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束木樨花

楝庭

门诊大楼向南一箭之地，是医院的办公楼。推开我临时办公室的后窗，是一条幽深的小巷，十多户人家的院墙紧挨着，隔几步就有一蓬木樨花操向逼仄的天空。在这家医院采访的日子里，每天我都要从这条小巷穿过，一路花枝招展，颇不寂寞。

小巷人家种的这些木樨花来自大山深处，天性喜阳耐贫瘠，生命力极强，即便是身处高墙深院内，也会竭力争取阳光，出落得冰清玉洁，不让桃李独占春光。小巷中的这些木樨花，因为长得过于展扬，主人几乎每年冬天都要对它们大加剪伐，但饶是如此，薰风一吹，又会做态复萌，依然蓬蓬勃勃。

我的案头就有一束折来的木樨花，养在水杯里，活色生香，尤为养眼。一天清晨，我所约的一位女大夫来了，体态轻盈，如同风中的蒲柳，气质优雅，周身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书卷气。看见木樨花，她啧啧称赞，还凑上去嗅了片刻，似乎很喜欢这种素雅的野花。她所从事的医学专业冷僻而深奥，我们交流起来很吃力。

或许是她以为占用了我太多时间的缘故，觉得有些歉意，隔三差五就请我吃饭。说是她做东，可每次离席，当我抢着埋单时，她却连客气的话都不说一句。这颇让我感到纳闷。

我曾去过她的办公室。房间很小，只有六、七个平方，而且很乱，桌椅上书籍、衣裳、食品随意堆放；墙角里还有几盆花草，由于长期见不到阳光，已几近枯萎。询及她的人生境遇，她的眼圈突然就红了，泪水潸然而下，一时竟让我不知所措。恰好有人敲门，她便掩门出去了。无意中，我发现桌上有一张摊开的工资卡，瞄一眼吃了一惊：她的月工资居然只有区区两千元。要知道，她光读书就读了二十多年，是个医学博士后专家，主任医师，又是一位著名院士的高足，而且已不再年轻，颇有些美人迟暮的样子。那一刻，我忽然解开了饭局上留下的那个谜团。原来，这位兰质蕙心的女大夫在经济上并不宽裕。倏的，我的心中泛起了怜惜之情。

稿件杀青时，我对这位女大夫的人生经历又有了较深的了解。她是在部队大院里长大的，天生就是个读书的种子，最好的时光是在名牌大学的校园中读过的，甚至没有品味过花前月下的浪漫。完成学业后，她成了京城一家大医院的实验室主任。不久，老大嫁作商人妇。又过两年，她与丈夫渐行渐远。原因是那个曾是她同学的丈夫靠卖药成了富商，而且又有了新欢。青春不在的女博士成了夫家一个多余的人。在婆婆的眼里她已变得无足轻重，就连偶尔一次打的上早班也会被斥为败家行为。就在这时，因为一次人才招聘，女博士连待遇条件都没谈，就回到了她父母颐养天年的老家。

做了实验室主任，女博士希望通过事业的发展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可不久她发现，不但自己的待遇很低，而且有名无实，在一个不大的城市里根本就做不了什么事。她有个女徒弟，是她从湘中引进来的，每个月的收入居然抵不上一个化验员，说了几次也没用。从此，她的心情变得灰暗了。即便如此，她还是默默坚持，只是前面的目标已经模糊不清。

一天下午送稿件，我又一次走进了她的办公室，还带了一束木樨花。当接过花束的那个瞬间，她的双眸立即变得明亮了，清秀的脸庞上也泛起了难得一见的笑靥。那一刻，她显得既年轻又可爱，就象一个刚出校门的女大学生。我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一束木樨花吗？她沉吟不语。我告诉她，这束美丽的木樨花就来自大楼后那条幽深的小巷，那里可是个整天都见不到阳光的地方，而这些木樨花却仍然充满勃勃生机，如果以花拟人，你是不是也能琢磨出某种人生哲理？她嫣然一笑，拉我去楼后那条小巷。

小巷深深深几许，寂静无人，花开有声，一蓬蓬一团团，柔茎蔓枝，花团锦簇，风起处，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就如漫天飞雪；花气袭人，香阵冲天，引得蝶舞蜂鸣。夕阳的余晖斜照过来，映的小巷斑驳陆离，也映红了看花人那充满希望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