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大院

2012-09-04 18:23 | 作者:凤凰村 | 散文吧首发

我到萧庄的时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这时公社已经解构,但公社大院前那一汪无边的芦荡水,那一根根深深扎根于湖底的芦苇,在风中,依然笔直的向上生长着碧绿,蓬蓬勃勃。公社大院门前,牌子上的萧庄人民公社,换成了萧庄乡人民政府,依然是端庄的粗宋,出自萧秘书那枝生花妙笔。招牌虽然换了,但内瓤没有变,乡干部还是那些公社干部,只是公社主任改称乡长。社员们呢,喊惯了口,一时半会改不了,依然称乡政府的住所为公社大院。

公社大院的干部不多,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们像布谷似的,起早带晚奔波在各自的责任区,催耕催种,群众戏称他们是麦黄草枯。日常留在机关的往往是萧秘书和食堂小陈会计。萧秘书五八年就到公社了,一直是半脱产干部。半脱产就是户口在村,工作在乡,拿补贴,不领国家工资。萧秘书管上下左右的沟通,逸逸当当,恰到好处,深得书记乡长们的喜欢。他为人和气不拿架子,大家有什么困难也乐意找他解决。那时候乡里还没设公安派出所,也没有司法所。有一个治保科长,主要还是当片长。萧秘书又要兼管接待来访调处矛盾。萧秘书平时和和气气,但在调处矛盾纠纷时,总是包公似的直着身板坐在办公桌前,听取当事人的诉求,然后说出他的调处意见。萧秘书的调处是有权威的,当然主要是他比较公道,大家都服他。那年月公社大院里也多是简易建筑,连土坯围墙都不周全,院子的朝阳处,用碎砖头砌了两块门柱子,压根儿就没有院门。群众有事就来,说完就走,不要登记,更无须电子探头,但那时就是没有见过谁在公社大院里耍泼撒野过。

萧秘书白天忙这忙那,晚上还常常要组织总会。所谓夜总会,是老书记命名的,其实就是隔两三天一次的乡干部工作点评会,因为总是在夜里开,所以称夜总会。萧秘书下午到放大站喊一个广播通知,白天忙碌在村里的麦黄草枯们,踏着薄暮回公社大院,集中到食堂。萧秘书吭哧吭哧把汽油灯掌得亮亮的,大家围坐在被碱水洗得发了白的饭桌旁,交流工作,相互启发,然后由老书记如余秋雨点评青歌赛般进行精彩点评。老书记文凭不高,仅上过两年私塾,但他讲话从来不要备讲稿,有条有理,生动风趣,很有鼓动性。点评到最后,总能让与会者激情澎湃,恨不得天不亮就去忘我奋斗。老书记干部,但眼里容不得沙子,有一次一位副片长把自家浇注的蜡烛推销给群众,传到老书记耳朵里,急得老书记在点评会上命其名为蜡烛片长,批得他汗珠子直冒。老书记秋常常披一件资格老透了的军大衣,这件大衣穿过无数枪林弹雨。他建国前就是区委书记了,但他布衣本色,爱人和孩子还在村里务农,每年的农转非指标,他都让给旁人。老书记批评人有艺术,是那种婉转的秀的方式,但恼急了也有上纲上线的时候。记得有一次开村组干部大会做报告,讲到粮食生产时,他冷不丁的宣布,我们乡里也有个梅花党。那时辰文革刚过,对梅花党的传闻大家还是很敏感的,闻此言,一会场的人鸦雀无声。停顿了一会,老书记接着说,民以食为天,而有的同志却经济挂帅,鼓动农户扩种棉花,放松了粮食生产。原来是个棉花党,不是那个梅花党,众人那颗颗悬着的心才着地。只见那位分管棉花的副乡长,面红到耳根子,含首淡笑。好在这位棉花党党首,也是老书记从优秀大队支书中提拔上来的,就是说重了,他也不会计较老人家。

食堂的小陈会计,其实不能算是会计,只是卖卖饭菜票子打打菜。那时从老书记开始,到开轮船的师傅,无论贵贱,大家凭票吃饭。只是轮到老书记打菜时,小陈会计会偶尔大意,在青菜下面多藏一个肉元子。那时候公社机关的食堂和群众家生活差不多,粗茶淡饭,管饱。逢到老书记他们开夜会,小陈会计机灵,傍晚时荡一条鸭撇子船去一趟前湖,擦黑儿摸回一篓子鰟鮍鱼,秋冬时熬成鱼咸菜冻,老书记特爱吃,高起兴来,还能咪它二两大麦烧呢。老书记也喜爱小陈会计,干了一段食堂会计后,他提名小陈会计做了乡团委书记。过了两年,干部年轻化,老书记退二线,小陈会计跃升乡党委书记。陈书记人很干练,就是开会讲话要稿子。而此时萧秘书双鬓染白,依然半脱产,依然做秘书,依然要办事办会,还要给陈书记写讲话稿。在陈书记的指挥下,萧庄人靠水吃水,开发前湖,挖净了芦苇根,围出万亩大鱼塘。公社大院呢,也修建一新,从县城北公园买回的松桧柏,紫薇石榴,错落有致地立在甬道旁,庭院前。公社大院一时成了萧庄的花圃,紫薇花盛开时,一树树细语。偶有三三两两青涩少年,进进出出观赏。陈书记碰见了后,要求建好传达室,把好铁大门,闲散人等今后一律不得入内。萧秘书照此办理,依然忙得逸逸当当,深得陈书记倚重。只是自从老书记离休回村后,每当傍晚,他迈出大院,遥望没有了一棵芦苇的白茫茫的南湖,他的心里总是仿佛少了些什么。

评论

  • 无霸:好文章!从公社大院的变迁,人物的更换,看世俗的变化!赞!!!
    回复2012-09-06 08: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