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旧笑东风

山地多花，多得像遍山遍野的石头，这些灿烂在地上的星星，中看不中吃，倒是便宜了那些狂蜂乱蝶。

留意那桃花，是在读了崔护的那首有名的《题郡城南庄》的绝句之后。这时，我这棵山地的砧木，已被山外无数的思想的穗接，芽接、枝接。长成了世俗所希望的一个品种。就像野桃变成了蜜桃什么的。

我喜欢那首绝句。“人面不知何处去”的无奈、感伤，总是似曾相识，想想，情感和思想的某些方面，古人和今人，其实是没有距离的。因为喜欢那首绝句，设身处地，下意识里也就厌恶那“依旧笑东风”的桃花，觉得它太冷漠，太寡情。

然而，桃花并不因为我的厌恶而不开。更因为它的普遍，几乎无处不在，使我不可能回避。就像小时候和小伙伴闹了矛盾，因为早晨不见晚上见，想不理都不行，到底没有真正的仇恨。

偶一注目桃花，才忽然发现它是很美的花。密密地缀在无叶的枝头，楚楚动人。含苞的，蓓蕾一点，无端地招人怜爱。绽放的，朵朵火苗，热浪袭人，要你去拥去抱去爱抚。风乍起，它也随之舞起来，说不清是含蓄还是奔放，反正叫人如痴如醉。花香随舞弥漫，袅娜出万种风情。艳入骨，媚入骨……如桃花一样的“人面”，还需要说吗？崔护的自作多情，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啊。

桃花之美，似是不争的事实，但众芳国里，好像对桃花的争议也最多。像现在一些知名度特高的女名星什么的，总是诽闻不断，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不爱不恨也不是。

说它好的，看到它生动妩媚的容颜，激荡的春天旋律，“无叶欲争春”的首事之功，“斜风细雨不须归“的迷醉美景，“不知转入此中来”的意外惊喜。春天造就了桃花，桃花成就了春天。“轻薄桃花逐水流”、“夭桃变态求新悦”，则讥刺桃花的浅薄、放荡、媚俗。仁者见其仁，智者见其智。是是非非，莫衷一是。

我想到了另一种花——梅花，据说因其清丽脱俗，高洁傲岸，甚得文人雅士的欢心，溢美之辞极多。梅花与桃花，极为相似，像是孪生姐妹。我见过园丁培植梅花，就是以桃树为砧木。二者血缘亲密，亲和力强，成活率高。嫁接以后，桃变成梅，花期就提前了，身价倍增。看着这样的梅花，我却无法产生和文人雅士的共鸣，就好像发现倾慕已久的美人是整了形的一样。

请教园丁，他告诉我桃树的可塑性很强，适应性好，可以被很多种植物嫁接。

山地的桃树极多，桃花很盛。桃树却极奇怪，多好的种子，长出来，却都是野的，结些毛果。虫多，不好吃，须得嫁接才行。唯有花，愈在山间，愈显妖娆。

岁岁年年花相似，季节到了，桃花照例会开，还是那色、那香、那态，风情万种。蜜蜂会来，蝴蝶会来，一样的热闹。

看着这样的情景，我产生一种深刻的疼痛，不单是为“桃花依旧笑东风”的那个情结。我知道，树树繁花，大多只能结一树烂果，完成一次挂果的过程。果熟了，落在地上，生出桃树，再开花，再挂果，再繁殖。这不是很残酷的么？

“桃花依旧笑东风”，我山地的桃啊，何年何月，你才会为累累果实却又下自成蹊而坦然一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