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家 台 子

2012-10-11 10:54 | 作者:程玉宇 | 散文吧首发

从一座古朴的石拱过去,就是一条蜿蜒的乡村小路,那路如蛇般扭曲着身子,直窜进沟里去了。而在乡村小路的南侧,便是那条从深沟里流淌下来的索峪河。就在河流的拐弯处,一堵立楞楞黑压压的石壁,便从河面上崛地而起,挺身为台。而在石壁的边缘,则长满了一丛一丛的三角枫和栲树。站在石拱桥头向上望去,透过树木的枝柯,还隐隐约约的能看到三两户人家的白墙和黑灰的石板房皮。

哦,原来在石壁上竟然是一片坪地,还隐藏着一个小小的村子。

河湾、绝壁、悬崖边的树木,丛杂的树木中隐隐露出的几户人家,深沉厚重的远山。

这无疑是一幅水墨淋漓的国画。

不!这是山银班线路旁一处真实的地方,当地名儿叫洛峪街道村陈家台子小组。

戊子年初的一个早晨,我陪同从西安回山阳探亲的两位土著画家,一同坐车来到这个地方,他们便双眼大睁,再也挪不动脚步了。

对于用水墨和颜料画青绿山水,我显然是门外汉,看了一会儿他俩人专注的速写,我便觉得有些烦闷,就一个人走下乡村小路,到河里洗了把脸,又顺着一条窄窄的小沟,直走到陈家台子上去。只见村子里有二十多间石板房和三间新盖不久的一层小楼,院子里到处都是废弃的猪圈和胡乱生长的杂树,其间的上十间石板房,房门紧锁,墙皮脱落,石板上满是陈旧变黑的青苔。整个村落,透出一份孤寂和破败之象。我向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讨了水喝,便坐在场里与她闲聊。方知这个小村原是个人丁兴旺的地方,因交通不便,有几户人家已搬到河对面公路边去了,现在这个村子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除了三个孤寡老人,就是她和两个没有到上学年龄的孙子。

我看到那女人楼房后的山脊上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就提着一塑料袋东西走到那上面去。原来她房后的小山脊上十分平坦,长着两株柿树,三棵棕榈树。土地庙前的半块水泥砖上,坐着一位年事已高十分木讷的老人,正在用废纸抖抖索索的卷着一根纸烟,似乎在与土地公和土地婆默默的交流着什么家事。我便走过去,也坐在老人身边,先给老汉发了一根好烟,然后问他:老人家,你今年多大年纪啦?

老人脸色油黑,眼角的眼屎锈了个疙瘩,木讷了一会才说:今年七十多了。

想起那个关于“七十多了”的晕暇子,我忍不住大乐,然后又从袋子里取出一瓶白酒,拧开盖子,递给老人,问他:你喝酒吗?

老人接过酒瓶,咕咚咽下一两半还多,因为喝得太猛,竟憋得满脸通红,噗地喷出一口酒来。把我吓得一跳,忙接过酒瓶,说:酒多的是,你慢慢喝嘛!旁边从我身后跟上来的那个小村唯一的成年女性说:外老汉喝酒的很,过去在建筑队干活时,一顿都能喝二斤。现在老汉可怜啦,两个儿子都是大家子人,自己的日子都过不下去,现在又都出去打工啦,老汉现在是一个人做饭,不说喝酒啦,连尿也喝不上,能把饭做熟,吃到肚子里就不错啦。

我为老人的孤独,老境的凄凉,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悲哀。

留守家园的老人们呀,谁有来照顾你的生活饮食?谁又能体会你的贫穷和无奈呢?望着石凸上那间仅仅有一个立方大的小小土地庙,我虔诚的双手合十,深深的鞠了一个躬说:土地老呀你就好好的陪陪这个老人吧!然后,我又将酒在土地庙前洒了二两,心里默默祈祷:这儿香火冷落,你老也喝口酒吧。

在秦岭南坡,佛教的寺院几乎无迹可觅,但在每个村子里,却都有当地老百姓信奉的神灵,都有一间小小的土地庙。每逢初一、十五,村里人为了平安、财运或取病免灾,都要到土地爷面前嘱咐一番,祈祷一回,烧几百火纸,放几串鞭炮,以求神灵的护佑。但看着眼前这座连土地公、土地婆自己也难以容身的小庙,再望望那空空落落连鸡鸣犬吠也无的村子,我不禁悲从心起,双眼都潮湿湿的了。

时候,我那两位画画的朋友也从巨岩下的河湾里走了上来,且坐在山脊上的平坦处,支开画板,把土地庙和老人作为主景,画起国画来。

村里的那个女人便带着她的两个小孙子,站在朋友身后观画。我递给两个小家伙一人一颗煮鸡蛋,又与我身边的老人一小杯一小杯的对饮起来,这时候,从村子走上来一位身板硬朗,衣着干净的老妇,笑笑的给我们打着招呼:要渴了,到我屋喝水呀,一会儿到家里吃饭呀?老人看了一会儿朋友作画,又打声招呼,笑笑的回村子里去了。我便问那位丈夫姓陈的女人:那老人蛮精神的嘛?

中年女人颇有些嫉妒的说:“人家命好嘛。一个月要吃四五斤清油,得屁大点病就挂吊针输液,还能不精神?去年腊月过年时候,两个女婿一人开一辆小车,给老婆拿了一大堆吃的喝的,还给灌了二十斤清油,临走的时候,两个女婿一人又给老婆子塞了500块钱。这不,老婆子能吃会花,才两个多月时间就把六七百都花啦,你说人家能不精神!”

后来,经过我拐弯抹角的询问,方知那老婆姓杨,今年已经八十四了,竟然就是那位中年女人的婆婆,她丈夫的母亲

那个八十四岁的老妇身体健康,一说话就满脸笑容。而我身边这位仅七十的老人,竟然年老衰迈如此,不说身无分文,数年滴酒未沾,有时候得病了连饭也吃不上。

老汉有两个儿子,老的时候竟然无人照顾,生儿有又何用?

老妇一儿二女,儿子虽然根本不管老妇,可有幸的是,老人还有两个顺的女儿。由此可见,同在一个小村子里,不管你生了多少儿子,也不如生两个有本事的女儿。亦因此,那老妇心态之好,不是令人十分羡慕吗?

闲谈间,时间已过了正午,仅管我带了食品和酒,但吃了许多仍然觉得饥饿,于是便厚着脸皮,要求那中年女人给我们下几碗酸菜烩面片。那女人连说:这简单,这简单,家常饭嘛,要啥钱?你咋不早说,我锅里还焖有大包谷糁子呢?

吃饭的时候,我问她有几个儿女,那女人自豪的说:我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在南方打工,娶了个安徽女子,二儿子在河北干活时,娶了个京城边的女子,三娃子呢,在宝鸡打工时,认识了个漂亮女娃,现在那女子肚子都怀上了娃,听说狗日的又不想娶人家啦!这不,这女子就是老大的,这小子就是老二的,人家俩口子屁股一拧就出门啦,咱只好在老家当保姆啦!

这个社会真是太开放啦,山里娃出身的打工仔可以走南闯北,还可以娶上安徽、河北、宝鸡的漂亮妹作自己的媳妇。这在老毛的时代,是想也不敢想的。难怪,中年女人那么自豪,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三个儿子就象她放飞的三只儿,想去多远就去多远,只有她带着儿子和媳妇留下的幼雏,心甘情愿的独守着空巢。但遗憾的是张陈氏愿守空巢,她是有希望的。老妇愿守空巢,因为有女儿就有她的幸福。但是那俩位孤独的,无倚无靠的老人呢?他们又在为谁独守着空巢?又有谁来关怀他们凄凉的晚年?

在山阳,不,甚至在整个商洛,整个陕西,像这样越来越破败,越荒凉的空村(文化的叫法叫空巢),越来越多,甚至大多成为废村。土地,大片大片的荒芜了,又成了荆赖丛生之地,而年轻人大多都拥进了城市。这到底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倒退?到底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悲哀?

我说不清,说不清,黄昏的时候,我挥挥手,终于告别了我们逗留了一天的陈家台子,回望一眼,再回望一眼,我的双眼竟然顿时充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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