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杂忆》之 瑶山行

2012-04-25 08:16 | 作者:胡柱明 | 散文吧首发

1988年的深秋,为了创作一批新剧目向建国四十周年献礼,我带着全地区十几个重点作者到江华瑶族自治县采风。江华是当年淅江省委书记——最高人民法院院长、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江华的故乡,是湖南省零陵地区——永州市唯一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县,地处湘南和粤北交界山区。

我们乘车从永州出发,于当日中午到达江华当时的县治水口镇。因需与县委政府有关部门商议采风路线,便在县城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便踏上了商定的采风行程。十几个人一台面包车,由水口而至小圩、大圩,到了大圩,道路已不能让面包车走了,便租了三台手扶拖拉机继续前行。手扶拖拉机把我们送到两岔河乡政府,也不能再往前走了。在乡镇府住了一,吃了早饭,我们揹着简单的行李开始步行,沿两岔河跋山涉水,进入到了大瑶山腹地。

第一站是到蕉叶。山道上难得有阳光窥探我们的身影,陡峭的山路让我们再也无法交谈,山道上除了一路鸣便只有粗重的喘息声。终于到了一块稍大的平地,可以歇歇脚,吃点干粮了。这时我举目一看,前面不远处,粗大的杉木原材叠成一个个又高又大的平台,在其中的一个平台上,小竹椅上坐着一位看来有七八十岁的瑶族老大妈。她身穿一身在城镇已难得看到的全套瑤族女装,戴一副老花镜,低着头,专注而安祥地在花绷上绣花,专注得没有看见从平台下走过的我们,没有看见迅速地取出相机拍下这个镜头的我,只在我们走过她的身边时,才抬起头来,笑微微地看着我们,那眼神是那样的安祥。山风轻拂,鸟语悠然,她的背景是坡上的三五座吊脚楼。这一刻,她永远地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定格在我的心灵深处。

苍茫夜色中,我们爬上了蕉叶。蕉叶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瑶寨,十几座破旧的吊脚楼散落在山坡上。我们在几支火把的引导下,进入了村支部书记老盘的吊脚楼。好客的瑶家早己为我们准备好了晚餐,酒是瑶家自制的瓜箪酒,肉是瑶家自制的老腊肉,还有干笋和鲜野菜等,让我们来不及洗手就坐到了桌前。瓜箪酒含酒精度很低,约与啤酒相似,尽可大碗地喝,那腊肉却有些臭味。原来瑶山深处的人家很少杀猪,也很难得上市买肉。偶尔杀一头年猪,除过年几天少许吃几餐新鲜肉外,其余都醃起来,一块块一条条挂在火塘边上,任烟熏火燎,制成腊肉,以供一年中不时之需。山里潮湿,腊肉容易回潮,因而也就难免有些臭味了,但还不能说臭,只能说“有些香味了”。

吃了饭,作者们都被各家各户领回了自家的吊脚楼,我就被安排住在老盘家里。老盘吩咐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说:“喀,带胡领导喀洗澡!”

洗澡就在充当厨房的一个大间里。火塘边立一个高约一米五,直径约一米的大木桶,木桶里已盛了半桶热水。想等那女人走后再脱衣解裤,那女人却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我稍稍知道一些瑶家的习俗,犹像了一会,也只好脱剩一条内裤便跳进木桶里洗起来。女人像做一件庄严的工作,守护着洗澡者,还不时过来伸手探试水温,从火塘上的锅里舀些热水掺进大木桶里。因不敢起身出桶,这就使这场难过的洗澡拖的时间愈长,直到女人终于理解了我的意思,笑一笑飘然而去,我才算获得了解放。

洗过澡,欢乐而纯朴的瑶家歌舞晚会便开始了。寨里的十几家男女老少都巳聚集起来,我们那些分家而居的作者们也已聚集起来。吊脚楼前的土坪上篝火熊熊,笑语喧哗。四周山影重重,有一弯新月,悠悠地挂在山头。

“咚-咚-咚-咚-”,长鼓打起来了。老盘支书带头跳起了长鼓舞,瑶女们的歌声悠扬地飘向夜空。那拙璞的舞姿和原始的歌声,裹挟着历史的沧桑,震憾了我的心灵。从此以后,每当我听到“咚.咚”的长鼓声,我眼前都会浮现出这样一幅图画:山峦迭嶂中,一个古老的民族正艰难而又坚定不移地跋过山梁,在苍茫中向我走来,那沉重的脚步声正如厚重的长鼓,敲击着我的胸膛。

天色微明,我和老支书还裹着他那床湿漉漉滑溜溜散发着浓重油汗味的老棉被躺在床上,听他讲瑤家古老久远的故事,讲他们生活的艰辛和快乐,讲他十四岁的女儿每天晚上要住在山腰上的小竹棚里驱赶野兽以免包谷遭害,和别人发生了在我们看来不该发生、而在他看来非常自然的故事,并生下一个小女孩,又丢下两岁多的孩子跟人家跑了。他说:“出去有什么好的?如今山里人不愁吃不愁穿,多好。丟下个嫩崽给我,叫我一个快六十的老人家怎么搞?”

在我们要告别这个瑶寨的时候,我看见了这个已经快五岁的女孩,她用清亮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睛里没有忧伤,沒有羞涩,只有纯真和快乐。她那纯真的眼神和那个瑶家老大妈的安祥的眼神,从此一起刻在我的心里。

进入瑤山的第二站是瑤山更深的腹地——峻山。从峻山又深入到粤北山区,然后再返回到大圩,整个行程走了六天。瑶山之行,收获很多,对我的影响也可说深远。在我后来创作的大型舞台文学剧本《边城雾蒙蒙》和《玉河镇》中,这些影响都象雾一样笼罩着舞台和剧中的人物。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