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绣球花

2013-01-13 23:43 | 作者:林小雨 | 散文吧首发

在那那边的山顶上,有一片很长很长的围墙,每年季,围墙里便会开得满满的绣球花。围墙里是一所小学校的宿舍,那里住着一位美丽的乡村音乐教师,她姓黄,那年她才18岁。

对于那些披星戴月踏着露珠从每个遥远村子、厂矿走来上学的小孩子来说,黄老师就是最美丽的老师,而对于黄老师来说,那些天天都要牵着她手走好几公里山路的孩子,才是天下最可天使

黄老师从音乐学院毕业后直接分配到了这个偏远山区里的煤矿学校,听说她来之前还哭了,不愿意离开母亲那么远,然而70年代的老师能有多少选择工作的机会。最终她来了,用了很时间,便稳定情绪开始爱上这份工作,爱上那些和她朝夕相处的孩子。

我,便是其中之一。

黄老师住在学校后面专门为老师建的一排矮平房里,天晴的日子,她的窗台上总摆放着一盆米兰,小小的米粒般大小的乳黄色花朵藏在绿叶间。我们对这个美丽而温顺的老师总是充满了好奇,不上课的时间里,有那么几个孩子总会偷偷跑到她的窗台下去窥视,看看她在做些什么。

时候,歌声从她的门缝传出,悠扬动听,尽管谁也不明白那歌里唱的是些什么,却总是陶醉的,只要那歌出自于她的喉咙,便是美丽的。有时,我们会看到她穿着新买的裙子在屋里转悠,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拿着小镜子照来照去,从上到下。于是,我们便捂着因换牙而豁了黑洞的嘴巴笑了,爱美,是女生的天性,更是年轻美丽女子的专属。

几乎所有老师的课程都在教室里进行。炎热的夏季,我们像一棵棵晒焉儿了的白菜打着瞌睡强迫自己睁开那似乎被浆糊黏住了的眼皮,听讲台上影像扭动的老师讲着那些我们并不感兴趣的课程;寒,教室窗棱上挂满了淩条,厚厚的积掩盖得玻璃窗都推不开。没有火炉,教室里如同冰窖,我们咬紧牙关拼命将身体收缩起来抵御着那贼强盗、臭无赖般厚脸皮、不断纠缠侵袭着脖颈、耳朵、脚趾头的寒意。

老师们也许并不在意我们考了多少分数,对于他们来说,我们考多少也不影响他们拿到每个月固定的那点工资,只要我们的表现不太过分,即使成绩最差的孩子也可以一路跟着班级走。留级,在我们那样一所煤矿小学来说,很少见。

于是老师们的课程也就平淡简单到了极点,我们来了,坐在教室里,仿佛都很专心的看着黑板在听课,他们,站在高高的讲台上,粉笔从上课铃打过后便开始写写画画到下课铃声响,然后低着头布置完当日的家庭作业后便收拾起讲台上的书本自顾走回办公室,吃东西喝茶去了。

唯有黄老师的课除外。

她从不将我们禁锢在那间五味杂陈的教室(因为孩子们都很小,自控能力差,所以总有孩子在上课时尿了拉了,人又多,紧闭的教室里总弥漫着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一到她的课,你便会听到她那愉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来吧,走出去,到操场上,田野里。跟着我来吧,孩子们。”

那些我一生都谨记的歌曲,悠扬的旋律,美好的词曲皆为从她的口中始注于我的心底,经年抹不去。

她教给我们,当唱起【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时候,不应当呆坐在座位上,而是应当站起身来,俩俩牵手,在阳光下、风声里,旋转,高昂着头,望向蓝天,想象中自己便是那浸漫于朝霞暮色里,为金色时光拥抱着的逍遥小船或是波光粼粼下悸动的浆。

即使在最寒冷的天气中,红领巾也可以将天边的惨白撕碎,将寒冷驱逐。黄老师带来的阳光,温暖着每个孩子的脸盘。

然而突然有那么一天,我们看到黄老师的脸上布着忧伤,当她给我们讲课的时候,喉咙中没有发出我们习惯了的黄鹂般清脆的声音,而是有些嘶哑,她偷偷哭了许久么,为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于是各种猜测在校园中纷纷扬扬,彷如三月里无孔不入的柳絮,有些呛人的味道。

有人说她暗恋学校的体育老师,被甩了,我不相信,难道他们看不出来体育老师的腿有一只是假的嚒,每当他走路时总会吱嘎作响,而且他说话的时候还有很重的口气,那么臭。我不相信黄老师会爱上那样一个不堪的男子;又有人说,是因为黄老师想要离开我们,她想要换到城市里去工作,然而上级领导不允许。我也不相信,黄老师一定比谁都明白,我们是那么的深爱着她,她也深爱着我们,她不会舍得要离开。

我努力将那些不喜欢的流言蜚语一一摒弃,并且尽我所能仔细的孩子气的分析给同学们听各种的可能不可能。她们都非常信服的看着我,然后问我:“那你说,你说黄老师为什么哭了,她红肿的眼睛估计好几天才能消下去吧!”

“我告诉你们呀”我自以为聪明的回答道:“黄老师哭,是因为她妈妈不让她穿新买的裙子,认为那裙子太花了,并不适合在学校教书穿。”

“噢~~~~对的,我也觉得是这样。”同学们听完我的话,豁然开朗,一一表示了同意。她们为终于找到如何安慰黄老师的入口而欢欣无比。急忙的邀约着去黄老师的宿舍探望她。

我们带去了路上采摘的野花,几个松果,还有一些蘑菇,这都是我们唯一拿得出手的,自认为非常珍贵的礼物。我甚至预备将母亲放在我口袋中的一块绣了花朵和小人的手绢送给她。

黄老师的房门紧闭,我们敲了许久,没人应答。

“她。。。。。。。会不会自杀?”一个念头在我脑袋中萌芽,这念头把我吓得不轻,甚至有种将要窒息的感觉。我没有把这个吓人的想法说出来,只是悄悄放在心底,稍后,我独自去找了校长,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到校长室去。(其它时候都是被老师强行勒迫而去,我大概是历届学生中最让老师头疼的孩子。

‘你让我脑袋疼,看到你,我都忘了自己要教些什么!’这是语文老师对我说的。唯有黄老师当我是宝,她说我的歌声能够穿透云霄。尽管我不明白一个人的歌声要如何穿透天边的云彩,可是,我相信她说的这话,是好话,是一种赞美我的话。)

我向他汇报了我的想法,他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怪异的眼神看着:

“你这个小脑袋瓜子里整天想的都是些什么,这可不该是个孩子的念头呀!”校长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我的脑门,“黄老师的母亲生病了,她请假回去看看,过几天就回来。”

哈哈哈,一切都那么的简单,所有所有的流言被一个最简单的理由击破,什么失恋、什么工作调动、什么花裙子,都是没有的事情,黄老师的母亲生病了,她应该为母亲受苦而哭泣,换做是我,我也会难过悲伤。可是我们这些孩子,还能想到什么呢?除了生活中大人灌输给我们的种种念头,难道书本上还会记录关于这些的内容?

需了解,对于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来说,受到的教育不如现代如此花样繁多,我们得到的来自于外界的信息便是书本,还有生活中家长们口中的张长李短,瓜田李下。

在封闭的环境中成长的孩子总能保持一种纯洁得近乎于愚钝的思想,接触的东西少,也是一个优点。我是愉快的,或者我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的愉快,黄老师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自杀,不会因为地处偏僻而丢下我们,更不会为任何我们自以为是的理由伤心,她是快乐的、天真的,唯一能够让她哭泣的理由,只是母亲的病痛,就这么简单。

我迈着最轻快的步伐急于将这个消息传递到每间教室,每一只期盼等待着的,焦虑关心着黄老师的耳朵,胸中满是愉悦的情绪,那些快乐不断的膨胀开来,仿佛随时可能化作歌声冲出我的咽喉,化作一个个音符萦绕在蓝天白云之上。我脚踩清风,以舞步在地上跳跃旋转着前行,从未有过喜形于色引来许多人回头顾望,她们一定在猜想:

“这孩子是不是捡到什么狗不拾的东西了,那么高兴。”

路过校门围墙的时候,我看到那里跃然伫立着一排排绣球花,不知什么时候,它们已然盛放,那大如球的花冠上由许多细碎的蓝色小花组成,肥厚宽大的绿叶葱绿舒展,仿佛一个个宽大的手掌将朵朵绣球捧了起来,要献给我,献给所有今天快乐的人。

黄老师终于回来了,在我们都没有准备的日子里突然出现在教室中,依然是那样欢快的话语:

“嘿嘿,我说呀,这么好的天气,难道我们就要困在教室中度过了吗?有没有人想要跟我一起到果园里去呀!”天知道教室里的气氛有多么热烈,孩子们雀跃欢呼着,为黄老师的回归,为她说的每一句话。其他老师用妒忌的眼神看着她,因为他们很难得到孩子们如此的拥护。

我和她认识了三年,从我五岁入学到八岁随父母离开煤矿去到大城市。我没有再遇到这样一个让我心动的老师,一个让我心甘情愿全力以赴去学习的老师。我没有从事音乐工作,然而歌与乐曲却从未离开我的心灵,即使在环境最差最艰苦的时候,也没有丢弃过。

我不认识乐谱,可是我能哼唱出许多人们从未听过的,源自于我心灵深处的歌曲。

三十年后,我又回到了那所学校。三十年后,我明白了许许多多当年并不曾了解的关于黄老师的事情。她的哭泣、她的恋爱、她的孩子,她不幸的一生,直至最终悲剧的结局:

她在疯人院的墙壁上将自己的头颅撞开了花,死了。三十八、九岁的年纪。

今天,在我三十八、九的这年,我重新提起这个老师的故事,记录她带我走过的生命中最灿烂的一小段路程。我用她教育我的方式带过许多孩子,当我游历人生,每次经过一个村庄,我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吸引到一帮孩子,然后将黄老师曾经教会我的歌曲唱给他们听。

老师,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是一个一个站点,我们,亦是老师教书生涯中的一个一个风景,无论行多远,无论做过些什么,我相信每个人总能回想起一些关于老师们的事情,那些给自己留下深刻记忆的情节在海洋河流般沉浮的思想中,大浪淘沙般逐渐清晰起来。

总会有那么一些事情,是不会、不愿遗忘的。

我的黄老师死了,我从她丈夫递过来的相册中取出一张黄老师身着警服的照片,那是她还在工作时留下的,也是她刚结婚不久,状态最好时候拍摄的。

走出校园,学校正在放暑假,没有人。这所学校的围墙重新修建过,曾经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也换成了簇新镂花的。再次转头看看,依依不舍。那边墙角是什么,如此的灿烂,蓝色紫色成片连天,是它们,那些生生不息的绣球花。

是啊是啊,又到了绣球花开的季节,只要将它们种植在泥土中,稍加关注,它们便能在这季投放给你最绚烂的绽放。那一朵朵小花层层积累,迭出硕大的花球。翠绿的叶面捧着这些花球看着我,一如二十年前那个快乐的午后。

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吹向我们,我们像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我回到了童年,黄老师就在操场上看着我,她依然那么年轻,那么美丽,扎这两条乌溜溜的大辫子,穿着褐色的格子衬衫,冲我笑。

黄英,我是绣球花,而您,便是那绿色的宽大的手掌。您给予我养分,传输给我来自于天与地之间的灵气,然后再将我美好的部分奉于社会。这,才是您真正的希望,对嚒!

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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