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城 麻 雀

2012-09-20 14:42 | 作者:程玉宇 | 散文吧首发

在西安,我最逛的地儿是书院门。

书院门是藏龙卧虎之地,也是西北五省最大,也最集中的古玩、书画市场。你在书院门的画廊、古玩店闲逛,偶尔便会遇到一两位正在与店主品茗的高人。经朋友指点,原来画廊老板身边的那位主儿,竟是长安画派的一位重要人物!

当然,在书院门附近的民居院落中,人们见到最多的东西,是麻雀。一群一群叽叽喳喳飞起落下的城市麻雀。

秋天的一日,我到西安去,坐在朋友租赁的民居二楼阳台上晒太阳。太阳暖洋洋的照着,我身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杯绿茶,手上还拿着一本画册,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正在室内作画的朋友聊着。突然,院落上空一群麻雀呼啸而至,他们在人家的院落里,房顶上、窗台上、水泥过道内上窜下跳的觅食,一边呼朋唤类,一边欢乐的鸣叫不止。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它们远离了乡村田野,竟然跑到这大城市里生活,它们吃什么,晚又在那儿落脚呢?但看着这些小家伙欢乐无比的样子,我明白自己简直是在杞人忧天,操心得多余。我问:这西安城里的麻雀多吗?朋友头也不抬的说:多,多得很!你没听人说:钟鼓楼的麻雀——是见过世面的那句歇后语吗?

我纳闷了半晌,忽然顿悟:现在城市生态环境好了,乡村田野上的麻雀都飞进了城市,在高楼大厦和平房民居筑巢安家。于此同时,咱商洛的穷乡僻壤里,竟然有农夫和平民跑到这书院门里靠作画买画谋生了!

“徐峰——!”我喊了友人一声。

“哎,哥,有啥事?”

我说:“你和明亮就是这古城的麻雀!”

朋友听得一楞,待我详细说了我的想法,朋友不由大乐,哈哈大笑。

明亮是我的一位朋友,数十年前,我在县城一个单位当文书的时候,他还是县城西关的一位菜农。哥们长相不佳,腿,身长,还顶着一颗大大的脑袋,加上一说话就露出一排板牙的大嘴,模样儿颇似那位大言凝缩的就是精华的潘长江。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便在挑粪种菜之余作画,往往对着一架黄瓜,或者一串丝瓜出神,一到晚上或农闲之际,他就在斗室里铺开宣纸乱画,他先是临摩国画大师的作品,对一山一石一树一花一溪一瀑细加揣摸,后来便在宣纸上开始乱涂他种菜时曾细心观察过的乡村植物。就这样,他一边在城边的土地上种菜卖菜,一边日夜苦思习画,三年后的一日,他突然背上行囊,对他母亲说:“妈,我不能窝在咱这地方种一辈子菜,我到外边谋生呀!”其母大惊,问我儿有何技艺到大城市谋生?明亮笑笑说:“我自有办法!”然后只身一人就跑到了西安书院门租了半间民房,先是给一家画店画小片片国画。画一尺斗方,只挣得两块五毛钱,日夜劳作,也只仅仅能够维持生际。后来画技日益长进,又拜山水画大家徐义生为师,随师到云南、贵州、海南等地的名山大川游历写生。如今,明亮见人仍谦逊如昨,从不发慷慨豪壮之语,但他的画作,四尺、六尺的就要买上千元三四千元不等,不但一家人搬到了西安书院门居住,开了个画店,还在县城西关盖了一幢小楼,有人出价90万元而拒不出售。我们便笑他:明百万呀,你混得可以啊!明亮则淡淡的笑笑说:“像我这号名不见经传的人在西安书院门就有三千多,咱又算个老几?”后来详细请教书院门的几位业内人士,方知如明亮者辈,在西安也只二三十人而已。

而我的另一个朋友徐峰说来就更加有趣。徐峰者,本土县城一介平民之子,与明亮家相距不过二百米之遥。中学刚毕业,就不再上了。其母问:你不上学弄啥?小伙豪情勃发!我当画家呀!十四五岁就敢坐在街头给人画肖像,画一张五元。但县城不过弹丸之地,有又多少闲人需他画像?画肖像不成,又给人帮忙制作牌匾,往大红布上贴标语。但徐峰早上睡觉,日上三杆才能到朋友的工作间干活,且干不了一月,又早早向老板支取了两个多月的工资,反正是猴子的屁股坐不住,在哪里都呆不到半年时间。徐峰娶妻生子,虽然是居民,却无以为业,整日囊中羞涩,朋友便凑些小钱让他办了个饭馆谋生,谁知他一心不能二用,又要卖饭,还要作画,生意自然作不下去。万般无奈之际,遂破釜沉舟,将饭店一切家什全打了出去,然后学明亮只身一人去了西安,作了又一只城市麻雀。有一天我到西安书院门,徐峰租赁的陋室去喝茶,正巧碰上一位老板在他那儿订作国画,三张国画竟然出价1万元,看来,徐峰这只小麻雀是真的时来运转了。

像明亮和徐峰这样的古城麻雀,他们虽然远离了田园,融入了城市,但他们却明显又别于其他打工仔,他们的行为,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是要给这个古都的天空,抹上一笔亮丽的色彩。

麻雀们离开了他们熟悉的田园村舍,一拨又一拨的飞到了人烟更加稠密的城市上空,然后又溶入城市的晨钟暮鼓声中,在一个一个如鸽子笼一般的平居居室里筑巢安家。

麻雀虽然飞不高,离不开人家的屋檐瓦隙,离不开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平民百姓。但谁又敢断言,他们当中就不会飞出一只大,冲天而起呢!(程玉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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