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南溪

2012-08-29 18:58 | 作者:凤凰村 | 散文吧首发

又见南溪

南溪,是外婆门前的一条宽阔而又清碧的流河。那时的南溪河,仿佛田畴上劳作的壮年母亲们,有使不完的劲儿,莽莽地泛着蹦跳的浪花。南溪也是有外婆的,南溪的外婆家在高邮堤西的古运河。不知是否因溪得名,外婆的庄子就叫南溪。南溪是个大庄子,东西大巷,古砖斑驳。有木牛一座,骑在南溪河上。而进村出村的耕牛们却又不肯从牛桥上踏过,他们更亲近南溪的碧水微波,岸柳芦叶,桨声帆影。

时候,我最喜欢到外婆家去。每当妈妈说,带你上南溪,我总要高兴得心里突突跳。可是妈妈却不急,得从木箱子底找出我过年穿过的新衣裳,然后,烧一锅温水,帮我洗净手上脸上驻扎了许久的脂垢。脂垢和我好情深,与我难舍难分。妈妈就按住我头,用力搓,搓得人生疼生疼,想躲也躲不开。好不容易收拾完了,妈妈还要拿出平时她也舍不得用的蛤蜊油,轻轻地刮一点,抹在我的脸上,然后才牵上我的小手,循着南溪河上点点帆影,到外婆家去。一路上,路边的瓦砾们也蹦跳着欢快,一个猛子一个猛子地扎入南溪的河心。外婆的家是陋室,两间丁头府,泥墙,草顶,地上没铺一块砖,可总是拾掇得干干净净。那时外婆虽年近花甲,还是如壮劳力般参加生产队的劳动。队长要照顾她,想派些轻农活,她还不高兴,给他们脸色,说是看不起她。

外婆不识字,但记性好,会讲故事。晚饭后的煤油灯下,劳作了一天的外婆,常常一边做针线一边给我们说岳飞抗金、杨说女将、苏武牧羊、粟裕用兵。那一段段,一幕幕,绘声绘色,惟妙惟肖,曾催生了我们许多美妙想。外婆常常用忠奸来区分群臣,葆忠恶奸,憎分明,有时也用忠臣奸臣来戏品我们小孩子。在她的影响下,我们切齿秦桧,崇拜岳飞,至今不悔。外婆宽容,不似母亲般常常对我们横眉。外婆家的米饭仿佛也比我们家的香。因此,我常常借故赖在外婆家不肯归去,哪怕外婆明显暗示我,我也愣愣的,一度惹得外婆怀疑我是否有点哈。后来我干脆就在外婆的庄子上读起书来,成了南溪小学的一条红领巾。

南溪小学校建在南溪河南,与外婆家的丁头府隔河相望。说是小学校,其实就两排砖墙草房子,中间是土操场,两边的厢房,一边作教工食堂,一边作老师宿舍兼办公室。学校周边是大片的油菜地。每当阳,痴厚的菜花,开起来奋不顾身,我们常躲进深深花丛逮蜜蜂,捉迷藏,甚至听不见急促的上课哨声,然后狼狈地挨校长温柔的体罚。校长,上海人,支教苏北的老师范生,魁梧,方面,白净,虽不苟言笑,却待学生如儿女,刮风下天常领路远的孩子回家吃饭,给薄衫的添衣。老师们呢,虽然大多是民办的,有的还是拿工分的老代课,但低微的报酬并未影响他们的勤勉和认真,一笔一划,横平竖直地教我们写字和起步人生。记得有几位扬州知青民办老师,老三届高中生,功底子厚,上课不翻参考书。听他们的课,感觉四十分钟太快。下课后,知青老师总是赶学生出教室,牵手我们在操场上摸爬滚打,欢欢乐乐,丝毫看不出他们对乡间清贫素朴的厌倦。那时的老师不兴带家长,也许带了也没有家长去,顶多回个话让老师下狠手打。狠手是不能下,有黄帅日记高悬呢。不过有谁家孩子逃学了,或者哪个家长重男轻女,不让丫头上学,老师们会起早带黑去家访,苦口婆心,动之以情,直至孩子们扛着板凳回校为止。

学校的东侧,有三间鸽子窠瓦倒檐平房,是老支书他们议事的地方,那时叫大队部。社员们有事情,可以径直去找大队干部。没听过哪个称支书主任职务的,年长辈高的,呼他们小名,辈晚的称叔喊舅。老支书成天咧着嘴,笑意迷迷的,像个笑佛。印象中他经常躬身给来队部的社员们点烟锅。他一根火柴,能点燃十几袋烟,动作快捷而又小心翼翼。那一根根温暖的火柴,在那些艰辛的岁月曾经点燃过多少人心中的温情。有时火柴枝没有了,干脆就把自己的烟锅塞给老哥们吸。所以,老支书并无威严,但有威信。张家长,李家,大家有事总爱找他评断帮助。

南溪庄后,是一片芦苇荡,芦苇荡有多大,看不到头。芦苇荡前的晒草场,有我们的操场十个大。初的时候,青黄不接,晒草场上没有草晒,常是我们戏耍处。那一年端午,公社宣传队来南溪做文娱,就在草场连演了几天全本沙家浜。那个轰动啊,在社员们的内心,应该超过现时的明星效应。特别是郭建光出场的一段“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全凭劳动人民一双手,画出锦绣江南鱼米乡”曾经醉倒过一场场的群众,大家觉得唱的就是南溪,就是他们自己,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此后,我们学生的破竹子嗓子五音不全地也学演起“沙家浜”来。记得徐丽娟扮阿庆嫂,吴小军演郭建光,配合得眉来眼去。毕业后他们真的做了恩爱夫妻,成了同学们的一段佳话。

后来,听说吴小军不要徐丽娟了,因为吴小军那几年做建筑包工头发了财。南溪小学也撤了,撂荒在那儿,老支书心疼,在里面养鸡度日。昨无尘,月色如银,而我却在梦雨中悄悄来到已经如母亲的胳膊般枯瘦的南溪旁,隐隐听见老支书咳嗽的苍凉,和在旧大队部地基上新建的大庙里面的渺渺梵音。在这样的雨夜,我醉饮一壶世态炎凉,推开沧桑岁月的蒙蒙雨帘,跪在南溪河边,捧一捧儿时那溶溶月色,渥捂着初春细雨泪水的余温,亲你,吟你,在梦里。

2011。4。9

评论

  • 空谷幽兰:写的很好.虽然有一些无奈,还是看的出作者的功力和用心良苦.只有爱生活的人才写的出这样深情,优美的诗篇.虽然有一些遗憾,但作者还是存着希望的.这正如鲁迅先生所说:"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
    回复2012-08-31 04:29
  • 大风歌:好文章,拜读
    回复2012-08-31 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