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江湖忆旧友

曾经以为自己会成为哥伦布式的人，赌气似的背着行囊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呀，走呀，做梦都想找到属于自己的“新大陆”。记得一个人在血色夕阳映照下，挤上了远行的大巴，挥手之间，返家的鸟儿嘶鸣声音不绝于耳，那一刻开始了另一种聚少离多的漂泊日子。于是，有些朋友慢慢随着时间沙漏的流逝而淡薄，疏远，甚至没了来往，杳无音讯，不知彼此是如何的境况。枫叶染红了眼神，菊花怒放灼人的金黄，秋霜浸透了渗出白发的双鬓，晃荡的双脚浪迹江湖已是七千三百个飘洒春风秋雨的日子呀！独自把盏饮酒，却不断想念着那些曾经生动、暖心的朋友的轮廓。

山村碧野远连天，春光明媚的田野里一起挖野菜，为了一丛嫩绿的水芹菜的归属，两个人脱开棉袄，然后扭打成一团，弄的是满身泥土，输者只能喘着粗气坐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赢家挖出自己的胜利品。夏日暴风骤雨停歇之后，咱们扛着捞兜奔走于芳草萋萋的河滩，忙碌着打捞浑水里气喘吁吁的鱼虾。忽然之间，一个湍急的波浪将你从河里石头上掀进水里，眼疾手快的少年将捞兜的长竿伸向深水里的伙伴，从此咱们是亲密无间的两小无猜。黄叶飘飞的金秋，我要走出那个偏僻的小村庄到外面上学，离别的前一晚，你请我到家里吃饭，请得大人的允许，咱们俩互敬了三杯醇香的玉米酒，第一次领教了喝醉的味道。如今，咱们没能再次相聚畅饮过，偶尔从亲友的口讯里获知你依然爱喝酒，但无人能明了你喝醉的真正理由。

山路弯弯向前蔓延着，咱们收拾了简单的铺盖坐上了开往县城的班车，一路的高山流水、云腾雾绕，向后逝去的层层梯田的稻香、炊烟袅袅的村庄，成了装饰梦境的青黛。高中那会儿，我们都喜欢玩弄些青涩的文字，热衷将自己关于星光、月儿、花草的歌颂书写在班级的黑板报上。青春萌动的两少年悄然喜欢那个善于歌舞的女生，但却只有我收到了她写来的所谓情书，你与我对话时常变得言不由衷了，竟然不顾往后的时光证明咱们心仪的女孩其实都成了生活中毫无意义的第三人称。经受了十几载寒窗的春秋，当寥寥无几的莘莘学子登上金榜之时，落榜的你只有卷起行囊返回了养育自己的村寨，唯一能暂时安慰你苦闷的心情是当上了代课老师。在教育系统执行辞退代课老师的制度之前，我从省城回家，你请我代讲了最后一次语文课。当晚，月朗星稀，清风送爽，你不停地把盏对我敬酒，咱们都醉了，也哭了，却没彼此倾诉哭泣的理由。

春风得意马蹄急，学子们最为怀念的即是大学生活。煦日暖和，校园里致公堂前樱花缤纷，书声朗朗。银杏黄叶在蓝天下燃烧着灿烂的激情，讲座上尽是异彩纷呈、唇枪舌剑的雄辩。风气的日子，登上险峻、巍峨的西山龙门，烟波浩渺的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临湖吟诵诗赋，衣裙漫飞，怀念前贤，憧憬未来，每一个影子都流露着才俊的华彩，渲染了紫气氤氲的江山。毕业以后，你返回地方成了一名干部，工作兢兢业业、蒸蒸日上。业余爱好创作书画，字迹漂亮、舒展，正如坦荡的襟怀。每次你得知我回乡必邀共饮，畅谈生活的幽怨与欢乐，介于似醉非醉之间，笑声萦绕，忘怀于物外。寄身于旦夕祸福的尘世，瞬间的疏忽便酿造了悲剧。当身在遥远异乡的我获悉你醉驾翻车，撒手人寰，一脸微笑着别离亲友而去，不知何理使你置生命于千万关切之外。

京城的天空倾泻而下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花，我遇到了才华横溢的你，对世事焦点的争论，众横捭阖，一针见血，博得满堂的啧啧赞赏。闲暇之时，你指点我诵读英文，来回踱步的脚印缀满了院子的雪地。知了喧闹的炎夏，咱们骑着自行车到郊外的十三陵水库，赤身竞泳于波光潋滟的湖水里，犹如清波中逆浪疾驰的飞鱼，湖边的松涛呼啸。血红残阳笼罩着香山遍地的枫叶，咱们屹立于山巅，俯瞰山下广厦拥挤的闹市，你吐露了心底雪藏已久的秘密，那就是非常想在自己奋斗的京城拥有一套产权的房子。春暖花开的一个夜里，咱们在老北京涮羊肉吃着、喝着，借着酒兴你向我倾诉了一肚子的苦水，什么下岗再就业、妻离子散，频频把酒，苦笑着，眼里跳动着泪。终于你遇到了一个不错机会，选择去了南太平洋一个岛国。当看着你的孑然身影，不敢追问你离去的任何理由，只觉得鼻子酸酸的，从此咱们天涯海角，相见亦难了！

秋高气爽的九月，菊花裸露出金灿灿的忧伤，恰似我在重阳佳节里不能相逢那些远去友人们的惆怅。斟满一杯浓郁的烈酒，自思量本身不过俗世一凡夫。如果我是某个手头阔绰的大牌明星、或千呼百应的名人，那么势必操办一场轰轰烈烈的旧友见面会，觥筹交错，清风伴影。谈笑间，让那些熟悉的面孔饮情而醉，舍弃伪饰的外衣，放浪形骸，舞动秋月。不过，这毕竟是伤情的幻想罢了。最大的奢望，莫过于趁着西沉的落日，沿着长满衰败秋草的小路，去探望一个旧友，我们却半途不期而遇，彼此端详了许久才认出对方，牵手走进一家生意清淡的小酒馆，要几样小菜，叙说几十年来的人间故事，皓月清风，醉了不归。

创作于：2012年10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