那般的人;对于母亲,他把青生命奉献了出去,却得到了一个注定破碎的爱情,唯一的收获——我,即使那样,我也不愿看到家庭能够破碎的样子,最终选择了离去。然而,我心胸深处始终明白,无论怎样,他们都是我的至亲。

(一)家徒四壁,烛火中仅剩的爱断裂

犹然记得,他们离婚协议被特意安排的一个晚上。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家顷刻间灰飞烟灭,如一道道残破的墙壁艰苦的硬挺着生活的风捶打而不知所措了。父亲第一次主动地主持了那场盛大的“宴会”。他们在厨房谈判、协商,家一直都在四间平房中,靠着外面的就是厨房,那的雨下着、飘着,恰巧碰到停电,父亲唯一的无私给予就是桌子上的一束鲜花。四周的墙壁黑乎乎的,犹如一位年近百岁老人身上的皮肤,烛火摇曳随风,母亲未流泪却默默的跟着对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后,他们最后的交谈开始了。父亲问:“你以后打算干什么?”她回答:“抚养你的孩子,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他说:“难道那不是你的孩子?”偷听的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然是个累赘,可能再也不幸福了,他们不要我了。我甚至不敢想,那一幕换作在我幼小时会是一个怎样的打击。

母亲继续说着,“我计划着独自的生活,如果还能遇到好的人,一定会嫁,不知你如何?”父亲说:“那我就放心了,说实话,和你离婚不是因为外面的那个女人,而是我终于意识到生活的延续光靠意志力不行。我对不起你。”母亲说:“还讲什么对不起?夫妻间不论这个,既然我们不是夫妻了,那就散了吧。”他们谈到这儿,我才意识到前面的像双方的气话、曾经的情话,可如今却变成了真话。我刹那间哭了,他们的离异注定了我的不幸。

风在黑暗的外面、远方吹打着树木、野草,它们的身体统统低垂了下去,犹如哭诉的长者那般凄凉、可怜,回首偷看父母的面对面,如陌路人那般冷肃,而在他们心里,彼此恐怕不是陌路,而是日后遇到都要躲避的人。生活的尴尬他们早已品尝到。我终于按耐不住,冲了出去,问:“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离?”然后,低着头说:“即便不再有爱,但你们还有我呢,看在我这个爱的遗产的份上,难道不可以将就着过吗?”父亲说:“没了爱,如何维持家?”那句话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我望着锅灶上的油烟痕迹,泪又流了出来,沾湿了衣服。那口锅、那个油烟味,曾经都是爱的象征,如今却是死去的爱的见证者和祭拜者。

(二)求学路上,一位陌路人的爱使我心生温暖

就那样,在告别了父亲之后,母亲揽下了养育我的“重活”,我的心中虽有埋怨,清楚记得他们相互推脱的言语,可脑海深处总还会浮现以往的温馨画面。我去了南京,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学,母亲由于要加紧工作,于是,她跟我说,已经向在南京的故友打了招呼,让她多抽时间照顾我。原本,我以为人家哪里会花时间在一个陌路年轻人的身上?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我的意料。

在一场学校运动会的比赛项目上,我拿了第一名,但也因此抱怨头痛,后来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去了医院。医生嘱咐:“你要多休息,血压偏高。”她问我:“平常上学累吗?我儿子也血压高。”我说:“估计是比赛用力过多造成的。”她笑了两声就让我回去了,临走前,我留下了电话。

几天后,一位女人的电话来了,“是她?”我不知说什么。“喂,最近好些了吗?”“你为何这么关心我?我和你又没关系。”说罢我就挂断了电话。心想,当初为何脑子发热给了她号码?难道是她的温柔与爱。“一个陌路人的爱能维持多久?”我又重复笑了几声,和她的笑声不同。午夜,第二通电话打了过来。“喂,你休息了吗?我总担心你睡的不好,漫漫长夜、无人问津的环境对身体不太好。于是,陪你聊天。”我说:“我怀疑你是某些居心不良的骚扰者,别再打来了。”再次挂断了电话。一连几天,她真的再没给我问候,打电话。

我开始后悔,觉得说的话好像太伤人了,接着又回忆她在我生病期间的微笑与给我的温暖,“真的不应该。要是客气些或许可以收获一份爱呢。类似于母亲的爱。”我突然回想起,母亲说的那个故友,至今也没来找我,心中满是悲凉。每当放学下课,学校的大门会打开,允许进出,在我出去购物的路上,又遇到了那个比我年长许多的女人。她就在那儿等着,我说:“你怎么在?”她说:“等你啊,听说你在这所大学上课,成绩不错吧。”我说:“还行,将就着。”我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气氛也变得和睦可亲了,此刻,我多么希望她能够变成我的亲人,陪我走过人生的前半段。她,既有耐心和毅力;还有着母性与慈悲,犹如专救苦难的菩萨,把我这个被遗弃在一边的婴儿搂起,放入怀中。多年在外的人会有一种刻骨的体会,当有人无私的、友好的照顾你,你便会不由自主的心生温暖,正因那份爱的特殊与难得,我们才获取了继续前进的勇气与力量。

她问关于我生活的一切,后来,我反问她:“你为何关爱我呢?你知道吗,我是个离异家庭的孩子。”对于足够信任的人,我尽情的倒了苦水。她却说:“我早知道了,而且和你还有一层关系呢?否则,谁关爱你呢?我实在不放心,上次看见你的学生卡,知晓了名字和校址,果然认出了你。在医院没方便说,后来打电话发现你的心情不佳,就一直耽搁了。”我打断她的话,说:“你就是我妈的老友,对吧?”一份感激的心情完全在一秒内替代了悲凉、愤慨,油然而生的爱使我们彼此紧密的连在一起。

我和她,虽不是亲人,却在外面与远方,相互关爱的成为了比亲人更亲的人,那也叫作至亲。我思考着一度的无礼和冒犯,说了对不起。她却回应:“你要不提,我早忘了,放心,我不会计较的。以后放学出来,就过来我家,正好和我儿子做伴。”失去了爱,得到了爱,我从未感觉生活的富足与阳光,而那一刻我似乎尝到了亲人般的味道,后来,我的确也把她当作了亲人看待,一起整理床铺、做饭、和她儿子学习,彼此鼓励。在那个完整如初的家庭里,我感受着、羡慕着、也回忆着、幸福着。那个家,就是我以前的家,她就是母亲的爱,是母亲的化身。我为自己先前的浅薄而愧疚万分。

(三)一路的相伴,让我确信她就是母亲安排的至亲

“你好吗?你感觉如何?你生活的顺心不?”一系列的话都由他的口讲出。我却不知如何称呼她,始终都叫她张姨,总觉得不妥。她让我随意,最终我决定叫她为“干妈”,她一听到就乐呵呵的笑,一如最初照顾我那般灿烂、无暇。

我坐在出租车上,再回去学校的路上,放在车位的电话响起,散发出悦耳的音乐,把手机拿来一看,“是妈!”我立刻接了。“喂,妈。你怎么现在才来电话,不要我了么?”我卖着乖。“她有没照顾你?”我说:“嗯,我们见面了,关系很好。你不必担心了。”电话里,母亲说起了很多关于婚姻的话题,她说:“你去了澳洲,果然不出我所料,我为此付出的感情和精力全白费了,还不如一个异国他乡的初恋情人。你以后也别叫他爸了。”“那样不太好吧,毕竟是我的父亲。”她说:“你担心什么?父亲可以再找,而且已经有人在远方照顾你,我也不担心了。”在挂断前,我嘱咐妈:“如果要找新对象我不反对,但必须仔细挑选,我不放心你。”妈回答:“哎呦,小伙子,你有了别人爱,就担心起我来了。”我说:“你是我的亲人,我爱……”还没说完,她便挂断了。车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过树荫和圆圆的野树果子照过来,将玻璃的晶莹镌刻在我的脸颊。

我的身边,有着干妈的照片,她也是我的亲人,除了母亲之外的亲人。想到这里,我变怨恨父亲,竟然不如陌路人,大老远的跑去外国寻找一个多年前就已放弃的,被爱是件幸福的事,他却不珍惜。照片在我的口袋里,温暖如新,在阳光的照射下甚至有些发烫,如滚滚的热流冲刷着全身,我尽力的不去怀念父亲,但还是无法不怀念那个家。我终于明白,张姨只是那个家的缩影,她的爱既是亲人的爱,也是我心中梦寐以求却已然逝去的家庭之爱,尽管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仍然相处很好,母亲的安慰与来电使我充满了能量与动力,我看着照片里的张姨,她的面孔一如母亲般和蔼,但也透露出父亲一般的俊朗和刚毅。

一整天的疲惫,让我不愿意说话。张姨来接我回去,总是她说着。“今天过得怎样?如果累的话,我帮你拿一些东西。”我说:“不用了,你一整天也累了,我知道你在医院很忙的。”她笑着,说:“变得懂事了,你爸妈一定为你感到高兴!”我冷冷的说:“别提我爸了,他才不会为我高兴或者难过呢,他只谋求自己的幸福和梦。”张姨默不作声了,头一次的冷静在彼此间流淌。但就因为她的爱、关心,尤其是在我埋怨父亲的同时所表现的沉默、冷静,更让我确定她就是母亲的朋友,我的心中至亲。如果不是,她会为父亲说好话,努力的撮合别人的家庭,可她没有,表现的如母亲一样镇定、理性。

我心中想着:没错,她就是我的至亲之人,母亲在外的寄托和我的依赖。我不顾他的愕然和惊讶,迅速的抢下她手中的包裹,上了楼,在她到达之前开了门,拿出了鞋。

(四)令人落泪的偶然,她不是我幻想的至亲之人

淡黄色的梧桐,清香的路边花,透过人群与老树的光线缓缓的照射下来,仿佛一切变作了梦幻美好、和谐、井然有序。充满着爱的氛围使我不在留恋着远方的家,那个残破的家,真的好像在南京生活一辈子,我如此想着。突然,路边的熟悉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是他——那个男人——那个远赴重洋的男人,我的父亲。我怀疑自己眼花了,但仔细看着确实是他。我疑惑万分,“爸怎么会在大陆的南京,还离我的学校如此之近?”我把自行车放在一边,上了锁——那是张姨买给我的车。她说,最近比较忙,可能无法准时接我了,让我自己回去。我顾不得车的安全就跑去他那儿,我走到他的正面,不知所措的叫:“喂,你……哦,不,爸,你怎么在这儿?”他正在烤着肉串,如做梦一般。偶然的相遇,他竟无言以对,他望着我笑了一声,过了许久才说:“我不放心你一人在外,过来看看,但又担心你恨我、埋怨我,想赚些钱买一堆礼物后再去找你。”他不动声色的说着,我却泪流满面。

“你为何不提前告诉我?”我说。“我本来计划着给你一个惊喜。现在的烤肉工作也干不了多久,凑足了钱陪你去玩,好吗?”我说:“好、好!你不要辛苦了,我帮你干吧。”我原来不会如此情意的原谅父亲,轻易地同情一个人,但看到了那么艰辛、令人落泪的场面,也不得不原谅。他即使离婚后依然爱我,是我的亲人。他问:“你在她那里住的好吗?”我说:“谁?”他说:“就是你的张姨啊。”我一下子呆住了。“你怎么知道母亲的安排?和她见面了?”父亲一脸茫然和诧异,“没有啊,你妈没和我交流,张姨是我的那个初恋女友啊。”“什么!她是你的朋友?”父亲点了点头,我彻底蒙了,原先的感激与爱也荡然无存,原来就是她导致了我的家破碎,“那她干嘛爱我,关心我呢?”父亲没回答,只说了句:“你要把她当亲人看待。”“怎么?你打算和她结婚?”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本的幻想和爱变得虚伪,她再也不是我的至亲——可以信赖的人。

她是父亲的情人,也是父亲安排着来照顾我的人。

(五)一个爱你的人无需理由,她依然是你的亲人

我的彻底醒悟仿佛让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无人爱、无人关心、无人理解的境地,那颗被温暖的心从一股温泉中迅速下沉到冰冷的海水里,然后混杂着各种的回忆与痛楚。

晚饭在校内吃,故意躲避着他们两个,尽管有些不自然,但心中觉得仍然对得起家中的母亲。那晚,他来电话:“你怎么不懂事?张姨那么爱你,就因为我的出现,你就忘记她对你的好了?”“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想慢慢的感化我,然后再让我抛弃母亲跟着你们远赴澳洲吗?”父亲说:“澳洲?她早就回来了,当我去过澳洲之后才被告知她现在的住址在南京。于是,我跟了过来。”我问:“爸,你为何就不明白呢?一个当年没和你结婚的人,如何能有真感情?她离你而去的时候,怎么不回来?”父亲没跟我多解释,便挂断了。没过多久,母亲的电话打了过来,她说:“你真的见到我的南京朋友了么?她怎么说没看到你?”我照实说了。“我遇到的是父亲的初恋,她早回国了。”母亲大惊,“啊”的叫了一声。电话里,她说,“我会让她去找到你,你在学校门前等着。”我回答:“好的,要尽快,我不想在遇到那两个人。”

清晨,我按照约定站在了校门口,先和母亲的故友见一面,彼此认识。到了七点十分,一个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怎么是你?我们还可以说些什么?我真后悔叫你干妈、张姨。”她说:“我就是你妈的朋友,不管你是否相信,都是事实。”我嘲笑道:“记得我和你见面的时候,就误以为你是我妈的朋友,如今真相大白,你还敢冒充!”她解释:“当年,我和你妈在公园里认识,彼此成为好友,后来在聊天中得知她的丈夫就是我的初恋情人,但我顾及到她的感受,所以没说,说了一个假名字。其实,我不姓龚而性张。你爸告诉她的故事也是假的,纯属编造。知道为何我要叫你来我家吗?为何你爸要与你母亲离婚?就是因为我告诉他了一个事实,我抚养大了他的儿子,也就是你以前见过的哥哥。”我被她说的话惊住了,母亲所知的全是错的,她既是真朋友;又是苦苦抚养孩子的父亲初恋。

我突然回想起,“对啊,在她家那么长时间,都没见过她的丈夫。难道她至今未婚。”我也如此的问。她说:“对的,没结婚。”我又问:“在等着我爸?”她却说:“不是,主要想让你来我们家和自己的兄弟见上一面,然后跟你爸在一起。他是爱你的,我原本所做的事情就是要让你明白,即便你看到的、听到的也未必是真的,他的爱才是真的。”

另外,她补充了一句:“当然,我和你妈的友谊也是真的。很羡慕她,至于离婚,则由于你爸太想念从未见面的亲人了。”我知道了,那个孩子也是父亲的亲人,一个遗落在岁月里的亲人——那个人和我一样,是爸的至亲。我重新回头望着张姨,我的干妈,默默地、暖暖的流下幸福的眼泪,谁知道里面有着多少的误会和苦楚?

张姨在路上和我说:“我爱着你,不是由于你爸的嘱咐,而是把你当作了我的亲人,我最亲的人,没有任何理由。你的父亲,我虽然爱他,但不愿意见到家庭的离散,就是因为这个,当年我才暂避澳洲。我跟着说道:“嗯,是啊,爱无需理由。”

心中却想:他们三人,哦不,四人都是我的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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