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域写生

2008-12-18 22:33 | 作者:岭南一山猪 | 散文吧首发

我的祖籍算是北方,但在南方出生,在南方长大,一直在南方生活。曾有人问我,你是如何来的南方,或戏言,是父亲把我们揣裤袋里带来了南方。我们在南方居住区域流动频繁,但也只是在约方圆二百公里范围内流窜,居住时间最长的是目前的临北部湾的小城,此地东联广东,西接越南,生活中的小小事也真的风情万种,尽管许多事物因时代的发展逐渐离我们远去,但我对这些小事不能忘怀,因为它们在我的生命中具有象征意义。我是草根,我当然不能如一些至今仍然行走在上下五千年时空之间的文学大师,能发出拯救人类灵魂的黄钟大吕般的巨啸,既然草根,也就是些使人剌鼻的酸腐的味道而已。

“长枝”

“长枝”是一种流行于越南以及我国至少是北部湾沿海地区的女式古典服装,类唐装,偏窄的上衣,圆领,右开襟或对开襟,布纽扣;与上衣偏狭的风格相悖,裤子却是尽量的长和宽,裤脚口大至可钻进一口小猪。我曾在越南看到过美女着“长枝”,用轻软几近透明的纱料制裁,上装是月白色或是湖緑色或是红色等等,窄小的设计把女子上身的丰满勾勒得淋漓尽致,最窄处是腰部,手大点的一卡在握,自腰开始,下摆便象中国的旗袍般在两边裂开,分成前后两扇,飘逸过膝,腰部两侧须得露出点肌肤来;裤子是一律的月白色,臀部裹得轮廓分明,但自裆以下,却逐渐地放大,极大型的喇叭裤;脚上着木屐,木屐上漆,屐面勾画出各种花的图案。美女穿“长枝”,着木屐,踢踢踏踏,随风摇曳,真是风情万种。上世纪七十年代上半页,喇叭裤悄悄地流入中国南方,在年青人中一时引为时尚,但也就是把裤脚稍为放大一点而已,比起“长枝”,简直不象话。“长枝”是喇叭裤的老祖宗无庸置疑。中国的旗袍是否已经定为女国服,不得而知,但“长枝”应是越南的女国服,我想。

东兴市是中国境内唯一生存着京族人的地方,与越南仅一河之隔,界河叫北伦河。北伦河出海后不远,有着三个小海岛,即巫头、澫尾、山心,叫京族三岛,紧邻越南广宁省的芒街。京族三岛是我国京族人聚居地,说是聚居地,也不过是略具象征意义罢了,由于族群较小,人数不多,其实中国境内的京族人已与当地汉人同化了,服饰、生活习俗、所循文化等,均与汉人无异。京族三岛的京族人早就不着“长枝”,所操的越南语,我曾问过真正的越南人,他们都说,听不大懂。“长枝”、独弦琴、唱哈,这三样京族特有的文化,在中国境内的京族人中,不知还有几人能够承传下来。逢年过节,有时在电视上看到一群女子着“长枝”在舞台上奔跑,但一看脸,就知道肯定不是京族人。京族三岛现已少住人了,原住民大部早已搬向大陆且散落各方。京族人享有政策优惠,一是娘儿们可以生两胎,二是子女高考能加不少的分;听说不管考得如何,中央民族大学、广西民族大学每年都会录取几个以完整民族大家庭

在约三、四十年以前,中国南海渔村里赶海的或下田的女人(本地俚语叫“欢娘婆”),所着服饰的风格似与“长枝”同出一脉,但比“长枝”更简明精悍,上装下摆且不遮肚脐,裤头用鸡肠带勒扎在肚脐以下的髋部,露出来的大肚脐眼其势汹汹环视当前睥睨世间。裤腿也是一般的从裆部开始往下无限放大,比起二十一世纪的GG衫和浅裆裤更前卫。由于是做工一族,衣服颜色一律的黑或深蓝,却在领口、袖口、开襟口、裤脚口滚饰花边,上点年纪的人,在当年的工农兵宣传画上可见过其风采。

但是裤脚为什么都一律的巨大,是取好看或是有实用意义,为此当年我曾询问过不少人;问着女人,总是用手捂着嘴忸怩一笑,避开了去;问着男人,笑笑却不答,因而我猜测这裤腿大有文章,问女人估计无结果,因为她们就着这服饰;问男人也难得真相,因为他们的老婆着的就是这种服饰。后来,我缠上了一个老鳏夫,以两包熟烟丝为代价,他终于告诉我实情。在水碌竹(一种竹制水烟筒)上过足了烟瘾,他说,潮水退后,海滩几一望无际,从岸边到水线有一里多的距离,浅海里是男人踩着高跷推缯捕鱼虾蟹,“欢娘婆”在滩上赶海,扒螺、锨沙虫、凿蠔蜊,内急了,无法往岸上跑一来回,真跑一来回,海水都淡了。怎么办,宽阔的裤腿就是为这做的,“欢娘婆”把裤腿往上一拉,蹲在海滩,再用大眼帽遮住拉上了裤腿这侧的白白的大腿,然后就可以轻松屙嘘嘘。

近年来国内海边着这种类“长枝”服饰的人已经极少,目之所至,几已绝迹,有渔娘渔姑到滩里赶海,多数着的是牛仔裤,现在也有着浅裆裤的了,露着肚脐眼,下蹲拾蛤时屁屁昭显于世,大有乃祖风范。

白龙珍珠城

“东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珠”。这里说的是珍珠以产地为域划分出名贵身份,北边有熊而无珠,因此,就珍珠而言,名贵首推南珠。

南珠产自合浦。现今的合浦县营盘镇白龙村海域古时盛产珍珠,古时的官家派员日监采,监采大员们在白龙村附近造了一座小城居住,叫白龙城,后便叫了白龙珍珠城,虽名为城,大小也不过是个一眼望穿的小城池。

我无意考据历史,更不具备宏大学识辉烁废墟文化。我在这里提起白龙城,是因为我小的时候,十来朗当岁时,和儿时玩伴们一起就赤脚踩踏在白龙城上。

当时的白龙城墙倒城毁,衰败塌落,荒草遍地,荆棘丛生,仅剩下一段颓败的城基和隐约的城垣,有一条小路从中间穿过,当是村民上山下田图近当中穿越踩踏而成。废墟中有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拨开荆棘可见一残损石龟。那时,我们这些年纪稍大点的,常骗年纪小的去拨那荆棘,待看到石龟,小的们当场吓得哇哇大哭,转身便逃,换来我们这些大的们一阵嘿嘿儍笑。

小时候听老人讲古,或是从戏台上看噫噫呀呀的粤剧,有相当时候都是《珠还合浦》。这是一个非常凄凉的故事。相传,古时白龙海湾里有颗硕大的夜明珠,一到夜晚便放射异样的光芒。皇帝得知后派来两个太监坐镇采珠。年复一年,无数珠民葬身海底,终于将夜明珠采上岸来。两个太监带着兵马护送夜明珠启程回京,行至梅岭时,夜明珠自己飞回了合浦。为了把夜明珠带离合浦,两太监决定割股藏珠,一路带走。但当他们再次行至梅岭时,那颗夜明珠竟又不知何时破肉而出,飞回了合浦。这俩阉货不敢回去见皇帝,绝望中自戗而亡。白龙城遗址南30米处有两大堆黄土,相传为太监坟。这就是著名的典故《珠还合浦》。唐代元稹《采珠行》曰:“海波无底珠沉海,采珠之人判死采。万人判死一得珠,斛量买婢人何在……”元稹不是合浦人,但是他的语词语音用得太准确了,里面一个“判”,尽得廉州话音神韵,如果用“拼”,咄!

我常玩想象,元稹肯定在岭南甚至廉州府一带呆过,即便无苏公豪迈,也能日啖荔枝二百颗,信然。

前年到白龙城旧地重游,看到有关部门新建一座珍珠亭,像模似样。我进去转了一圈,没找到感觉,退了出来,连那吓死人的残损石龟也不找了,这老小子想是已偷偷地溜回了大海。

我敢说,现在南海海域里的天然珍珠几已绝迹,现在能看到的都是人工养殖珠,有时我到合浦、北海,看到街头、海滩、档铺里卖的一千几百甚而几千元一串的“天然珍珠”,不免对珠苦笑,尤其是在海滩上,一群群的女人,身上挂满一串串五颜六色的珠串叫卖,合浦珍珠喽!我知道那里头有养殖珠,但大多是塑料珠。

现代和传统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传统总是败在现代的脚下。就珍珠而言,传统蕴含着古典美,而现代饱蓄着GDP。前段时间大家都埋怨猪肉价格涨得太快,你可能不清楚,猪的GDP可不如楼盘的GDP,不可比,差太远啦,所以,不论是公是私的有钱人都在做楼盘,而不会去养猪;其实如果真能把猪养得满街走,和人一样多,肉价定卖一元一斤。曾有大领导教导我们,无论如何,先把蛋糕(GDP)做大;现在蛋糕做大了,吃不得,大领导却不见了。

心性浮躁,急功近利,是扼杀传统或质量的双刃剑。据合浦县志和有关资料载:“广西目前(时间不详)从事珍珠产工销的企业共有1000多家,从业人员超过两万人,年产海水珍珠总量过十万吨,占全国海水珍珠的60%,珍珠制品产量5000吨,约占全国产量的50%,是名副其实的珍珠大省。但据资料显示:我国海水珍珠的年产量虽然位居世界第一,而中国珍珠在世界贸易中的交易额却只占10%。”

这是有关部门在向世俗彰显成绩,只屁股那无奈的露了点东西,自己定位的GDP上去了,可东西不值钱哪!

我想什么时候广西的海水珍珠总量过三十万吨,那时的广西,人人脖子上手腕上脚踝上都可以挂满色彩斑斓的南珠了啊。

大眼帽

南国多竹,民间用品多用竹子制成。大眼帽是一种竹笠,制作大眼帽的材料全部用竹子。把单竹砍下来,削掉竹枝竹叶,用篾刀把竹杆剖开成篾片,每块约一个小手指那么宽,能留多长就留多长,然后还是用篾刀把竹青和竹白分开,再用薄篾刀把竹青和竹白分别慢慢地削薄至绕指柔,就可以用竹青条和竹白条分别编织帽坯了。大眼帽是中间一个尖顶,四周是圆盘。帽坯编织时篾条间留下如荔枝大小的眼,故名大眼帽。帽坯织好后,把原先准备好的已晒干(驱虫蚁)的竹叶铺在竹白帽坯上,后把竹青帽坯往上一扣,用剪刀修剪周边,尽量剪圆,像顶帽子,用篾条把周边封锁,帽尖的洞也用篾条弯曲封实,一顶大眼帽基本成形。但此时的大眼帽还不能戴,须得用竹白编一个帽托,类维吾尔族人头戴的小圆帽,用篾条固定在帽的中间,再系上“鸡肠带”作拴在人的下巴固定,一顶大眼帽便大功告成。大眼帽的规格因人而异,女人戴的则较小,直径约在一尺五至一尺八,男人们戴的一般直径都在二尺以上。

大眼帽在中国南海的农村使用很广。这与海边时常发生强对流天气有关,才是猛烈的日头,转眼就是强风暴。农民耕作或渔民赶海时把大眼帽用来防晒、避雨;防晒不用说,大雨时往下一蹲,大眼帽就像一小房顶,休息时还能用来当扇子,一下一下把风往怀里扇,风量十足。大眼帽只有一个缺点,就是太沉了,戴久了头累。我们这边有句话语,叫做至大芭蕉叶,依我看,至大应是大眼帽。1973年我上山下乡扦队务农,请老乡给我编了一顶直径二尺五的大眼帽,在当时的生产队里是最大的。不是我异类,因我扦队的地方离我原先居住的小镇才几里地,生产队长时常安排我们回镇里收购屎尿作肥料。年轻时脸皮薄,怕被熟人遇见了,用大眼帽遮脸。那时的尿是五角钱一担(两只粪桶),屎则要过称,论斤计价。生产队会计肩上扛一把称跟着,遇上有卖屎的,装桶过称,在会计和主人讨价还价算计的时候,我们挑起粪桶赶快就溜,当然不忘记把大眼帽拉低遮遮脸,怕给人认出,尤其是怕给女同学认出。七十年代上半页,也大有昧了良心的人,屎里常掺进大量的沙子,一担屎少也有一百五十斤,我们这些刚下乡所谓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肩上压着重担,佝偻着腰,双手紧握扁担,如苏秦背剑,趄趔而行。我们常在大眼帽下,凄苦望苍天,学屈原天问,啊啊啊!

在当时,挑回一担尿,得工分6分,挑回一担屎,得工分10分。

是时,大眼帽成了我们头顶与青天之间的一道沉重的平闸,所以我经常产生幻觉,这平闸是否就是鲁迅先生曾发言要肩扛而终于未能扛起的那道什么的门。

但是大眼帽却具有忠诚和鞠躬尽瘁的品格,即便被用至破碎,仍旧发挥余热。南国农户没有完善的卫生设施,为了自家那几分自留地,大小解都用陶缸来盛存,把陶缸埋进土里一半,大解的缸上面铺两块木板作蹲位。陶缸通常是埋在屋旁屋后的竹林或灌木丛中,周围用竹叶夹成的帘粗略围一下,为不使竹叶或树叶掉进缸里,把用破的大眼帽头朝下盖在缸口,在小解缸起遮盖和过滤作用,在大解的缸作盖使,不教别人轻易将缸里内容偷走,或有变态者偷窺女人大小解,也能拾起大眼帽遮挡一二。

“好孬”

“好孬”在这里不是北方话语里好与坏的意思。“好孬”是我从本地话中一个语词音译过来的,用普通话读起来语音大致类似。“好”在这里不是形容词,是表示程度的副词,相当于“比较”或是“很”的意思,“孬”词意类普通话的“恼”,整个词本地人使用起来的意思就是“很可恼”。

但是这“好孬”可不是真正的“好孬”。“好孬”有着骑墙的情感象征。比如在街上遇上一熟人抱一小宝宝,在北方,人们都会说,瞧这小子,虎头虎脑、粗眉大眼的,长大后肯定一帅哥;或是,瞧这小丫,眉清目秀、钟铃水灵的,纯一美人坯子。可是在我们这里就不能这样来夸了。一看见小宝宝,必须先把嘴一撇,眼睛一扣,“嗰只嘢真系好孬!”这里至少表达了两层意思,一是用颂达的情感发出一声感叹,对这小东西疼得恨不用手指卜一下那小脑袋;二是婉转地向对象暗示,这小东西比我家那小东西可爱多了,我太“孬”了。

谄媚情感投射出来的意象任谁都会很舒服的接在心里。“好孬”,这种似贬而实褒的情感表达方式,会使褒扬的情感显得更加强烈,更使对方欢喜,也使双方的情感距离一下就拉近了。但是,本地人任谁也都明白,心里舒服归舒服,但不能认了死理。哦,就我这小东西“好孬”,他家的小东西就不“好孬”。所以,作为一种世俗情感的交流,很少有人犯糊涂,都心知肚明着呢。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语境,我想,流传至今至少也有百十年时光了,现下本地的少女向男友撒娇,也是“好孬死喽!”因此,我们是不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对任何人都可以说“好孬”的,辟如在男男、男女之间,一旦“好孬”起来,那关系就有几分暧昧了。

我们初到此地不久,妻生了女儿。出了月子,我抱了女儿上街让她见识一下世界,一路凡熟人遇见了都说“好孬哦!”我常脸涨通红脖子粗,暗想,我的女儿你有什么好恼的。后经人解释,不禁哑然。此后,我见了别人的小宝宝,不无例外地赞叹“好孬哦!”

鲁迅先生曾描述这样一种场景,一户人家得一宝儿,庆贺筵席上,首一人赞道,这孩子长大一定福禄长寿;这是一种不确定的期许,但皆大欢喜,满堂随贺。次一人说道,这孩子将来会死的;这是一种确定的生命归宿,但招至全体睚眦。第三人说道,这孩子啊·····哈哈哈!

“哈哈哈”比“好孬”更加隐晦暧昧。“好孬”表达的是一种比较确定的情感,只是在方向上采取矛盾法。而“哈哈哈”表达的是一种不确定性,猜去吧。

我常想,发明“好孬”的人一定是哲学家!

沙蟹汁

沙蟹,又叫招潮蟹,约大拇指大小,相对修长的脚腿,圆圆的身子几近透明,通体蓝色,非常的漂亮,去过海边的人都会看到过它,小小的个,也竟举起双螯向人示威。沙蟹蛰居沙里,晚潮退后才出来横行,因而,我们这里的人把它叫做沙蟹。前几年央视播出广东省湛江市歌舞团的一个节目,名字叫《捉沙蟹》,捉的就是这种小东西。

对比青蟹或花蟹,小小的沙蟹似无用处,但是在南海边的渔村,尤其是从广东湛江沿雷州半岛往西到广西的北海、合浦、钦州直至与越南接壤的东兴市一线海岸上的渔村,小小的沙蟹却着有莫大的用处,那就是用来制作沙蟹汁。

制作沙蟹汁先得捉沙蟹。沙蟹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得捉的,取决于天文、潮信、气候、生物物理等条件。每年中秋前后,天上月明,南方的热风从马尾松林中呼啸而出,掠过柔软潮湿的海滩向远处黑魅魅的海面窜去。这时,憋了一年的沙蟹们的秋情被煽燃了,早就吃得滚圆的沙蟹们要到沙面上做情爱游戏了,此时就是捉沙蟹的最好时机。

我曾随同学到他海边表兄家去捉沙蟹。那次是后半夜的潮信,晚饭后等到后半夜,在往海边走前主人交给了我一把大扫帚,并告诉我有何用处,到此时我才恍然大悟,并暗笑自己此前的无知。捉沙蟹,去海边旅游时可以捉,捉弄沙蟹,玩玩。而此时就不宜捉了。沙蟹匿沙的速度相当快,眨眼就会钻进它们原来做好的沙窝,找都找不到,如果真要捉,一个晚上也就是能捉到十几二十只。渔民不屑为之,也非谋生之道。他们是扫沙蟹。沙蟹出来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前去,用扫帚往沙蟹堆里一阵猛扫并把沙和蟹一起归堆,这样一是把沙蟹们从沙里翻出来,人仰马翻;二是破坏它们的沙窝,让它们短时不知所措,无处遁形,而后就连沙带蟹往竹篓里捧,初是扫,而后才是捉。

当时我和同学跟随几个背着竹篓的渔娘渔姑,肩扛扫帚,往海边走去。为何没有其他的男人,我询问同学后才知道,像扫沙蟹、扒螺、锨沙虫、凿蠔蜊这些工夫,男渔民是不做的,通常由女人来做。前边女人队里不时传来咭咭咕咕的窃笑,像是在意我们,但事已至此,我也顾不得许多了,依然肩扛扫帚雄纠纠跟着女人向海边走去。走到离水线约二十米处,渔娘渔姑们在沙滩上坐了下来,也不怕湿了屁股,还招呼我也坐下,说是如果有人走动,沙蟹听到脚步震动声音就不出来。

天上月亮像被水浸朦胧,星星隐约。我不记得是一首诗还是一首歌,里边像是有叫星语的,星星也能语的。热风扫过,我神思恍忽,心游方外,似与星语。此时我听到了一阵沙沙的嘈杂音,难道这就是星语。没等我回过神来,渔娘渔姑们已一跃而起。我随之操起扫帚,向那发出星语处冲去,一阵疯狂乱扫,直如少林僧演绎疯魔杖法。我在前边扫,渔娘渔姑们在后边捉。不知过了多久,我终累倒在沙滩,平躺着,望着天上水浸月,向月诉说,捉沙蟹就是这样子的啊!过了一阵,同学把我拉起,说是潮上来啦。我坐起往海面看去,只见远处一条白线,挾着低沉的轰隆声,拥挤着推宕而至。海潮一扯,仿佛把天上的星月都扯低了,与海潮一衬,倒像星月骑着潮头呼啸而来,当时就想,张若虚可能捉过沙蟹,不然如何做得出《江花月夜》那种意境。

渔娘渔姑们在海水里用“疏通”把沙蟹先行淘洗一番,把沙子淘掉,把沙蟹装在竹篓背着回家。

沙蟹汁的制作过程是这样的,用井水把沙蟹再淘洗干净,一个一个地把蟹脐摘掉,然后把沙蟹一个一个丢进一个较厚实的陶瓷罐里,用稍粗的木棒小心地舂,直把沙蟹舂烂,连汁带渣,按五斤沙蟹二斤生盐的比例混合,倒进一点点高度白酒,用塑料布把陶瓷罐封口,绳子扎牢,以后隔天就用玻璃盖了罐口,放在日头底下晒晒,不可久晒,以免臭了日头黄,约半月后,沙蟹汁酿成。

沙蟹汁的味道如何,却是只可口会不能言传。我的感觉是,清香、鲜美,直接的大海风味。我们这里有一句百姓话语,叫做白斩鸡点沙蟹汁,天下大味。

但话又说回来,沙蟹汁按食品卫生标准要求,却不是什么健康食品。蟹是生腌,且又那么的咸,确实不符合现代健康饮食要求,凡用盐腌制的食品内都有一种叫做亚硝酸盐的物质,确会对人体产生极大的危害。南海沿岸多发鼻咽癌和肺癌,是否与食用腌生鱼腌生虾或沙蟹汁有关,估计有些关系;在现实生活中,已极少有人专门制作这种低值产品了。时代的催动,渔娘渔姑们也大都外出打工,传统方法制作的沙蟹汁已很难找到。小小沙蟹,也竞渐渐离我们远去了。

我毫不夸张地说,捉沙蟹是天底下最浪漫的事了。但浪漫中又有悖情,那天晚上扫沙蟹,守候的时候,红树林里飞出来不少的蚊蚋,劈头盖脸地咬啊,也不知是什么毒物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即时红肿,回家后发高烧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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