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员”之死

我的梦，浸着汗水浸着泪花，在赛场上滚动

我的梦，伴着痛苦伴着欢乐，在球门前飞腾

我的梦，激荡着男儿的热血，历经坎坷征程

这是一首为足球门将撰写的歌曲，歌名叫做《我的梦》，由退役运动员傅玉彬演唱。歌曲非常好，唱出了运动员的心声，表现了运动员在赛场上，为国争光奋勇拼搏的壮志豪情，是一曲英雄主义的赞歌。

而我所说的“运动员”，是政治运动的活跃分子，他们的精彩不在赛场，而在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中！建国以来，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历经大大小小、形形色色几十场政治运动。比如，镇压反革命、三反五反、五七年反右、五八年大跃进、五九年庐山会议、六三年的“四清”、六六年的文化革命。这么多的政治运动，当然需要积极分子。这些人有着很强的政治嗅觉，能紧跟风云变幻的政治形势，在精彩纷呈的政治赛场上，有着极其敏锐的政治嗅觉，有着出色超常的临场发挥。因此，把优秀“运动员”的桂冠，送给他们是非常合适的！

限于个人年龄和经历，我只能从“四清”说起了。

“四清”运动，就是当年在农村广泛开展的，风靡全国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由于将运动的基本内容，规定为“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所以在提及那场政治运动时，人们总是将其称之为“四清”。

在“四清”运动初期，所有干部都要离职检查，这叫“上楼”；在运动过程中，干部群众坐在一起，回忆工作中出现的问题，深刻挖掘问题的根源，提高政治觉悟和思想认识，这叫“思想爬坡”；经过长期的批评教育，干部在思想上、态度上得到了群众的谅解，回归到群众队伍中来，这个过程叫“下楼”。

从“上楼”到“下楼”，这个过程非常漫长，短则几个月，长的可能达到一年。有这样一段快板书，透露出那段运动的些许信息，“叫队长，听我言，我今天遇到大困难！昨天屁股长痔疮，还得给我找点轻活干！”，“行行行！这好办，你还给队里去看山，看山还能帮我把活干！”。在这里，要求照顾的人，应该是成份不好的老人，而帮队长干活当属无稽之谈。因为那时的农村，每户只有三两分的自留地，没必要、也不可能找外人干的。

我的主人公项伯，五十左右的年纪，一个精明能干的庄稼人。因为粗通文墨，关心国家大事，对政治有着极度的敏感和偏爱。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项伯一伙开动脑筋，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给干部们罗列、编织了很多罪名，让很多人不能、也不可能“下楼”。

有这样一位干部，在核算了他家的经济收入，对比他的家庭生活，都找不出任何值得怀疑的问题。于是，项伯与他人商议，说他妻子做店员时，称小、提子小，克扣顾客，缺斤短两。而他们的背后动作，无意中被人听到，汇报给“四清”工作队。等项伯在会上提出时，不仅遭人耻笑，还让该干部提前“解放”。

“文化大革命”初期，项伯凭着丰富的斗争经验，以及积累起来的人气，拉起了一拨人马，当上了造反司令。那个时候，项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手下的人招摇过市，没人敢惹。他说谁家有“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就得立马整改，否则就要鸡飞狗跳；他说要揪斗谁，就有一群后生上来，把你绳捆索绑，戴上高帽儿游街。

这样的日子不是很久，中央就发出指示，两派群众组织，要进行革命的大联合，成立革命的“三结合”组织——“革命委员会”。开庆祝大会那天，原大队长坐在主席台的中央，项伯和另一个人分列两旁。这说明，项伯凭着造反有功，一举坐上基层的第二把金交椅。

可是，胜利冲昏了项伯的头脑，让他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可能由于无知和疏忽，项伯竟把毛主席像章作别针，别在“红卫兵”袖标上。随着台下一声呐喊，“毛主席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毛主席像章必须戴在胸前！你看项伯把像章放在哪儿了？”台下的人一齐起哄，“把他拉下来，游街示众！”这时，从台下跳上来两个小伙子，拿起一块黑板挂在项伯的脖子上，上面写着，“谁反对毛主席，我们就打倒谁！”架起项伯的胳膊，后面敲锣打鼓，浩浩荡荡跟着一大群队伍，前前后后游了好几个村子。游街示众的结果，让项伯彻底地脱离了政治，回归到原来的生活。

如果这样下去，项伯可能是幸运的。可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出乎项伯的意料，从而彻底改变他的命运。原来，有人贴出一张大字报，揭露他一段不太光彩的历史。在大字报的上面，画了一幅生动形象的漫画，画面是一个背盒子炮的人，下面还配了一首打油诗，记得有这样几句，“国民党，还乡团，半路卡人乐然然。拿起鞭子打老张福，随着屁眼窜！（就是打人狠，把屎拉裤兜了。）”

这“老张福”何许人也？原来，他是解放初期的第一任贫协主席。由于恶霸地主勾结还乡团，对翻身后的农民进行反攻倒算，枪杀了包括“老张福”在内的三名农会积极分子。而在这一期间，项伯为了躲兵，当了几天国民党的壮丁队，估计像现在派出所的协警吧。把项伯与这段历史联系到一起，让项伯彻底地栽了。因为，策划这场悲剧的主谋，已经在解放初期被政府镇压了。

不久，项伯被打成了“四类分子”。罪名有两个：第一，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第二，漏网的历史反革命。两大罪状，哪一条都够枪毙的，给他戴上帽子，在当地劳动改造，接受群众监督，应该说是便宜他了。可对项伯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你想，建国二十年来，数不清的政治运动，都是项伯在“运动”别人！可这一回，乾坤倒转了，整别人时心狠手辣，不留半点余地。这回轮到自己，挨过整的人会手下留情吗？不会的！那时候，有这样一句话，对反动分子，要“批深、批透，批倒、批臭！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深谙政治运动的项伯，知道自己是彻底没路了。如果活着，等待他的只有耻辱。于是，放下了世间的所有，只身跳进了冰冷的水井，从此与这个世界阴阳两隔。

有人感叹，项伯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你“运动”了别人二十年，怎么自己连二十天都受不了呢？但我要说的是，项伯的选择是正确的。首先，项伯用死的方式，维护了做人的尊严。如果说，项伯在历次运动中，昧着良心去整别人，不如说是在设法保全自己。在足球场上，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叫做“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蒋介石曾说过，“御敌于国门之外！”谙熟政治运动的项伯，肯定明白这个道理的；还有，项伯用自己的死，维护了一家人的尊严。如果项伯活着，他家就是“四类分子”家庭，不但儿女受到牵连，就是儿子的儿子也不能幸免。这叫“牺牲他一个，幸福一家人！”时过境迁的我们，怎么能理解项伯的遭遇呢？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的性命”，这是《红楼梦》中，描写王熙凤的一句话，说她模样标致，语言犀利，心思缜密，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机关算尽，最后害死了别人，也害死了自己。把这句话送给项伯，恐怕再合适不过了！作为一个人，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缺失了做人的诚信，丧失了道德的底线，泯灭了做人的良知，造成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痛。

历史发展到了今天，我们远离了没完没了的政治运动，远离了人人自危的时代，远离了思想扭曲和社会扭曲，可缺失诚信的问题，在现实生活中还依然存在，有时还相当严重。比如最近曝光的裴树唐“强奸”案，就是一起人为制造的冤案。时隔二十五年后，66岁的裴树唐，终于等来了无罪判决。而制造冤案的那些领导，却先后死于疑难绝症。为什么，受尽屈辱的裴树唐，还能健康快乐的活着？而自命不凡的冤案制造者们，却全部死于各种各样的不治之症，这样的结果发人深思！

项伯，作为政治运动的宠儿，专事整人的高手，做过多少坏事，恐怕连自己都说不清了。让他想象不到的是，整天的算计别人，到头来却遭人算计，最终让自己无路可走。人们常说，“有啥别有病，缺啥别缺德！”我们应从项伯的死，吸取经验教训，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不枉人的光荣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