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阳光

2011-06-02 23:04 | 作者:成岳 | 散文吧首发

走在之河畔,人常以暮霭涌起在天际的时分,馈赠给双双对对的恋人。间或花前月下,一缕柔绵的暖风撷来天边的静谧,去拉开青黛色的帷幔。于是,恋人们在叙述,在吟哦安然而又温馨的浪漫诗句。只不过,一年之际在于,一日之际在于晨;何必朝花夕拾,而执意将闭塞的沉雾,去湮灭情侣的早晨呢?

春末初,我在一个散发幽兰芳菲的无名巷尾小住。那是一条蜿蜒而平坦的、纤纤长长的小小胡同,因它的狭窄与偏僻,怕是鲜为人知,更罕见行人过客,也便独具少有的宁静与神韵。唤它作胡同,几近折杀了它的那小,倒是叫作墙缝也不曾夸张;更况那一色的青砖碧瓦,娉娉婷婷如身着素装的纯朴少女,绝无一点姹紫嫣红。再有那尚未著花的葡萄、丝瓜、葫芦、梅豆以至爬墙虎、金银花之类的青藤,丝丝缕缕,牵牵挂挂,从屋檐墙顶或喷薄或低垂着。小巷无风,但也见它气势飞动,昂扬着青春活力;恍惚中,那是绺绺秀发,教那素衣的少女,不禁抬一只翩跹玉手,掩一下扑散在额头与眉目间黑黑的刘海,绽露出白皙而娇嫩的脸孔;宝石般晶莹的眼眸忽闪了,让你的心头蓦然透亮——便是晨光,只发生在寐骤然逝去的、新生的小巷。

随晨风的浸润,小屋的后窗,飘进第一串人语。那是撞击了四壁,又结集甘露而弹进小屋的;亦刚亦柔,携道道霞光穿透玻璃和所有的缝隙,把小屋的一切都赋予了生命。小屋变得柔软了,我像襁褓中新生的婴儿,用全新的知觉,去听窗外凝重而悠扬的对话。

“给你煮几个鸡蛋?”一位年轻妻子的声音,在问。

“别煮了,”那位丈夫说,“有汤就行。”

“煮。”妻说。

又传来金属饭盒的轻微碰撞。

夫问:“给你炒几个鸡蛋?”

“不炒,”妻的答话高了几个分贝,有些急促,“光炒辣椒就行。”

“炒吧,”那位丈夫有些语塞,顿了一下忙又问:“你要几个辣椒……”

我想笑,他们在做算术题呢,谁都不满意谁的答案。我想知道那位妻子的答话,风却在晨空里停滞了,始终没有送来最后一句的回话。我一骨碌坐了起来,侧耳倾听,依旧没有后语;确认自己醒着,懊悔昨夜没做一个梦,跟这情节一样,讲完刚才的故事。不禁心头一丝怅然,终未听见最后还应有一句的话,沮丧之极,竟想哭。小巷已被暮春感伤,近乎溶尽我年轻的夏;决计天黑之前,搬出这小巷,这小院,这小屋,永远不要回来。没有结局的至善至美,常是无辜的伤害;但我无力地回想,不曾超脱至善至美依旧的安然。

与小巷作别的日子,我依旧在我年轻的夏,倾听早晨的阳光。小巷的幽兰与清风,依旧伴我远行。只是那阳光更明媚,比小巷天空多一些晴朗,以至灿烂出前方的逆光里,向我缓缓移动的巨大身影。他在路的尽头,极细微地缩彼此距离。慢慢的我们靠近,才见那身影是两个人——一对耄耋之年的夫妇。那是一位高大的老人,依然有着年青时的他的魁伟;那位老妇人是坐在轮椅上的,我后来总见她头戴白色丝巾,脸颊有一副阔大的变色眼镜。他们衣着朴素而典雅,像古铜色几何而成的暮钟晨鼓。无数次的,我在他们身边匆匆闪过,常见他们暂短而慈祥的注目,那怡然的微笑是永恒的。他们从没有对话,甚至没有相互关照的意念;他们的目光中,也从未有过焦虑、疑惑甚至思想的影子。有时候,我真想驻足相问:那无语的早晨苍凉么?晨间的静默,让这偊偊前行的老人寂寥或者无助么?但那晨风有知,并不去吹拂路边的尘沙,或吹落他们头顶上空的树叶。一群矫健白鸽,常在蔚蓝的天幕旋风似的飘曳,并不去惊扰树荫下的他们,只用悠扬的鸽哨,做着早晨的祈祷。我想,在我天天都能遇上他们的那个夏季,决不造访或打探,他们是谁。

一切晴朗的早晨,太阳依旧像只巨大的红气球,升起在遥远的地平线。一对年轻的恋人,就在金子般晨路追逐着太阳。那跑道燃烧的光芒,就推出他们飞扬的剪影;少女飘柔的长发,挥动黑色的火焰,像太阳放飞的风筝,化做一首青春的歌,在早晨的晴空里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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