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

“父亲是山就要有山的气势，父亲是树，就要有树的风格，为你遮风挡雨是我的职责，可我还是对不起你……”这是六年前父亲写给我的一封信中的其中一句话，这句话饱含着父亲对我的爱，却也道出他内心深处的煎熬与歉疚。

我与父亲是父女，更是朋友，一路走来颇为艰难。

儿时的记忆里，父亲对我而言只是一尊模糊的背影，任凭自己在脑海中想象，却怎么也想不出他的模样。然而在记忆的碎片里却还有那样一个场景让我难忘，那就是父亲坐上开往县城火车站的三轮车，车子启动，我在后面奔跑追赶，而那车子及车子上的父亲却离我越来越远……

那是1997年的夏天，父亲去了一个叫新疆哈密的地方谋生，两个月后，母亲和大妹也被三叔送上了去往新疆哈密的火车，从此刚满6岁的我便与父母相隔天涯。

叫一声爸爸好难

与父亲的再次相见已是六年后了，我已从一个学龄前儿童成长为一名五年级小学生。

2002年腊月二十八日那天晚上，我们一家正坐在炕上看电视，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走了进来，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面孔（在老家为了省电，看电视时都会关灯），三叔将灯打开的一瞬间突然惊讶地喊出一声“二哥”，奶奶更是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我的脑袋一下子懵了，从三叔的一声二哥中，我敢肯定这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是我六年来日思夜想的父亲，六年来每次过年我都盼望着父母能够回家，然而每年都让我失望。那年明知道他们不回来，而我却一如既往地不止一次在村口张望，脑海中无数次想象着见到父母后兴奋的情境，却没想到当父亲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竟然莫名地恐惧，害怕，想要逃离，看到家人争先恐后地跟父亲寒暄，我悄悄地溜了出去，坐在院子里捏着鼻子哭起来，却不敢哭出声，嗓子像被石头堵住了一样哽地生疼。十几分钟过去了，喧闹的房子终于安静下来，我听到父亲小心地询问：“孩子呢？”奶奶顿时慌了，赶紧跑出门找我，看我在院子里哭，奶奶也带着哭腔对我说：“傻孩子，你父亲回来了，你快去看看他。”可我心里害怕极了，不敢进屋，最后硬是被奶奶扯进屋子推进父亲的怀里，父亲也有些拘束地抚着我的头，一个劲地说：“长大了，长高了！”

第二天早上，父亲带我去县城买新衣服，他让我挑自己喜欢的衣服，可很少买新衣服的我没有自己的主见，不会挑选，最后父亲给我选了一套红色的运动服，我试了觉得大，也不太喜欢，但父亲说大了可以多穿几年，我也不敢反驳，于是那套衣服我整整穿了六年，一直到我高三毕业。

从县城回来就过年了，父亲每天带我去串亲戚，从来没去过的姨妈家，一年只去一次的舅舅家……在串亲戚的路上，我跟父亲的对话极少，每次都是他问我答，有很多次我想跟他说说话，想叫他一声爸爸，可话到嘴边舌头就像打了结一样说不出话来。

很快十天过去了，父亲要回新疆哈密了，那里还有一大家子盼着他回去，父亲走的那天，很多亲朋好友都去送他，而我躲在送行的队伍里看到父亲四处找我，车子启动，我多想喊他一声爸爸，多想跟以前一样追着车子跑，可我的双脚就像被两只铁手抓着一样，那句“爸爸”也被锁在嗓子眼里一直没能喊出声。

书信让我跟父亲成朋友

第二年的十一月份奶奶病重了，父亲回来见到奶奶最后一面，奶奶在临终前央求父亲走的时候带上我，可当时父亲在哈密的情况也不是很好，想着我在老家最起码可以吃好穿暖，所以还是把我留了下来。

奶奶的去世是我长这么大受到的最大的打击，幼小的心灵开始变得畸形，每天以泪洗面，也变得不爱说话，本来挺好的的学习成绩也直线下降，临到中考时，成绩已在年级垫底，内心深处已经放弃自己，却因胆怯懦弱不敢做出出格的事，那时的我每天心底都像压着一颗石头无法呼吸，而父亲却总是给我写信，不断开导我，鼓励我，在与父亲的书信来往中，我那被封闭的心灵终于照进了阳光。慢慢地我与父亲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命运的眷顾让我考进了县里的高中，高中三年我学会坚强，学会长大，但是后来高考的压力又在我的人生路上设了一个坎，我又一次变得忧郁寡言，那时父亲手上有了手机，县城也方便打电话，但是在电话里我总不敢说出自己心底的困惑，于是我要求父亲继续以书信的方式交流，父亲答应了，他总是以最快的速度给我写信、回信，以乐观的心态不断激励我。在信中，父亲会提到他们生活中的鸡毛蒜皮，也会谈及国际间的大事，并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给我讲“大我”和“小我”的道理，在父亲的鼓励与支持下，我终于渡过了那段黑暗的时光。

原来父爱一直在身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父亲把我留在老家是因为不爱我，因此一直怀恨在心，记得上小学时，我曾在写给父亲的一封信中对父亲说：“您欠我的童年，一辈子也弥补不了，我童年所遭受的伤害一辈子也不会愈合……”

直到2006年，我第一次来到哈密跟父母一起过年，父亲带我去市里买衣服，在挑选衣服的过程中，父亲局促而小声地对我说：“我希望这段时间能够好好照顾你，以后我也会慢慢去弥补你缺失的童年……”我怎么也没想到，我那无知的一句话却让父亲记了那么多年，我不知道父亲当时看到那封信时会有怎样的想法。看着父亲因不好意思而涨红的脸颊，我才知道父亲心中一直背负着对我的愧疚，才知道我那一封无知的信件像一件沉重的枷锁，一直套在父亲心头。才知道父亲的内心比我承受的一切还要痛……我羞愧地低下头，心中的绞痛让那日日流淌的眼泪都偷偷溜掉了，就算有一万个对不起也都化成呆滞的眼神，怎么也不敢再抬头与父亲交流。

刚来哈密的那段时间，我喝不惯家里的水，随口问父亲：“这水咋是苦的”，父亲说因为水里面的碱比较大，所以水是苦的。没想到第二天父亲竟拿着塑料水桶骑着摩托车在几公里外的一口甜水井里专门为我打来了一大桶水。那一桶清冽的甘泉溢满了父亲对我的爱。

2009年，我考上新疆的大学，从此来到父母身边。那年的大年三十我正忙着包饺子，父亲在看他喜欢的农业频道，一段广告后，屏幕上播出了一段留守儿童借助镜头给远方父母问候的画面，我看到父亲蹬着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当看到一个孩子说爸爸妈妈我想你们了时，父亲突然转身走了出去，这时母亲进来问我你爸咋哭了，我强压着心中的难过说我也不知道，。

2012年，大妹高考，父亲从书店买回来一摞填报志愿的书籍资料通宵达旦地查看，还时不时跑来叫我出出主意，看到父亲对大妹那么上心，我有点吃醋，酸溜溜地对父亲说：“我考大学时也没见您这么操心啊”。没想父亲却说：“你考大学那会，因为家里情况不好，买书太贵了，我大夏天跑遍哈密所有书店，坐在地板上一看就是一整天，直到书店关门才走，而你一声不吭就报完志愿了……”我才知道原来父亲为我付出了那么多。

我参加工作后就没向父亲要过钱，而每次回家父亲总是要给我零花钱，100元，200元，他总说坐车用，买瓶水喝……

原来父亲是爱我的，原来父爱一直在身边……

我真的很感谢我有这样一个父亲，一个跟朋友一样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