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猪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东山坡上的青草已冒出鲜嫩的绿芽。

清晨，一位十三、四岁的小猪倌手拿一截小鞭子来到屯子的最西边，他冲着第一户人家放开喉咙高声喊道“放－猪－喽，放－猪－喽”，那极具穿透力的童声高亢而悠长，随风传到了屯子的每一个角落。徐屯所有人家都听到了猪倌的高喊，家庭主妇们立即行动起来，配合行动的还有每家每户的猪。

科尔沁草原的猪极具灵性。它们知道，到东山坡上吃青草、晒太阳、打滚嘻嘻的时间到了。

随着猪倌的边走边喊，整个屯子的猪开始骚动起来，喊声就是它们的集合令，所有的猪狂躁不安并开始了急切地嘶吼，性格迥异的猪们用它们特有的方式行动起来，它们用头撞击栏杆，用嘴顶起圈门，或是原地站立无所顾及地嚎啕，心急的则腾空跃起试图从墙头翻过，它们的催促使猪主人不得不立即放下手中活计将圈门打开。

不用赶，不用撵，出来后的猪咆哮着径直向猪群奔去，猪屁股摇晃着，猪尾巴甩荡着，小蹄子不停地倒腾，它们急切地跑着，颠着，生怕被拉下，出来晚的猪已经不满足于小跑，它们会像猛虎下山一样狂奔。

小猪追上自己队伍的感觉一定是温馨的，它们会很有礼貌地与熟悉的伙伴们点头问候，好像在说，大家都来了呀，并与相邻的小猪拱拱嘴巴，噌噌屁股，挨挨身子以示友好，它们的叫声已由刚才的急切焦躁变成现在的温和满足。性格顽皮的小猪会兴冲冲地在队伍里乱窜，跑跑停停，前后看看。

就这样，全屯自西向东，大大小小几十头猪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前进中的队伍不断壮大。在猪倌的指挥下，猪群快速朝着熟悉的东山坡颠去。

猪是食量颇大的动物，很能吃，可在那艰难的日子里，猪在家里是吃不到什么粮食的，春天不是育肥的季节，而是所有猪忍饥挨饿的日子，人们对待猪的宗旨是“饿不死就行”。经过一个晚上的饥肠辘辘，它们已变得迫不及待了。

到了东山坡上，猪倌不再甩着鞭子喊叫，它们可以自由活动了，满山遍野的花草和土地下面的小活物是猪们的美味佳肴。

它们急切地吃那刚刚露出嫩芽的小草，用坚硬的鼻子拱着暄软的泥土，寻啃小草的根茎，土壤里的蚯蚓、虫子等都是它们的美食。因为肚子太空，需要充填的食物太多，嫩芽蚯蚓吃起来很不过瘾，又费劲又不解饿，它们必须不停地忙碌不停地吃，它们吃得很急，吃得很辛苦。

几个小时过去了，它们终于吃饱了，拱累了，老母猪早就不动弹了，不知疲倦的小猪也不再撒欢。放眼望去，猪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躺在山坡上，懒洋洋地将全身放松，双腿叉开，或卧或仰，鼻子里传出“哼、哼”的叫声，它们闭着眼睛享受那暖暖的阳光。

为了节省人力，生产队出一个半拉子劳力来承担全屯放猪的重任，放猪娃的工分由生产队出，放猪是徐屯人享受的福利。

随着太阳的升高，天气逐渐热了起来，科尔沁草原露出了本来面目，干热的空气扑向所有的生命体，似乎要从中抽走更多的水分。

首先是那些大点的猪、特别是老母猪带头烦躁起来了，它们已不再安静地躺在潮湿草地上休息了，它们已口渴难耐，它们开始踱步并发出焦躁的嘶吼，它们想离开这里，它们想喝水想回家，所有的猪也跟着焦躁了，它们在原地转起圈来，用不满的叫声抗议。

科尔沁草原地下水丰富，泉水极甜，可地表水极其匮乏，徐屯附近没有一条河流，没有水泡，没有泉眼。生产队有规定，猪群要在中午劳力收工时才可放回家。没办法，猪倌必须在山上坚守。

北方的猪极具野性。你不让它们回家，可它们自己知道回家的路。领头的便是那几头老母猪，它们不顾猪倌的阻拦，向着回家的方向猛跑，后面跟着那大大小小的一群猪。此刻是猪倌最难过之时，他在口渴无水忍饥挨饿的情况下，还要拼尽全力与猪群做艰苦卓绝的斗争，他要像“老鹰抓小鸡”那样一次又一次地将猪群拦截。日日的厮守，猪群对放猪娃的声音秉性了如指掌，它们神出鬼没地与猪倌斗智斗勇，惹得小猪倌一会儿往左边跑，一会儿向右边追，直至双方都累得筋疲力尽。

农村过日子是用不着看表的，那太阳就是最准的时钟。小猪倌一个劲地望着天空，看着那火辣辣太阳的行踪，他用自己影子长短来判断时间，当身影慢慢消失在阳光里时，回家的时间到了。

猪群从东山坡下来了，向西，向着家的方向，浩浩荡荡。

它们不是在跑，是在狂奔，急切的嘶吼伴随着它们。此时的老母猪被远远地抛在后面，猪倌更是被甩得没了影。大大小小的猪全都使出看家本领，拿出百米速度，向着各自的家冲刺，它们知道家在哪里。

全村沸腾了，鸭鸣鹅叫，鸡飞狗跳。

守在家中的妇女早已将猪槽里的水灌滿，此时的猪最需要的是水。所有的猪怀着极大的不满闯入院中，径直跑去喝水。随着猪鼻子发出“呼噗、呼噗”的喘息声，猪肚子逐渐隆起变圆，槽子里的水位迅速下降，它们太渴了。主人必须快速填水，让猪灌个饱，喝个够不然，那猪会跟你没完。

下午的日子是懒散的，灌得饱饱的猪带着晃晃荡荡的大肚子回到圈里，虽说肚子里没什么粮食，但饱腹感是有的，填饱肚子的感觉就是舒服。此时的它们对狭窄潮湿的猪圈不再厌烦，这是它们的家，它们要休息，要午睡了。

春天的猪是幸福的，因为它们每天都有聚会，可以上山吃草，嬉戏打闹，享受温暖的阳光。春天的猪也是痛苦的，因为它们肚里没有真东西，没有粮食，要忍渴挨热，它们个个瘦骨嶙峋，个头长不起来。而随着夏天的来临，集体活动与自由自在的日子就宣告结束，谷子、玉米、大豆等粮食作物长起来了，等待它们的将是漫长的枯燥无味的圈内孤独生活。

春天是充满希望的日子，也是科尔沁草原猪最快乐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