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故乡的三重奏

2017-02-17 17:33 | 作者:土族阿吾——东永学 | 散文吧首发

这是祁连山支脉中的一个小皱褶

儿时,跟着阿和牛羊走进泽林峡

一只旱獭仿喜鹊的叫声给我惊喜

印经文的石头给我一种神奇和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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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关于故乡的一首诗歌的第一节,全诗表达了对故乡,故乡的山水,还有对父母的一种感恩,同是写出故乡的名字“泽林”两个字的时侯,突然就有了一种饥饿的感觉。

回忆童年,对于饿的感觉,60后的一代人肯定都有同感。

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大作家莫言的写作初衷是为了一天三顿有饺子吃。原动力也许是最强劲有力的,一个人吃饱之后的思考才能脱离物质而转向精神高地。因为原动力的强劲助力,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成为获该奖的大陆作家第一。

阎连科,也是当代小说的大家之一,他的写作也是开始于摆脱“饿”,为了半碗肥猪肉——这是生命的原始需求。后来他的很多小说里写到了吃,不同的人,不同的吃,他的很多文章里弥漫着饥饿的引诱和抗争。

那么,我的写作开始于什么地方?

时候饿,想象过很多种摆脱饥饿的方式方法,但没有想过用写作改变饥饿的现状,那是因为我的故乡很偏僻,文化不发达,节写个对联也找不出几个能玩转毛笔的人。我饿的两眼昏花时没有遇到一个人给我说:娃娃,写东西,写好了就有馒头,大肉,或者饺子。

如今离开故乡了,回头再写故乡,首先涌上心头的是一种幸福感,之后一种饥饿感尾随而来,因为我的童年少年就是在吃不饱的状态里走过来的,至今对自己的少年生活能回忆的很多,印象最深的还是与吃有关的一些镜头。

记忆之时,记得的第一情景是几个小孩玩家家。男孩扮父亲女孩母亲,一个圆石头扮孩子。石头孩子一直睡在用黄土壅起的小房间里,两个假夫妻一直忙着用能吃的马樱子叶子等一些野生植物做饭,吃是真吃,肚子饿啊,咽下一口绿野菜能暂时淡忘了肚里的那份饥饿的难受;幸好这些都是真正的绿色食品,我们的肚皮是绿的,但肚子里是安全的,健康的。

有时候也会改善伙食,从家里偷一两个洋芋,洋芋拿到河滩里洗一洗,切成薄片;找一块破铁皮或者废弃的铁锨头,三块石头支起来,下面生上火,切好的洋芋片放上去,“刺溜”响几声,大家狼吞虎咽抢着吃,那种香味至今记忆犹新。那时候第一个学会的一句谚语是:生生拉拉,吃成哈喇。哈喇是旱獭的地方名字,这种小动物到秋天吃得滚圆滚圆。那时候大家都可能想着把自己吃成哈喇,所以有了一句很形象的谚语,半生半熟也能吃成哈喇是一种很奢侈的想。

说到童年,从农村出来的所有人都会想到一把小铲子,玩家家是必备的,要挖锅灶,更多的时候用来挖野菜。

我是60后人,童年时期是集体化时代,父母天天参加集体劳动,不到入学年龄的我们跟着父母来到田间地头,那时候缺吃,所以一帮小孩子就拿着小铲子在山坡里挖厥麻、牛荆条、面干仗、马樱子(这些植物的学名有待考察)之类能吃的植物根茎,一天下来,那时候我们的半张脸是绿的,要不张开的小嘴就是一个黄绿相间的小彩门。

现在,厥麻有个时尚的名字叫“人参果”,成了包装豪华、价格不菲的保健营养品,倒是在乡下很少能吃到了。童年时,几乎天天在吃厥麻,缺吃少穿的年代里成长,没留下营养不良症的原因可能就是厥麻、马樱子它们的功劳,因为小时候吃的很多野生植物的根茎都是中药,有一定的保健作用。

上学了,接受文化知识的滋润了,精神的肠胃由一些汉字填充,物质的肚子还是饿。

每天中午回家,阿妈在家,会做一顿青稞面面条,到家时,阿妈还没有烧好饭,我和弟弟支着下巴守在锅台前。阿妈不在,放在锅里的洋芋凉了,置办不起一把暖瓶,茶壶里的开水也是凉的,顾不了那么多,更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凉开水就着冷洋芋填饱肚子,然后摇晃着一肚子的冷洋芋冰水赶紧往学校里跑。

难忘小学生活中发生的很多有趣的事情,最难忘那次吃鸡蛋。

一天下午,我们上自习课,老师们在喝酒。喝着喝着,几个老师不知什么原因打起架来了,他们拿着煮熟的鸡蛋打来打去,一些鸡蛋摔出了办公室门。

其时正好是下课时间,我和几个同学在办公室旁边玩,别人不敢去捡拾摔出来的煮鸡蛋,我大着胆子爬过去,捡起摔烂的鸡蛋刚吃了一口,我的屁股上狠狠挨了一脚,这是我感觉到的,之后我啥都不知道了,醒来时我躺在班主任老师的床上。

原来一个喝醉的老师看到了我,窝着火的他过来就给了我一脚,因为醉酒脚下没把握,我的头撞到花园墙上晕了过去。

现在,我无意谴责那个老师,只要见到鸡蛋,我就会想起那件事。

不说也罢,越说越有一种饥饿感袭来,只是此时的饿不光是肉体的感觉,更深的意识里潜藏着饿的恐惧,不怕有人笑话,至今我有做不完的两个梦,很多时候它们一直重复进行——

一个梦境是我在参加考试,而且每次考试都是别人答完了,我还一个字都没写,最后总是被吓醒。——这是精神饥饿的后遗症,或者我从小学开始一直数学不好,很多时候考不及格,之后就留下了考试过不去的阴影。

还有一个梦就是在走远路,路上一直饿着肚子,路边也看不到一颗可吃的野果,要么有一棵高大的树,有唯一的一个果子高高地挂在树梢,看到挂着的红果起不到望梅止渴的作用,而是更饿,于是从梦中饿醒来。——这是儿时物质饥饿的后遗症。

前一阵子单位组织职工体检,我查出有点三高,查出了轻度脂肪肝。三高,是营养过剩和缺少锻炼导致的,脂肪肝也是过多吃肥肉落下的病根。那么,现在的肚子里不是少油缺肉了,而是过剩堆积了。饿肚子的那个梦再不应该做了,但还是做,考试不及格和饿得走不动路的两个梦一两个星期里交替着一定光顾一次。

60后的幼年时代大多营养不良,逢年过节能够吃上一块肥肉真是一种享受,新衣、新鞋往往是几年的追求;60后的中年时代开始营养过剩,粗茶淡饭悄然成为一种时尚。——这是有人编的段子,却也反映了60后一代的真实经历。

朋友说前一阵子他做梦夜洞房花烛夜,次次都是睡梦中笑醒,每次醒来哈喇子一堆。做这样的梦多好,也许朋友小时候不曾饿肚子,所以睡梦中是金榜题名,或者洞房花烛这样的美梦光临。我是饿着肚子长大的,所以做梦都是得不到吃的。

还有一兄弟更想得美,他一做梦就是捡钱,不是几元几十元的捡,是整捆整捆地捡,要不就是用车子拉。也许他一直有一个暴发的土豪梦,所以夜夜捡钱,夜夜也是幸福中笑醒。

这样的美梦我做过没有呢?也许一两次有过,但梦醒的时候也就忘了,再说夜夜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是奢侈的过头的美梦,也是如我的这般人不应该做的梦。就我,能考进师范学校,当上一名老师;之后娶上一位贤惠的妻子已经是命运之神格外的恩宠了,何求再有第二次或者更高更多的奢望。

因为困惑自己两个执着的梦,也为了破解自己的梦因,我曾经买了一本叔本华的《梦的解析》,翻看一大半,看得一头雾水,我放下不看了,自认自己的学识还不到解析梦的世界的时候。

写到梦,写到小时候的饿,我看到远在天国的阿爸阿妈的背影。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拉扯大六个儿女,他们真的了不起。记忆里,阿爸阿妈也是一副瘦弱的样子,特别是阿妈,身高只有一米六一点,但她宁愿自己挨饿,也要想方设法填饱我们的肚子。秋之间青黄不接的时候,阿妈会把自留地里的绿青稞折下来,烧熟了,再搓成麦索尔,加上头年风干的干菜,再切上几块洋芋块,我们就会吃上麦索尔拌汤。当年度饥荒的东西,现在成了稀罕物。

如今,我对绿色情有独钟的喜欢,一定和小时候天天吃着的绿色食物们有关,还有成长于青山绿水的山野怀抱里的一种印记。

肉体在苦难中陨灭,精神却透过文字的力量,成为永恒经典。——今天,写出这篇文,我庆幸我的肉体没有在苦难中殒灭,而是因为苦难变得更加坚韧;是的,文字很多时候支撑了我的精神,也给我力量,我不敢肯定一定能写出不朽的文字,我只能说——在今天,我不为肚子问题困扰时,我会像我的阿爸阿妈点种马铃薯一样尽心种植一颗颗文字,用这种有生命的文字喂养自己的灵魂

作者简介:

东永学,土族,青海人,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二届少数民族作家高研班学员。400多篇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华夏散文》、《中华散文》、《西藏文学》、《时代文学》、《青海湖》等省内外各类报刊上;有作品入选20多种文学作品选;出版个人文集《土族》等三部。

评论

  • 胡侃瞎周:顶一下,推荐阅读~
    回复2017-02-18 09:13
  • 驰骋韬略:您好,我是《微文美刊》编辑,现特向您征稿,如有意向,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微文美刊”(wwmk66),或加编辑微信dxh688(注明散文吧)…
    回复2017-02-18 09: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