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根

那是一次偶然，家里的淋浴器坏了，我就去楼下的澡堂。搓澡的大姐是天水人，人特别热情，她听我说话口音跟她有点相似便问我是哪里人，我告诉她我是静宁人。她说静宁离她们近，难怪听着我说话那么亲。她一边忙活，一边说着家里的事：家是如何如何好，家里的饭如何的香，家里的空气是如何的新鲜……

看来大姐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思乡情切。她说那一锅子酸菜面时，我听着听着就像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吃酸菜面的日子。

母亲剥两瓣蒜，切成薄片，等油熟好了，把蒜片放在油里煎得焦黄焦黄，那蒜的香味就氽出来了，再把腌好的酸菜倒进锅里，等开了后盛到盆子里，这整个过程就叫炝桨水。然后烧开水，把手工面切成雀舌似的小片，等水开后，把面下进去，煮好后再把炝好的酸菜倒在里面拌匀，那酸菜面的香味就飘满了房间，漂满了整个岁月。

８０年代到９０年代初期，不是每天都能吃上精白面的酸菜面的。一年四季玉米面馍、玉米面馓饭、玉米面焐面，再就是洋芋，煮的、炒的等。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让人垂涎欲滴的一锅子酸菜面：那蒜被炝熟了的味道、酸菜在锅里沸腾时的酸味，唉，那个香啊，就像深扎在地里的树根，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让我一辈子都难以忘记。我突然想起了那位大姐说过的一句话：“那就是咱的根。”是呀，那可不是我的根吗？它的味一直萦绕在我的记忆里，像村口的那个白杨树、像村里那条流着黄水的小溪、像那一座座山上一片片黄灿灿的麦浪、像……

时过境迁，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恍惚间我已把他乡当故乡，把漂泊当习惯了。什么山珍海味，生猛海鲜都已吃过，精白面更是家常便饭，那些吃酸菜面的香甜和苦涩都已深埋在岁月里。我以为我像撒在地里的种子，撒在那儿，那儿就是我的根。可是当我想起那一锅子酸菜面时，当我听到“那就是咱的根”时，我突然间才明白：不是我深埋了那些岁月，而是我珍藏了那些岁月，不是把我撒在那儿那儿就是我的根，而是那只撒种子的手，才是我真正的根：就像那一锅子酸菜、就像妈妈的叮咛、爸爸的责罚，就像那暖暖的热炕头上散发的土腥味儿，不管我走得多远，离它多久，我都自己成不了自己的根，我的根永远在我最牵挂的地方，等着我落叶归根的那一天。

是的，我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我的根一直在我的身边，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儿，像我的影子。我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人跟植物一样，没有根就无法生存。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成熟了的种子不但离开了根能独立生活，而且它自己也会成为根，只是它是根的根，甚至是根的根的根……人类也就这样，像植物一样永远无止境地繁衍，似乎是一条直线，又似乎是一条不规则的抛物线，其间内容一言难尽。我就像那粒成熟了的种子，离开了根还努力着面对阳光生活，而且自己快成了根。

然而，我的根，将是我一生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