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无涯

晚上，请女儿吃饭，为表彰她的团结友爱、关心他人的精神，和批评她不顾友情提示，而擅自采取的外出行动。

上午放学回来，女儿神秘兮兮的说：“爸爸，能不能给我几块钱？”我知道她又在打她的主意，她有自己独立的压岁钱账户，但那是不动产；还有一只塑料的小猪和兔子，差不多装满了各种硬币，但也是不动产。她从不乱花钱，要零钱总会得到满意的答复。

我总是先说“行”，再问投资方向。即便是错的，也只在给钱时建议下不为例。这是全世界的爸爸共有的慷慨，并以此博得孩子对偶像的追随。在女儿眼里，爸爸就是英雄；而让这个家的另一半，显出无比的吝啬与刻薄，好人都让爸爸当了。所有为人妻者，从第一天做妈妈，都会受这委屈的折磨；狗不嫌家贫，现在的孩子却对妈妈充满了成见。这当然有失公允，却没办法，不公平的事多着呢。

女儿的一位同学住院了，几个小伙伴打算去看望她，要买花和礼物。十岁的孩子，竟如此重友情。连忙答应和高度赞扬之后，不禁又为她们担心。回家见了太太，女儿让我说。“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说。”女儿很固执，“你说，你说。”还有些为难地低着头，因为着急，眼圈都红了。她做有益于别人的事，总会这么低调。太太以为她考砸了呢，一再追问，我赶紧说了。她竟也大受感动，出人意料的没像以前，张嘴就否认女儿的想法，再赶紧摆事实讲道理，谆谆教诲够人家，再让人家表态发言，至少说三遍“记住了”才放心。好象非得剥夺了人家的权利，才是母爱无边，师道尊严似的。

午饭时，我又一次表扬。太太不知是计，也不约而同的说，好事，别说几块钱，几十块钱都行。“但是，”我觉得时机再不能错过了，“但是，爸爸不同意你的行动。”母女俩都楞了，女儿再次红了眼圈。“五个小女生，跑这么远，还得自己过马路，买东西，找人，天也黑了；解散以后，走丢一个怎么办，让车子挂着怎么办？”“啊，哎呦！”太太吓坏了，后悔自己的慷慨了。女儿真的哭了，“那就不去了，不去了……”

“去还是可以去，要想个安全的方案，”我说，“租辆车？我跟着。”

“租车行，你不能跟着，我和同学，最大的都十一了，家长领着多丢人。”女儿自以为长大了，除了家长会，一律不能暴露给同学，除非谁的爸爸是公推帅哥，谁的妈妈是公认的美女；上次带她出去吃饭，她竟小声的抗议，我当众为她夹菜让她没面子。

“那就找辆车？”我征求意见似的，用自言自语的分贝。

“找车也行，找个长得好看一点的司机，别那么丑。”现在的女孩真不得了。她常跟我打车，司机的长相，无数次影响到旅行的质量，“韩流”给冻感冒的。

“找车也不好，就算司机把每个人送到楼门口，楼梯上摔一个怎么办？除非一个一个交给家长。”为人之父就算得上大男人，而私下里胆子越来越小了，时刻都担心孩子有什么闪失。“要不，你们到医院后，先找你妈妈，让她带你们去，不让她进病房……然后，送你们上车。”女儿使劲地点点头。“还是不行，你妈妈也没时间送大家。”

“要不我请假。”太太说。

“不行，这样就成了你组织的行动，你要负完全责任；再说，老师如果知道，肯定会先表扬后阻止，会对你有看法。”太太不住地点着头，女儿的眼圈又红起来。

“不用商量了，”我作最后总结说，“活动取消，告诉同学，这是件好事但不安全，只好放弃了。”

一顿沉默的午饭。

晚上下班回来，天已黑了。远远的向熟悉的窗口看去，灯没亮，这是我意料之中的。没办法给孩子联系，静静的，坐在客厅里等。孩子想做的事，她们自己是不会放弃的。手机响了，是上晚班的太太打来的，急切地问。“谁也阻止不了她们，”我说，“中午的话只能是交代，不是命令。每个人都能平安到家，试着相信她们。”

电话那头已大惊失色，“这些孩子怎么能这样……她只有两块钱，”“她可以借，她们五个人呢。你太不了解孩子了，就知道‘做题去，读外语去'，你了解她们多少？”这往往是我指责她的好机会，每次都让她变成哑巴。那边的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是啊，暴风雨就要来了。“等着，马上就有一个小人儿开门。”对方在惊愕中，沉默，静得听见心跳。门外传来钥匙偷偷开门的声音，“挂了。”

笑着转身，一个肩负超重书包，侧兜里塞着水瓶，头发有点乱，脸有点脏，刚打完胜仗般喜气洋洋的小战士，会心的在笑。

一共去了六个，四个坐公交车，两个没月票的为省钱搭载一个同学妈妈的摩托车。在医院门口赶走了摩托车司机。女儿交了两块钱，借了三块。大家一起砍价，买了六只火红的蛇果，六枝鲜花。在病房受到热烈欢迎和隆重接待。小伙伴的爸爸接完一个电话说，老师马上就来。一片唏嘘中，六个小丫头胜利大逃亡。

当晚至零点前后，太太打来五次同样的电话。

第二天，老师在班上说了这件事。没有点名，没表扬，没有批评，没生气，也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