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良辰的幸福婚姻

2014-07-21 17:25 | 作者:十年河西 | 散文吧首发

年底,江澈从外地赶回老家过节,人还在火车上,意外接到把兄弟楚树身打来电话,他这个兄弟没事从来不会主动打电话。电话里树身问江澈今年是不是回老家过年?江澈说,我正在火车上呢,有事呀?楚树身说,要给他二叔举办结婚典礼,有点事儿自己拿不定主意……江澈一听,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赶上火车一个劲钻山洞,手机信号不好,发了信息给他说:到家再细说,腊月二十七晚,到家。

楚树身所说的二叔是他的养父,今年六十七八,已经病了有几年了。去年春节回老家过年,江澈去拜年,见他正坐在炕上捂着被子看电视,树身媳妇说,二叔上厕所不小心摔了一跤,医院大夫说,这一跤伤到了骨头,不建议手术了。江澈看在眼里同情心、心又一次泛滥成灾,另外给二叔多花了两百块钱,把楚二叔感动眼泪汪汪的。

楚树身是十二岁上过继给他二叔当养老儿子的。楚二叔一辈子没成家,对老实巴交的树身也算是竭尽全力的付出。楚二叔没娶到女人可不是不想娶,从江澈他们记事起,关于楚二叔相亲的话题,就被村里人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传说。小孩子虽然不懂事,但从大人欢笑的神情里也逐渐摸索出了一些门道,往往学着半大孩子的样子,在楚二叔身后直着嗓子喊:大寡妇,小马猴,小马猴骑个大寡妇。孩子们这样喊,楚二叔就会着急红眼的撵着孩子们追打叫骂,原来,这是关于楚二叔和大寡妇搞对象的一出闹剧。俗话说“猪怕长膘,人莫揭”,村里长大的野小子们,人还没长出息,学坏耍奸冒坏水却无师自通,一个比一个精灵能干,打击他人,取悦自己的玩略脾性天生自成炉火纯青。

不过,自从楚树身加入江澈他们这帮子把兄弟组织,这群孩子取笑他二叔的事还是有所减免的。

楚树身的父亲这辈兄弟三个,只有楚老二没娶上老婆,楚老二娶不上老婆跟家庭,地位,成分都没关系,要怪就只能怪妈没给他一副好皮囊。楚老二,树身的父亲和他三叔都是同一双父母生的,人家那哥俩浓眉大眼的,大高个细高挑,年轻时候算得上一表人才英俊潇洒,不到二十岁,上门提亲的推都推不出去。偏偏这个楚老二,天生一副山羊脑袋窝瓜腿,个子矮得像个长不大孩子不说,走路还外八字,一双罗圈腿站着就像一对戳起来的括弧,人往那儿一站,双腿之间能钻过头老母猪,这还不是关键,更令人惋惜的是,楚二叔从小就生一双见风流泪的眼睛,一双小眼睛又红又肿,常年眼泪眼屎轮番上阵的伺候,为此,楚二叔上衣上就是一颗扣子也不订,也得在前襟右下角缝制一只大口袋,他的大口袋里不装别的,总会装着一块灰白不分的大手帕,人,走到哪擦到哪。不曾停止过。也不知道那双眼睛是不是被那块脏兮兮的手帕给抹出来的毛病。

楚二叔人不起碗儿,又没什么本事,大哥和兄弟成家以后,一个人和父母过了大辈子,父母去世以后独自搬进生产队的饲养院里和队里的牲口日相守,过起了以队为家的生活。本来,父母被楚老二赡养去世后,家里的老房子理应归楚二叔所有,楚二叔居然把父母留下的三间泥坯房给最小的弟弟结婚用了,自己搬进生产队的饲养院里。楚二叔以为,饲养院里的几间陈旧的有些年头但依然结实的房屋,会成为他这辈子永久性的住所,没想到,生产责任制承包刚开始,大伙就把牲口和集体的东西全部进行人均分配,楚二叔居住的里外两间有历史纪念意义的房子,被楚树身一家,他三叔、以整个家族齐心合力力量才得以保留下来,这也算楚树身父亲和三叔对楚二叔尽了一点微薄心意,不然,生产队解散后,牲口都被各户领回家,不留下这两间房子,楚二叔将无处容身。

楚老大想把儿过继给楚老二的想法跟谁也没提起过,没提不等于想法不被人知道。村里人理所当然的猜想到这一层上面来,本来嘛,楚老大清一色五个儿子,爹妈光操持盖房子这一项就得累断骨头。先不说为楚二叔百年后身下有没有人继承香火着想,单为缓解家庭压力,楚老大迟早是会把其中一个儿子过继给楚老二的,这在村里人看来,也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的事。

只是,这楚老二天生是个媳妇迷,到了四十几岁的时候,还是一门心思四处给自己张罗娶老婆的事,没半点抚养过继儿子的打算。用楚老大的话说,人不到一定程度上,不认头。那就等他死心再说。这是私底下的话。

江澈他们一群半大小子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经常学着村里一些人的做法,拿楚二叔寻开心。那时候,往往是被楚二叔拒绝进入到他管辖的饲养园不久,他们中一个,会在某一天的某一刻突然出现在楚二叔面前,做出必恭必敬的样子报告说:二叔,我奶奶让我告诉你,东道街村里赵家的哑巴闺女想找主,让你赶紧找人去说,去晚了就没机会了。坏小子们放下这个捕风捉影来的消息,就躲在一边等着看楚二叔的好戏,过不了三天两早晨,楚二叔一准会在哪个午后,背上背着他那走到哪背到哪的清蜡条编制的背筐,筐头子放着一包不容易被人发现的饼干或者一把从瓜地边悄悄摘下的豆角,迈着那一双立体圆形图案的罗圈腿,走村串户去张罗哑巴的事了。孩子们这时候就盼望楚二叔突然发生点意外什么的,比如说闹肚子,尿急,那样,他就会把背筐放在一边,自己跑去解决问题,孩子们也能轻而易举得到他背筐里好吃的。楚二叔总有机会得到有好吃的东西,可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万万舍不得拿出来给孩子们吃,他的心思都在那个能做他媳妇的女人身上了,这让家族里的人以及孩子们很是气愤。自然,这样的机会不能接连不断的尝试,楚二叔的警惕性还是蛮高的。村里人都知道楚二叔对讨老婆这件事痴迷的程度非同一般,和楚二叔搞恶作剧的人更是不乏其人。相比之下,这些小毛孩子的把戏一两次之后,再也诳不了他老人家。江澈和树身见过的最精彩那次,要属那年天,楚树身的三叔和村里几个男人,有组织有预谋的骗吃骗喝活动。

那年冬天,楚二叔在生产队做饲养员,吃住都在院里,树身还没有给他做过继儿子。江澈和楚树身时不时的跑去找楚二叔玩儿,楚二叔本身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儿,他们寻个借口到饲养院里去,目的是冲着院里秋后那一垛垛的花生秧子去的,在他们的经验里,只要能接近楚二叔就总能找到机会吃到好吃东西。

秋后,生产队会把花生秧子当做牲口饲料保存下来,在饲养院靠墙角的位置高高的垛起来。他们一旦进入,就会悄悄潜伏下来,半天半天躲在垛上翻找遗漏的花生;要是遇到楚二叔心情好,也能晃悠到他的小屋去,从他手里得到别人所不能提供的炒黄豆,花生饼,或者西瓜子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对孩子们来说具有很强的诱惑力。

已经是年根底下,天寒地冻,午后的阳光却暖暖的明媚着。楚二叔的小屋坐落在饲养院进门的东北角,和花生垛遥遥相对,两个孩子占据花生垛有利地形,能清楚的观察到楚二叔以及小屋的动静。这天,江澈和楚树身翻腾了大半个下午,居然连几颗芝麻大的花生也没寻到,肚子饿的咕咕直叫,站在像弹簧床一样的垛上晕的两人眼直冒金星。就在这时候,江澈发现楚二叔挑起的门帘里钻出一股股热腾腾的气浪,一股浓郁的香味随风钻进俩个孩子的鼻子里,于是,二人相视一笑,从柴草跺里钻了出来,抖掉一身的尘土、草屑,踮着脚尖一溜小跑靠近楚二叔的窗跟底下,扒住窗沿,木匠单吊线闭起一只眼睛,从方砖大的一块窗玻璃处往里观望:屋子里,楚二叔正把什么东西用破旧的毛巾盖了又盖,摸索着爬上土炕去。饲养院的土炕和一般住户的不一样,家里的土炕都建在屋子的前面,紧挨着窗户,太阳一出,满炕都能晒得到阳光。饲养院的土炕却搭在了后房山,后房山的墙壁上留有一口不大的四方形后窗,只见楚二叔,手里端着东西对着后窗慢慢站了起来,轻手轻脚把手里的一只柳条笸箩塞进高高的后窗上。后窗被一张发黄的旧报纸做了窗帘遮挡着。楚二叔把东西放好,用手轻轻拉了一下破报纸,又回头看了看,确信毫无泄露的可能这才手脚着地地蹭下炕来,双腿垂炕沿下,开始动手卷一支纸烟。他把树身写过字的本子撕下一个窄条,对折着撕开,纸条在他手里即可变成规整的小长方形,这时候,江澈看了树身一眼,树身也看了江澈一眼,他们两个一样,正用舌尖舔着嘴唇,‘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沫。两个人相互对望一眼,不由分说立刻冲进楚二叔的小屋里,好像谁去晚了,就抢不到好吃的一样急迫。

楚二叔被突然闯进来的两个半大小子吓了一跳,那张纸条被他的唾液粘在了嘴唇上,半天没拿下来,江澈乖巧,先客气的叫了一声:二叔,便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一副久坐不走的神情。谁想树身是个不会拐弯的倔巴子,开口就问:二叔,你放的什么?楚二叔一听,一双流泪的小红眼睛快速的眨了几眨,马上否认说:没什么,哪放什么了?楚树身穷追不舍,用手指着后窗说:我们都看见了,就在那。

没想到,这话把楚二叔惹恼了,他把手里卷了半掺儿的烟卷往烟笸箩里一丢,推着两个孩子肩膀往外送,边推边说:去去去,一边玩去,我说没有就没有,赶紧回家吃饭去。江澈和树身哪里甘心就这样离开,要知道,光闻到香味比发出香味的食物更诱人。两个孩子早就闻出来味道来了,楚二叔不仅吵了花生,还炒了西瓜子,西瓜子炒熟之后,在干锅里撒点凉水,软化瓜子的味道浓烈而长久啊。这个楚二叔也太不够意思,居然一颗也舍不得拿出来。两人一直被楚二叔退到大门以外,楚二叔对着他们扬了扬手,反销上大门回去了。江澈和楚树身在一起,哪是一般的孩子组合啊,一个鬼点子多的跟地上的蚂蚁似的,一个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主,就这样被灰溜溜的赶出来,也得死心才行。两个人蹬蹬绕到房子后边,决定从后墙上探个究竟。江澈踩在树身肩膀上,两人搭起人梯顺着墙根直起来,后窗居然被楚二叔在里边加了一层砖,什么也看不见。江澈用拳头对着后窗捣了两下,生疼,就下来了。

江澈说:树身你不是说你二叔最疼你吗?楚树身是个实心眼的孩子,看样子被他二叔打击的够呛,闷着头半天不说话,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长气,他比江澈小两岁,个子却高出江澈半头,壮得像牛犊子一样。个子大,自然饭量也大,他招呼江澈来二叔这里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冲着他二叔的吃食来的,今天,却被不客气的送了出来,此时,肚子叫唤的格外响亮起来,听得江澈脸上直发烧。

他们在房子后边一直坐到天擦黑,也没想到更好的对策出来。

天渐渐黑下来,村子里传来女人们喊叫孩子的声音,鸡上笼,狗看家的喧闹声,夜色渐渐笼罩了整个村庄。一行人影在夜色渐浓中,晃荡着脚步匆忙而过,一会儿,又有两个人,神神秘秘的私语着走了过去,江澈拉树身一把说:走,咱再去瞧瞧去。

饲养院的大门像刚才一样,从里边上了门栓,江澈率先从大门底下滚了进去,树身个子大钻不进去,江澈从里边轻轻拉开门栓,将门小心翼翼打开一条缝隙让他进来,两个人又把门轻轻关好,院子里黑咕隆咚的已经看不清眉目,牲口棚的房顶上亮起昏暗的灯光,几头毛驴,两头老牛,十几匹骡马安详的咀嚼着草料,偶尔有谁‘突突突’的打着响鼻。

两个孩子刚进到院子里,脚跟还没站稳,四周突然一下变得漆黑,江澈走在前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踩到了电门上,怎么腰还没直起来院子里的灯全都灭了。两个人在墙角停了片刻,江澈往四下看了看,感到纳闷:心想,情况异常啊!不过,江澈不是喜欢把心思事先说出来的性子,两个人偏着身子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再一次返回楚二叔低矮的窗户底下,顺着小玻璃窗往里看:窄小的房间里黑压压站满了人,大概有六七个之多,甚至有个大个子已经坐在了炕面上,盘腿窝脚的样子像个女人,头上缠着花头巾,脸斜对着墙壁。他们纷纷大把品尝着二叔曾经藏在后窗的美味,半簸箕炒花生紧挨着女人的腿边放着,黑瓷碗上用毛巾盖着的西瓜子也被掀开了扔在一边,屋子虽然人很多,却异常安静,人们都在自顾自的低头吃东西,非常默契的样子。

一只煤油灯摆在靠窗下的长条桌上,从门帘缝钻进来的冷风,把黄豆粒大小的火苗吹得一闪一闪的,摇摇欲坠。江澈看不清都有谁,人们一字排开都背对着窗子站着,只有炕上那个大个子脸侧对着他,看轮廓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树身低声说,你让我看看。树身把脸对着窗口,只瞄了几眼就说:有我三叔,刚进屋那个,二蛋他,狗子他哥……

这时,有人挑了门帘出来,楚二叔也跟着走出来,两个人站在门口低声说话,那人压低声音问:二哥你可看清了?人家可是身大力不亏浑身有的是力气,地里干活是把好手,人没别的缺点,就是饭量大点,前边那家闲女人能吃,丈夫死了以后,被婆婆小叔子赶了出来了,以后跟了你,可不能亏待了人家。

楚二叔激动地大冬天冒出一头的热汗,用大手帕擦着小脑门,眨巴着红肿的眼睛立刻表态说:这个你告诉她放心,只要她愿意跟咱,咱宁可自己少吃一口,也得紧着她吃饱。江澈听了楚二叔的话心里一阵感动,心想:谁要是做了楚二叔的女人一准幸福的没边,听听人家楚二叔说的话,多好。紧着你吃饱了,自己少吃一口都行。那时候,江澈也不懂什么是爱情,就觉得像楚二叔这样对一个女人好,女人就一定能幸福。江澈正在这浮想联翩,楚树身却已经忍无可忍了发作了,他嗖的一声从窗根底下蹿去,哇哇一通乱叫。因为他看到坐在炕里边的大个子,正把簸箕里的花生,大巴掌一张,一把一把装进大襟里面的口袋里,就他那只大口袋,花生都装进去也装不满。树身看在眼里,一下子炸开了,像猛虎下山一样呼啸着冲进屋子里,边冲边喊:二叔,他们骗你呢,那个人不是女的。

楚二叔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了,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味来,他没拦住树身,却一伸手抓住了江澈的胳膊,江澈喊:二叔啊,你拉着我干嘛?赶紧去拉你的新媳妇呀!这时候,一屋子的人哄笑着一窝蜂似得从屋里跑出来, 那个号称大寡妇的男人,一把把头上的花头巾拽掉,撒腿就跑,边跑边用手捂在口袋上,口袋里的花生瓜子一个劲儿的往外蹦。

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楚二叔精心准备得相亲节目宣告结束,炕上,地上,到处是洒落的花生和西瓜子,楚树身奋不顾身冲进屋去,扑到炕上,把散落的花生和瓜子尽数拢向自己怀里,在他二叔的气急败坏的叫骂追打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下炕来,飞奔而逃。

楚二叔抓起门边的一根门栓握在手里,气的浑身发抖,叫骂声划破夜空,久久回荡。

活该。树身把搜罗来的一些花生放在江澈手心里时这样说。俩孩子跑到家门附近才停下脚来享受成果,江澈说:你二叔也怪可怜的,以后,咱别再难为他了。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楚二叔落下个外号“老和尚”,那个村里有名的穷光蛋大个子也混了响当当别称“大寡妇”,就这两个外号在村里一夜叫响,经久不衰,发展到现在,人们居然忘了这两个人的真实姓名。话说到多年以后,有一天,长时间不曾广播的村委会的广播喇叭又响了一回,村支书按人头点名,招呼大家去缴教育基金,每人四元,念到楚二叔和大寡妇的名字时候,很多年轻人莫名其妙的问:谁是楚良辰?谁又是陈元功?他们只知道村里有老和尚和大寡妇,却不知道楚良辰就是老和尚,大寡妇就是陈元功。

当年,楚老三参与这事似乎有点不够仗义,楚老二是他亲哥,楚老三怎么能和外人合伙算计他亲哥呢?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事后,楚老二气的嘴唇都青了,找到他兄弟门上算账,楚老三说:我哪知道是怎么一回子事儿,我刚从地里回来,在村口就有人拉着我说‘要我帮你相亲去’。我还纳闷呢,你相亲怎么也没提前跟我说一声?你没注意我才进屋吗?我进屋的时候正好停电,你从屋里走出来找煤油灯点火了,我都没看清屋里都有谁呢,两孩子就闯出来了。

楚老二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你真以为那晚那么巧正赶上停电,别看江澈年纪不大,他当时就觉得蹊跷,抬眼看了看远处人家的窗口,村子里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就饲养院突然停电?那是有人在配合屋里的人的行动,把饲养院牲口棚墙外的电闸拉下来了。

楚老大决定把儿子过继一个给楚老二,是在楚老二快奔五的关口,这年树身十二岁,楚老二的身体渐渐呈现衰老,眼看自己娶妻生子的希望趋向渺茫。

这天,一家人吃过晚饭,楚老大把台阶一样的四个儿子叫到跟前,问他们谁愿意跟着二叔去过日子?(楚老大生下五个儿子,大儿子已经去当兵了,跟前还有四个)本来,楚老大是想把最小的老五过继过去,老五岁数还小,不懂事儿,给做几顿好吃的就把心拴住了。已经上小学的老了,还吊在他娘的干奶头子吃奶,一听说让他跟二叔去住,裂开大嘴就执歪上了,嚷嚷着问:二叔家有我娘的奶吃吗?没奶吃我不去。树身的二哥已经能帮衬爹妈过日子,念书念到高中毕业,考上了县里化肥厂招工,当了一名合同制工人,每月都能向父母交一份微薄的工资。自然父母不会把这样现成的白面馒头丢给楚二叔捡便宜占。见老五吱吱歪歪的劲头,开始把目光转向第四个儿子,四儿子楚树枝这年十岁,见爹妈把目光转向自己,把身子钻进被筒子里不出来,瓮声瓮气说:你们少打我的注意,爱谁去谁去,反正我不去。老四楚树枝打小就是死拧死拧的性子,有一回,不知道因为什么被楚树身给打哭了,树身担心他娘回来不依不饶,开始哄小四,好话说了一箩筐,还把自己最喜欢的弹弓也拿出来送给他,这个老四说什么也领情,哭个没完没了。

正是天,院子里太阳火辣,树身生怕树枝哭出点毛病来,牛犊子一样的树身,一弯腰就把他兄弟抱麦个子一样拦腰抱起来,抗回屋里丢到炕上,树枝却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返回最初的地方干嚎,兄弟两个来来回回折腾了七八趟,小四固执坚守原地哭泣,哭累了蹲在地上玩会儿,歇过来站起来接着哭,真能把死人拧的跳起来。自此,楚树身再也不敢轻易招惹他四弟楚树枝了。

父母对自己的孩子大都有所了解,夫妻俩听四儿子这样说,一句费事的话没讲,就放弃了。

小四说这些话的时候,父母的心思还没转到老三楚树身身上,楚树身在父母眼里是忠厚老实,吃得苦,让得人的孩子,跟谁都实心实意,虽然年纪不大,地理家里都是一副好帮手。夫妻俩心里犯着合计,是不是还需要在小五身上费些口舌,做些必要的动员工作。这时候,只见楚树身一声不响,爬到炕上,把自己的铺盖一卷,往炕边拖,他爹问:老三你想去呀?楚树身是个一脚撅不出个屁的性子,这时候吭哧憋赌爬下炕,把铺盖卷往肩膀上一抗说:他们都不去,我就去。他娘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疼惜地骂了一句:这个傻种!恨恨的。打这开始,楚树身和他二叔两双筷子唱大戏——光棍对光杆,一晃就是十几年。直到树身结婚生子,楚二叔才过上有模有样的生活。

腊月二十七晚,江澈在家门口的长途汽车站下了车,街上已经很冷清,夜空中几点寒星清亮闪烁,远处传来零星噼啪鞭炮炸响声,江澈抬起手腕看看时间,还好,九点多钟不算太晚,终于看到了家门。

江澈拖着疲惫的双腿走上楼梯,长期漂泊在外的人,望见家门的那一刻,体会绝不是一般人所能体味的,可以说是五味俱全。最令人欣慰还是老婆孩子微笑的脸庞,温暖等待,甜蜜的拥抱,这一年的四处奔波,似乎只为这一刻幸福时光而凝聚。

江澈站在门外平复了一下激动不已的心情,推向家门的手还没用上力,门却从里边被人拽开了。每次他从外地回来,老婆她都是为了营造气氛,把个空屋子给他,自己和儿子躲起来,跟江澈玩藏猫猫儿。今天是怎么了?门居然不叫自开。门开处,情景非同寻常啊!客厅里,楚树身、江澈老娘等一干人等,齐刷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这么多重要人物在场,已经不用任何说辞,江澈已经在心里明白个八九不离十了。江澈这理解力从来都具有穿越时空的本领。没错,他们是专程为楚二叔的婚姻大事而来,恭候他多时了。

江澈人没落座,偷眼在老婆脸上扫了一眼,心想:这离家一走就是将近一年,前脚刚踏进家门,板凳还没捂热,立马被人拽回乡下老家——张罗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的婚姻大事?江澈不露声色,目光扫过老婆娇好的面容时遭遇零下361°气温,呵气成冰锥啊。

明天就是腊月二十八,情况紧迫,老娘代表官方率先发言。她开口讲话之前先清理了一下喉咙,喉咙干燥得声音发哑,估计最近为楚二叔的婚姻大事没少操心。江澈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把自己手里的水递给老娘,老娘拿在手里并不享用,自顾自说道:明天就是你二叔婚礼的正日子了,本来说好了,咱们这边一次性给女方一万块钱的彩礼钱,到了关键时刻,女方突然又变了卦,传话过来说,让树身这边每月再给老太太提供三百块钱生活费,直到老太太去世为止。

从老娘高度热情的关注中,江澈能体会到三邻四舍对楚二叔婚事的热衷程度,村里人对打了一辈子光棍的楚二叔原本充满同情之心,再加上,这个岁数的人能有机会举行婚礼,本身就能满足多少人的好奇之心。看现在的情形,楚二叔结不结婚,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而是发展成了全村老少爷们的一件重大事件。乡下人吗?没见过大世面,婚丧嫁娶就是天大的事,何况,还是楚二叔年近七十高龄的初婚。

江澈想:楚二叔的婚事,不仅代表着村里人对一位老人的深情厚意,也代表着我们村与这个飞速发展时代的进一步接轨,七十岁的男人还能娶妻——这些年自己走南闯北见过的稀奇事也不少,这档子事还真是第一次撞上。楚二叔虽然在村里大名鼎鼎家喻户晓,可不是名人。名人七老八十娶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算稀奇事,楚二叔是什么?是一个混了一辈子,混的连自己的名字都丢了的“名人”,这样一个“名人”能在垂暮之年走向寐以求的幸福婚姻,说什么也是件值得令人欣慰的事。楚二叔结婚这件事,虽然不能为社会和谐发展,推动社会进步提供什么积极地正能量,起码,对村里广大善良的村民来说,特别是那些看似无望娶到老婆的光棍汉们,绝对是精神上的鼓舞和鞭策。江澈想到这里,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谁让咱是乡亲们心目中见过世面的大人物呢!乡亲们和兄弟把最后的期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了,还能袖手旁观吗?

江澈暗暗下了决心,要管就管出点亮点来,最好能让楚二叔过几天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

江澈坐在沙发上,喝着老娘递过来的热茶,一边在脑子里快速玩脑筋急转弯:我是不回去呢?还是不回去呢?

这边是光着屁股从小一块长大的哥们和众乡亲的嘱托,这边是久别胜新婚的娇气爱子,要用怎样的智慧才能周旋这事?要怎样操作才能两全其美的把自己给分配了呢?这边即不负重望,那边还得得到老婆谅解,支持自己的行动。江澈这里正暗自寻思着该怎样开口,只见老娘‘唰’的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啪啪”两声爆响,拍了拍了衣服上的尘土,其实江澈留意到了,老娘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上衣,她是从来不喜欢穿新衣服的人。由此看出,老娘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是多么高涨。老娘这个的动作绝对有为自己壮大声势的意味,接着她一手叉在腰间,一只手在空中一摆,声若洪钟对大家宣布她的决定说:你也别张罗了没用的了,大伙还都在家等着呢。你二叔的事儿今天晚上必须拍板,万一商量不出个准星儿来,人家女方明天不到场,咱这不白忙活了吗?

江澈通过分析,归纳、逻辑推理,似乎终于明白了母亲的最高指示精神,先自在心里吓了一激灵,心说,敢情这话不是对别人说的,是对我老婆一个人说的啊。这话不是小秃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吗:我理所当然得回去,不仅我要回,叫我老婆也“别张罗没用的了”,也要一起回去。这老太太真不愧是妇女能顶半天时代造就的女强人啊,这样的命令都敢下。

果然,媳妇听了婆婆的话,柳叶弯眉一挑,红润的嘴唇轻轻下拽,嘴角轻轻一撇,口吐莲花道:我可去不了,谁家不过年啊?!深更半夜的往外跑……。听出来了吧?听不出来?你就装吧。江澈的女人已经非常不高兴了。老娘是谁呀?!按机灵劲儿,三个媳妇都不是老娘的对手,这时候,老太太居然气定神闲,面含笑意静默不语,眨巴着眼儿等江澈做决定。

江澈尴尬干咳了两声。

按江澈多年打拼的经验,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人,别轻易做好事,特别是对乡下人,你一旦不留神对谁做了件解救贫苦啊中送炭啊什么的小事,他们就真的会把你当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供奉着,这份厚重的情谊还真不是你能担得起来。

其实,江澈对楚二叔也没什么特殊恩惠,除去和楚树身这层关系之外,还有另一件事,使他们把江澈推到了神位上。

一年,秋后。江澈骑着摩托车回村,正是上午八九点钟的光景,村街里一片寂静。

这时,村里已经实行生产承包责任制,人们吃过早饭大都下地劳动去了。江澈加大油门一路畅通驶进村子,大老远就瞧见一个光着上身的汉子,肩上担着一对水桶,站在街道中间侧着身子往一个院子里观望,不知道什么吸引了他的目光。走进了才看清,那人却是自己的兄弟楚树身。他在他身边减了车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原来,那家农户的院子里,一对雪白的大白鹅正在采蛋,公鹅一次次从母鹅的背上跌落下来,又一次次笨拙的爬上去,并不气馁,反反复复。

江澈看了树身一眼,他肩上的水桶居然装满了水,地上滴下一片点般的水渍,看来这小子关注这对白鹅的美事已经多时。江澈按了一声喇叭,树身这才笑着转过脸来冲他嘿嘿一笑。江澈说:吃撑了吧,不嫌累得慌,老远的就看见你了。楚树身脸上一阵发紧讪笑说,那只鹅可他妈真够笨的,害得我看了半天热闹。江澈骂道:是,哪有你灵巧。树身嘿嘿笑着迈开步子说:一会我挑完水找你去,不着急走吧?

你还是看天仙配吧。江澈说完,一溜烟把摩托车开进家门。

老娘听到摩托车声响,从屋子里迎了出来,高门大嗓的说话,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这是打哪来?江澈随了她娘身后进屋,却见楚二叔愁苦着一张苍老的脸蹲在柜子前的脚地上,脸上眼泪一汪一汪的,见江澈意外出现,显然感到难为情,按住变形严重双腿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江澈拽过一把椅子推到他跟前,说:二叔坐,这不是有椅子吗?干嘛蹲着。楚二叔拿出口袋里的灰白大手帕在眼睛和脸上抹了一遍,客气着推让说:你坐你坐,我没事。

楚二叔来找江澈的娘,是为了树身处对象的事,树身和他二叔这么多年了,一直住在生产队留下的那两间破旧的饲养房里。树身已经二十大几的年纪,有人给提了门亲事,女方提出,让他们先把房子翻盖了才同意订婚。楚树身没觉得怎样,说自己现在还盖不起房子,不愿意就拉倒。楚二叔可不安心了,翻盖房子成了他的一块心病,见人就唠叨这件事,生怕因为房子把侄子的婚事给耽误了。

江澈比树身大两岁,那年孩子已经会打酱油了。年轻人嘛?也是年轻心气盛,想到树身刚才观看大白鹅演戏的场景,再听老娘从头到尾述说一遍,江澈二话没说,把积攒多年准备和几个朋友开公司的钱都塞给了楚二叔,让他拿去,先把房子盖起来再说。就这壮举,后来江澈没被几个合伙做生意的朋友给骂死,多亏他们重情重义让他入了干股,江澈这才有机会过上今天的幸福生活。要不是那哥几个宽厚仁慈大人有大量,哪有江澈的今天啊。江澈有时候也想,自己这辈子老跟一群好人混在一块,不想做好人都不成了。

江澈的女人一听婆婆的话指向自己,一转身,窈窕的身子拧进卧室里去了。

江澈赶紧见机行事,指了指沙发示意老娘:“你,先消停消停”。

二叔在炕上瘫了几年了?江澈把把脸转向楚树身问。

树身这些年,本事是长了不少,嘴上说话的功夫却日渐消退,人近中年的人了,说话还不如小时候灵光,嘴唇蠕动半天,在肚里深加工了俩字慢腾腾送出来:一年多。

江澈一听火气就上来了:在炕上躺了一年了?!你还给他张罗这事儿?!这几年日子好过?烧了?!

老娘一听儿子口气不大不对劲,抢先接过话茬道:人家女方不嫌弃,再说了,结了婚也不搬过来住,老太太还住在闺女家。茬口就出在每月让你二叔付给女方三百块钱的生活费上了。

打住,打住,怎么还……不搬过来住……?

楚树身一脸尴尬,愣了半天才缓慢开口:我来也是想和你商量这个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花钱买个老妈子养,也不过来帮你照顾病人?江澈一声比一声高起来,急切地有点虚张声势的况味。

江澈的女人这时候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了一把蒜头,心不在焉地剥着皮,听丈夫这样说,似乎不说几句肚子会涨得难受,身子倚在门框上不咸不淡冒出一句:真够愚昧的。

她这话当婆婆可不爱听了,老太太立刻拿出那副经过长期阶级斗争才能培养出来的脸孔,对着媳妇针锋相对说: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这怎么是愚昧呢?!这可是树身对他二叔的一片心,也是他二叔这多年唯一心愿——这是孝顺

媳妇被当众驳斥显然不肯善罢甘休,反驳道:还不是不是愚昧?给一个快要死的人办婚事,只为百年之后并骨进坟地?你们都听谁说的,光棍不能进坟地,你就进了,死人还能把他赶出来?

要真论嘴上功夫老太太还真不见得是媳妇的对手,今天,事关紧急,江澈不能允许她们把问题引向深入,得赶紧让她们鸣金收兵。于是,江澈对着媳妇眼睛一瞪,胡子一吹:一边呆着去。没敢这么说,看了老婆一眼,冲她挥了挥手,老婆离开了。

江澈继续喝茶,使劲把喉咙里的火气往下压了又压,问树身说:你打算赚多少钱?

赚什么钱啊!树身一脸憋屈说:不就是为了给二叔张罗个人吗?咱乡下不是有这风俗吗,单身人不能进祖坟,你说二叔这辈子也够不容易了,百年之后还让他孤零零的进不了坟地?

二叔自己什么意思?江澈缓和了一下口气,一本正起来。

你二叔你们还不知道?!这辈子最大的心事就是没娶上老婆,他说了,活着没人陪着,死了身边有个女人也值了。他这次,把自己的私房钱全都拿出来交给我了。江澈老娘简直比自己的事还上心,一点不给树身回话的机会抢先说。树身结婚那阵子都没舍得拿出来,这个老掘头子。末了又笑骂了一句。

媳妇在厨房里传出一句话来:都洗手去,吃完饭再接着商量。

树身用眼睛谨慎地往里屋扫了一眼,悄声低语对江澈说:嫂子别不高兴吧,要不我们回去吧,你明天早上一定去啊。

江澈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担心那么多,尽管放心说话,意思是“这个家你哥我说了算”。

树身站起来准备告辞说:我们大伙商量了,由你去和女方谈判,那三百块钱的生活费能不出就不出,别人去,怕谈不成。

江澈说,我去就谈得成?要是谈崩了呢?树身没说话。对着厨房叫了声嫂子,说:我们回去了。

女人从屋里走出来,手里已经拎了一大包的东西在手里,分明是给婆婆准备的礼物。

江澈突然说: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回吧,明天一早说不准连公交车都没有了。

老娘,树身还有同来的司机眼睛都不约而同的亮了一下,屋子里的灯光瞬间变得耀眼起来。

当年,江澈他们十几岁的孩子,学着刘兰芳评书里桃园三结义的故事情节,在月亮底下拜把子的时候,本来没有楚树身,有他大哥楚树根,当时树身站在一边看热闹,看着看着看明白了,非要加入不行,几个人中的老大,也就是组织者干脆告诉他说:那不行,你们家不能有两个人参加,树根加入树身就不能加入,这是规矩。

他们把捡来的树枝插在装满泥土的饭碗里边,对着月亮行跪拜大礼,大伙就要跪下去时,树身急了眼,闯到众人面前,拖着哭出来长鼻涕发出警告说:你们不带我,我就去给你们报告老师去。

他大哥气急了,跳起来拽他,哥几个给天地行跪拜大礼,他在前边接着哪行?树身抱着臭椿树不撒手,哭得跟死了娘似的,把他大哥气的一甩手走了,这样楚树身就成了哥几个当中最小的一个。还真别说,这半辈子下来,就属树身拿这哥几个当回事。

楚二叔的婚礼如期举行,大伙问江澈是怎样达成一致协议的,江澈笑而不答,说纯属个人魅力无可奉告。

按说,故事就这样结束也算皆大欢喜,偏偏楚二叔是个没福之人。

婚礼这天,楚二叔容光焕发脸色红润,穿了新衣服坐在椅子上好人一样,接受人们的嘱咐和恭贺,老太太也破天荒同意过来参加婚礼,新衣新袜满脸喜悦,看着楚二叔瘦小成一团的身体蜷缩在椅子里,老太太竟然心生怜悯,当下表示愿意留下来照顾二叔几天,老太太的决定把楚二叔感动的眼泪打湿了一张皱纹纵横的脸。

这年,二十九就是年三十,江澈不负众望,顺利完成楚二叔婚事的和谈任务。大年三十上午匆忙忙赶回家里,一进家门先给老婆来了个身体安慰,女人喜笑颜开,关了大红福字的门板。

晚上,江澈与老婆孩子看春晚包饺子其乐融融,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烦人鞭炮烟花之声,过年的气氛浓烈的从窗外传来,电视里歌声悦耳笑声朗朗,不到十点钟光景,又是一阵促急的鞭爆齐鸣之声响过,接到他兄弟楚树身打来的电话,电话里树身说,二叔他看着看着电视笑着过世了。就在刚才。

听到这个消息,江澈一点也没感到惊讶和悲伤。在电话里这样对他兄弟说:大过年的,丧事等过了初二再说吧。挂了电话。

这也就是说,从大年初一开始,楚树身将要开始抚养另一个老人——这个人,是他养父楚二叔生前留下的遗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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