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豆花

2013-01-27 12:47 | 作者:林小雨 | 散文吧首发

天冷的时候,天越来越冷.大地变得苍凉,树叶悱黄,去流浪.原野深处孤零零站着它仅剩的断裂的躯干.夕阳留不住穹隆中最后一丝温暖,幸灾乐祸的乌鸦踏着灰雾在空旷世界徜徉.泥土,睡着了.

女子独自生活太长的时间,逐渐脱离人群。人与人联系的纽带于她,只是几条苍白的线,这根线越来越少用,直至脆弱断裂。

很少有人见到她在白天离开家门到大街上去逛,街上人多、车多,走出去,会害怕。她总感到热闹与喧哗让她无以立足。她甚至害怕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近距离注视自己,仿佛她脸盘会在这样的注视下平白生出什么污垢。又或者会在别人的关注下变个可笑的怪物。

她只这样安静的一个人在世间生活中,没有更多的苛求,生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她从不渴望什么意外的收获,只是努力的付出自己能够付出的一切。即使是关心或帮助了任何人,也从不记得。在转身离开的瞬间,她已经将自己所有做的一切遗忘。

她非常清楚:生活,无论甘甜或者辛苦,一切都是相对的.没有苦的难受,就不懂得品尝或珍惜甜的幸福.对于人的一生来说,出现什么样的滋味都不必惊奇,不出现,才是该奇怪的.如果一个人在活着的时候,没有尽可能的品尝到人世间的各种味道便离开,那么这个人的生命,是不完美,是残缺。

痛苦快乐,不过只是同等意义的东西.日子就像是上天送来的一盒盒礼物.你永远不知道打开那盒子,出现的,会是什么样的东西.可是无论是什么,都接受它,因为那是上天赐予的.想扔也扔不掉。

季的黑总是来得很早,特别是在这个本身就没有多少天空的城市里,更为突出。每日不到8点,周遭已经彻底黑暗,在外面忙碌一天的人们渐渐散去,天气冷得话说出一半,已经在唇边凝结成霜,最近又遇到水特别多,所以,天一黑,人们都不愿意在这样凄风苦雨的夜晚在外面做更多的停留。

于是,女子便养成了一个习惯:只在夜深人静后才肯走出家门,在无人的街头溜达。

她从未细数过这个城市里究竟有多少条,在这里住了5年,最常走过的仅仅只有门前的两条:青石桥和安顺桥。更远一点的,她就只记得彩虹桥和南门大桥,那是她乘车时经过的地方,彩虹桥因为被装饰成彩虹的五颜六色而留在她的记忆里。南门大桥却是每周她必须要经过的地方。

每一夜,她在青石桥与安顺桥之间来回溜达,算是一种身体锻炼。河的两岸护栏上装饰了用很多个版本书写的“蜀”字,还有无数盏射灯。在黑暗的雨丝与宁静的寒冷中,这些灯散发令人绚目的美丽光彩,而这些灯光,可以带领一个人的思绪穿越时间,去到任何一个空间。

而这一切让她想得最多的,便是孩提时候曾经见过的一张老人的脸孔,以及成年后一次悠远的旅行,一个黄昏,片片花。

记得幼年的某个节,她跟随妈妈乘火车回老家看望祖父母。从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起,一副惨烈的景象就没有消失过:整部列车挤满了回家的人们,行李架上、座位下、厕所里横七竖八全是人,甚至很多人连坐在地上的机会都没有,在整个漫长的旅程中,他们只能一刻不息的站立在固定的位置上,不能动弹。即使是实在忍受不了疲倦而打起盹来,也会被人群夹直了站立着睡,不会跌落在地上。

整个车厢异常的闷热繁杂,没有一丝新鲜空气可以穿透人墙流进来,车厢里散发着一阵阵腐烂臭鱼的气息,这里,仿佛变成了一个烈火焚烧的地狱。

经过两天可怕的拥挤,火车终于到达终点,母女几个人艰难的提着行李被站台上的人群推着前进。人们都很着急,每走一步,就离家更近一点。仿佛每走一步,就离温暖更近一些。

离开火车站,午夜寒冷的故乡大雪纷飞,舅舅早早就等在站台外来接辛苦的姐姐和年幼的侄女。迫切的心啊,不能焦虑,想要回到家,见到几年都没能探望的祖父母,还必须乘坐人力三轮车。那个时代,中国好象还没有出租车一说,即使有,可能也得象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的人们才有机会见到。

钱来的不容易,谁得钱来得都难。无论走了几千里长路回家探亲的人,还是在车站等待着要在大年夜里再找点活干的三轮车夫们,如果不是生活苦难的逼迫,谁愿意在这样凄苦的寒夜离开温暖的家,在冰天雪地里等待能挣上哪怕只是几块钱。

等着大人们讲价的孩子又冷又困,已经是后半夜了,车站的人群逐渐散去,小小的她却还只能待在雪地里提着笨重的行李摇摇欲坠,祈祷他们快些找到最便宜的三轮车好回家。就在她用焦急眼神看向妈妈的时候,在昏黄的路灯下,在好几部三轮车里,一个苍老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

一个年纪与祖父差不多大的老年男子,此刻正踩在三轮车上,加入了原本5、6个年青车夫与妈妈讲价的行列。他留着鲁迅先生那样的胡须,非常清瘦,穿着件洗得几乎发白的干净的蓝色外套,紧紧扣起的衣领处路出一个散了线的薄毛衣。下身穿条陈旧的军用棉裤,脚蹬工厂里给工人统一发的翻毛皮鞋,一只用厚皮补了下鞋帮,而另一只鞋带却是绿色军用胶鞋的。

她能看出来老人穿得很少,身体正在冰雪中冻得瑟瑟发抖,就连他说话的声音都因为寒冷而颤抖得变得有些扭曲,尽管他努力的控制着不让它抖得更厉害。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天空中一片一片雪白冰冷的绒花缓缓降落下来,停留在他花白的胡须上,它们就这样停留着,不肯离开,直至变得坚硬。。。。。于是,那样一个极其寒冷的雪夜被深刻的烙印进她脑海中,永远都挥不散!。

依靠着栏杆的身体因为这样一个遥远的记忆而开始变得僵硬了,她离开原来的位置,微微颤抖着又再朝前走。

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和车辆,也忘记了这究竟是第几个来回,只是今夜的她还不想回家。再走走,再看看,看河水静静流淌,看雨滴在无风的空气中翩跹飘落。在家待了一个又一个整天,这样没有晨昏、没有日月的生活,何时才是尽头?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会有那么一个人来街头桥旁寻找她,然后将冻得僵硬的她搂在怀里,如同一杯温暖而甜蜜但却不腻人的热巧克力。以前,曾经有过那么一杯热巧克力出现过,只是,忘记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那年的冬季,又是一个冬季,却与幼年时候记得的那天不一样了,因为再记忆冬季的时候,她已经是个懂得离开家去为自己寻找热巧克力的女子。

还有一个关于冬季的记忆是在哪儿找到的呢?她又忘记了。只记得好象是只在原野里孤独飞行着的乌鸦告诉她的:某个冬季的一天,它寻觅不到食物,疲惫不堪的回到居住的大树,想等待黑夜过去,明天再出去觅食。它落脚的这棵大树,正对着一个叫做‘水晶宫’的大酒店,在一扇又一扇明亮的酒店大落地玻璃窗后,每天都有新的故事上演。

它看到一个女子,她已经在相同的玻璃窗前出现很多次了,说明她在这里住了好多天,她,像是在等待一个人。清晨,乌鸦离开巢穴出去的时候,女人独自坐窗前的沙发上,没有动。旁晚,在野地里飞了一整天的、辛苦的乌鸦回到巢穴的时候,她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依旧没有动,没有任何表情,以至于乌鸦一度以为‘她’只是酒店新放置进客人房间的一座雕像。如果不是她偶然换个坐姿的话,乌鸦一定会坚持自己的观点了。

半夜了,北风异常猛烈,今夜的它像是故意要与那些在外流浪的生灵作对,它要让这些生灵从心底里生出对它的惧怕。乌鸦没有休息好,好几次,它几乎被可恶的北风从巢穴里吹得掉到地上,它不禁唉声叹气起来“嘎嘎~~它疯了。北风,疯了嘎嘎。。。”它抬头看了一眼女人的房间,灯光依旧亮着,乌鸦翻了个身,又睡了。

第三天,乌鸦在黄昏的时刻飞过女人的窗户,她脸色惨白,如同前几年被冻死在田野上的老妇一般。这时,一皮肤黝黑的高个子男子走了进来,这是几天来,除了服务员外进入这个房间的第一个人。女人快乐的站了起来,苍白的脸颊挂着幸福的红晕,眼中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乌鸦看到男人对她说着什么,然后她哭了。接着,男人又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过。饥饿了很多天的女子,端起杯子就着一杯冰冷的水喝下了很多白得如同她的脸颊的药片,。乌鸦看到她火热的心突然扔到冰水里后,迸裂开来,彻底粉碎了。。。。。。

这个冬季好冷啊,没有事的人们,最好别在外面逗留太久。女人看到干枯的树枝将夜空割裂出好多道伤痕,看着河水缓慢的流走,她也该回家了。就在她转身离开的瞬间,一颗晶莹如同水晶般的东西跌落到地面上,闪闪发光,还来不及看清楚究竟是什么,便已经融化消失在了空气中。

原来那年冬季,她找到喝下的不是热巧克力,而是一杯冰水。然后,这杯冰冷的水凝结在她身体里,年复一年,让她用自己的心捂暖了,再一滴一滴流成热泪。

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家网吧,里面的年轻人们依旧沉浸在网络游戏中,没有人在乎谁冷谁热。她看着他们过早的消耗着自己年轻的生命,无能为力。守店铺的老板在拿了钱后只管自己裹着厚大衣打瞌睡,他们才不在乎在这个黑夜中你焚烧的究竟是时间生命,或者别的什么。

她继续前行,心冰冷坚硬得如同脚下的柏油地面。突然,远远的黑暗中有个人走来,边走边呼唤着什么。。。。她听不清楚。近了,更近一些,“豆花。。热腾腾的新鲜豆花。。。”一个中年男子肩上扛着扁担,扁担两端是盛着豆花和作料、小火炉的两个大木桶。这个男子专在这样的夜晚为流浪的离人和网吧里没有日夜的人们送来热豆花。就快过年了。

女子买了一碗热豆花,然后在路边的花坛边沿上坐了下来。她并不急于将冒着热气的豆花送进嘴里,而只是用双手宝贝似的捧着。一股温暖透过十指传向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她看着小贩收拾起一切,又再向着黑暗的街道走去,他轻声的呼喊在冷清的夜里好清晰,那声音在暗夜里升腾,然后渐渐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她借着路灯看到透明的塑料小碗里,柔软雪白的豆花随着身体的颤抖而微微抖动着,一股股代表着温暖的白气泛起,勾引着她的食欲。她用一只手拿起塑料小勺轻轻将浮在豆花表面的酱油、辣椒油还有炸得又香又脆的豌豆,以及青翠油绿的香菜末慢慢搅合在豆花里,然后缓慢的送入口中。

温暖,瞬间遍布了全身。被多少个冬季冰冻得逐渐僵硬的身体,在这碗午夜时分遇到的豆花香味中正被一丝丝拉回来。她就这样捧着一碗豆花坐在街边,放肆的哭泣着,许多的孤寂与压抑都在这个午夜得到释放,即使没有任何人来关心,只要能将心中的忧虑彻底释放开来,总归是件好事。

眼泪参合着雨水在脸上流下,她看到冰封得如同石头人一般的自己正在融化,即使那颗坚硬与对一切无所谓、不在意的心,也开始复苏,没有谁希望做一个冷酷无情的雕像,她更不愿意富与情感的自己变得坚硬紧绷寒冷。她仿佛看到自己身边的一切渐渐明亮起来,仿佛春天已经在来的路上。即使还要再等待一段时间,那就等待吧,冬季,终究要过去。

幸福并不遥远,只要肯伸出双手,它可能就在你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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