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不知何处去,白杨依旧笑春风

2012-11-26 17:35 | 作者:千年果 | 散文吧首发

2006年有一个资源调查项目位于伊犁地区新源县的南部山区——吉尔嘎朗河上游。这里其实是巩留县地界,是天山山脉中的一个小盆地。

西天山有很多这样的山间小盆地(内地人说的“坝子”),夹于两边的山脉中,一般为狭长状,椭圆状。比如那拉提盆地,巩乃斯盆地,巴音布鲁克盆地等,都非常富饶,原生态(那几年的印象)。

我由西向东,从特克斯河出山口那里进入,一直在草原和农田中行走。那辆黑车象一只漂亮的甲虫,在浓绿而浑圆的丘陵中,流畅地滑行到莫乎尔农场。

莫乎尔是蒙语。新疆历史上被蒙古察合台部和厄鲁特部统治了约480年,留下了大量的“莫乎尔”地名。叫该名的地方,附近一般都有丰草和茂树,我喜欢这个名字。我说的这个“莫乎尔”是巩留县的莫乎尔,附近还有莫乎尔乡。但我面临的这个,可能是个农场,兵团人的农场!

对新疆熟悉的人都有感觉,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如果农田和树木都没有规划,原生态的顺着水系散落生长,那就是“地方”单位;如果都规划的井井有条——特别是林带,密层层的围绕着农田和居住区,那一定是兵团单位。兵团单位的种树,在新疆颇有口碑,印象很好。

——我在两排高高的白杨林带间行走,中间是一条不宽的公路。这很符合历史实际。创业那个年代,公路都不宽,但林带密集;房屋简陋,间距很远。我没想到这些旧屋旧路和旧林带一直完整的保存到了今天,象一块突然出土的化石,让我看到了一个时代的鲜活生命

——那些高高密密的白杨哟,风中沙沙响,枝叶相触,连成绿墙;仰脖上观,身体欲倾。我从未见过这么高的白杨,这么多而集中,大面积、密匝匝的出现在我面前,象一条条绿龙,一直延到很远的地方。清风中它们唰啦啦的一起鸣响,厚重而大规模的在黑土上舞动,一种浑厚的绿色将我的思绪冲浪般的卷走,让我陡生了渺小和孤零感。

我在绿风中匀细的呼吸,非常虔诚,象睡着了一样,朦胧地看......

它们大多是钻天杨。

钻天杨这种树,茎杆光洁,一昧地长高,很难长粗。因为它们时间内就能长得很高,挡风,是垦荒年代的主要树种。但这里的钻天杨都有盆口般粗细,下部的树皮粗糙而形态复杂,一看就知是陈年的老树。

这么多陈年的树哦!

我向四周张望。这里的农田,延伸到了哪个范围?四周的荒山坡谷,到底开辟了多少荒地,种植了多少林带?水利设施新旧交错,一些老的建筑废墟,遗址,旧路,老树......我向四周张望,希望能看到老人。

兵团的老人,和地方的是不一样的。他们大多来自内地,外域口音,早年投身于军旅或接受半军事管理,兵团有它独自的文化和优势,这些老人我认得出来。

但我没有见到一个。

有两个时尚青年男女骑着自行车互相调情,从我身边远去了。诺长的公路空荡荡的,地里的庄稼长势很猛,很多人在劳动,这就是我见不到闲人的理由。

新疆的“地方”单位,是原存的老户,他们都占据了好资源;而兵团是后入的外来户,他们只有去无人处垦荒,一切从零开始。这个念头刚一闪现,我的眼前忽然变成了一片荒野,乱石遍布,长满荆棘,地形复杂,一片荒凉.......

——所有的兵团前辈们,他们最初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境地。开荒,平地,耕种,修渠,修水库,脱土坯,盖房子,修公路,修条田,植树,养畜......所有与人类有关的活动,就是从那时开始,但那时是什么条件?

思绪飞的很远,我在寻找遗迹。

我看过一篇文章,是凭吊遗迹和废墟的。这两样东西,有时会让思想产生巨大的飞跃,大大扩充一个人的眼界。我总有一种感觉,那个年代的人,其精神比现在光芒四射,他们几乎个个象蜜蜂蚂蚁般的自觉忙碌,人人都象劳模——因为他们属于那个年代,因为他们纯粹。非常奇怪,说他们纯粹,我很相信,但说当今人谁谁谁很纯粹,我的眼神就很怪,很奇怪地审视他们——这么想的时候,我心头沉重的象压了一块铅,有点喘不上气——人怎么变成这样了?明明社会在进步,我们变得更“精明”,更“能干”了,怎么反瞧不起自己了呢?特殊年代,总要有一批人献身,但他们的献身,我们还入眼吗?我们还记得吗?

那时的机械化程度很低,几乎都靠一双手;那时的工作条件、生活条件都很差,没有舒爽可言。因为是创业,其压力之大,这就产生了一个时代的悲壮。可以回想一下,那个年代的清晨、黄昏,荒野中、宿营区忙碌着多少勤劳的人们;那些正当年的青人群,是怎样看待生活的,有没有“”?山坡下,小河边,松林间,甚至劳动中,那些精神纯粹的人,是怎样在工作的夹缝中,绽放青春花朵的?......这让我想瘪了头。

他们种下了很多树。他们种树时,想到过这时种下了另一个“自己”吗?

这些树已成为老树,苍劲而峥嵘。它们成排的,密密的在我眼前,树叶唰啦啦的鸣响,默默注视着这片土地。公路通向山谷的远方,群山苍翠......

上中学时语文老师解说唐诗,说唐诗发展到晚唐时突然厚重,深沉,原因是安史之乱。那些沉浸在歌舞升平的人忽逢战乱,象是一个健康的人忽然濒临死亡,他会思考平时根本不涉及的生死问题,生活的真谛。一些往事的回忆,一些又出现在眼前的旧物,旧景不在,物是人非,往往会勾起诗人无限的感慨......

“朱雀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中”,“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毛主席得知毛岸英已牺牲在朝鲜时,彻不眠,反复吟诵王昌龄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尤其是“人未还”那三个字反复咀嚼。到这时我才体会到人间有很多悲壮的美,生活积累不到那个地步,无从体会,更不会感慨而敬之。

或许那些植树老人,很多都回到了内地,在老态龙钟时圆了落叶归根的夙愿;或许另一些人已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们种的树还在,沙沙地鸣唱于山风;还有更多的人象这些树,将根系扎在了这片土地,留下了他们的儿女们,成为这些树的青枝绿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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