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薄荷

2012-11-19 09:29 | 作者:Freewind风影 | 散文吧首发

纷纷的清明时节母亲不禁怀念起了我曾未见过的外婆,里开始对我讲述那些难捱的岁月。外公是个浪荡江湖的人,愁煞了外婆一个妇道人家,在田间地头奔忙着,拉扯三个儿女过着紧巴巴的日子。当那个刻薄的外公锒铛入狱,正是国内闹自然灾害最严重的一年,农民的庄稼都毁了,饿殍遍地。母亲是外婆最小的女儿,六岁那年看着外婆忍受长久饥饿而浮肿躺在床上呻吟着。莫约二十来天,那个所谓的“富农老婆”终究撒手人寰,没能亲眼见证儿女成家立业,满怀遗憾的走了,眼睁睁地瞪着这个从没眷顾过她的世界,眼角印着斑斑泪痕,如浇注于面颊的铁水,凝固了一生的哀怨。

清明之际,我送母亲上了班车,她孑然一身远亲赴迢迢千里之外的故乡为外婆扫墓,一处我未曾去过的、疯长着野草包围的低矮土坟,没有墓碑,也只有母亲才能准确记得坟茔的位置。而我却心怀期待着母亲归来,喜欢在闲暇的午后,沏一壶茶,倾听她长一句、一句地唠叨那些见闻与感受。一个礼拜以后,母亲返回了我工作的城市,我亲自到汽车站接母亲回住处。放置了她携带的行李之后,母亲打开了一个有着民族刺绣图案的挎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的礼物着实给我意外的惊喜,原来里面包裹着家乡的泥土与薄荷的根茎。母亲说她去扫墓时候在舅舅家菜园里的水缸边看到一丛葱郁、翠绿的薄荷,问了舅舅之后知道是当年外婆种下的,气候温润、雨水充足的南方,让那丛薄荷经历了的霜炎而依旧生机盎然,一直繁衍不息。

后来母亲去帮朋友苗圃抚育树苗的时候,从杂草堆里清理出一个陶罐,要了一些肥料,回家时候把故土与薄荷根茎种在陶罐里,早晚浇上合适的水量,过了些许日子,根茎长出嫩绿的叶子,犹如缀满充满灵气的翡翠,甚是惹人怜。忙碌了五天的工作后,最盼望的就是周末的属于自己的放松状态,母亲会等着我下班回家亲手做一些简单而美味的家常菜。譬如:土豆炖牛肉、红烧鱼、酸辣田螺等,在出锅之时从阳台摘些薄荷叶子放到菜肴里,加倍薄荷清香之味。将菜肴端方饭桌中央,香味盈屋,第一筷菜夹给母亲,母亲会笑着说:“多亏有了外婆的薄荷!”那种发自心底的笑,有些傻,但很真实,很暖心!

深秋的一段时间,我都在忙着工作,差不多都没精力注意家里的细碎之事,母亲也下去市属郊区县农村的妹妹家里了。一个阳光灿烂的周六午后,我搬了一把椅子到阳台,想要静心重温一下梭罗的《瓦尔登湖》,端坐在椅子后,往阳台瞥一眼,我惊呼“呀”的一声,原来那罐薄荷的叶子都已枯干,下意识似乎自己犯了错误,竟然一周都忘记给薄荷浇水,连忙用塑料瓢接满自来水往里灌,算是赎罪吧!傍晚时分,母亲从郊区县农村返回城里住处,我如实禀告了此时。母亲笑着说:“傻孩子,读了那么多书,不会是蒙了吧?现在是深秋萧杀之际,根茎类植物的叶片也会随着季节更迭而枯萎,根茎埋在泥土里,只要保持一定水分是不会死的!”听到此言,秋阳映照在脸上,有点羞赧!

母亲在整理陶罐里的薄荷之时,我细致查看了薄荷的根部,用指甲轻微地抠了一下枝条,真的活着呢,于是放下了心里的担忧。经过母亲一番呵护之后,外婆的薄荷再次焕发新叶。最后,母亲还是终于告诉我一个藏多年的秘密,关于外婆的薄荷的秘密。外婆嫁给外公之后不久,外婆的母亲好歹是看着女儿出嫁,喝到喜酒,满足了本分的心愿,离开了人世。因为我的母亲也遭遇如我自己一样的忧伤,外婆这个称谓却是永远活在脑海里的一个幻影。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的姿态都存在于同乡老人的言谈里,能感觉得到,而从未如真人一样共处一室,同吃一锅饭,每逢佳节,想到此事,徒增心里万分惆怅。外婆从她的家乡把薄荷种在了外公的菜园里,一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连自己老婆去世举办的丧礼上都不曾来,不知身陷牢狱的外公是否也曾惦念发妻而掉泪,但从我从小接触外公到去世期间对他的观察,加之母亲的讲述,我得出了一个连自己不情愿接受的可怕结论,世间真有如此薄情之人。

母亲从舅舅家里带来了故土与薄荷根茎,也许这是一种女儿对母亲深情的依恋。而母亲从我这里的陶罐里另拣了一条薄荷根茎种在了乡下妹妹的菜园里,或许又是母亲给予儿女无限关怀与挂念的暗示,无论何时何地,我都都能默默感受到母亲的本意。蜗居于都市的钢筋丛林里,阳台上养着一陶罐的薄荷,那是我和母亲的外婆的薄荷,微风拂来,绿色叶片摇摇曳曳,安心地在自己故土的微小世界里努力求生。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无论我们居住于如何华丽的豪室,终究抵不过走向土地的脚步的牵引力。人毕竟属于大自然的生物,大自然也是生命的归宿。我也相信自己的生命也抵不过阳台上那陶罐里薄荷的根茎,当肉体腐烂,尘归尘、土归土,灵魂也化作烟消云散,仅能幻化为萦绕于薄荷叶片上那颗露珠的飘渺光圈,聆听前尘后世的悲伤与欢愉,世代传说。

创作于:2012-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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