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在 水 一方

顾 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儿时只想到伊人的素淡高雅或惊艳四座，而现在才明白那类伊人并不是自己理解的诗中所绘。真正的伊人则是另种样子，却也是在水一方。

“好热呀，这些天气干什么？去死吧！大热天哪。”我心里实在郁闷，不爽快。“这样心情又怎么静下来，又如何能耐得住性子做事。”原本以为在西北只是稍微有点干旱、荒凉，想不到自己遇到了热天，极目远眺，虽有人家，但仍然是一片亮白，甚是模糊。

“找水，一定要有水才可度过此次难关。水，你在哪里？哪儿有卖水的呢？”我一边自己对自己诉苦，或者也可看作自言自语，但却是真的源出心扉。不知不觉也加快了找寻的脚步，时间长了，感觉有点支撑不住，背灼炎天光更加重自己的虚弱。当我走到有人的闹市时，立刻就用眼睛死死的盯上了卖水的摊子，顾不得蹒跚的脚步，便移到那个卖水的地方。显然，它是个摆放于街角的简陋店铺，紧挨着墙壁，其上为草木藤条之类的物品遮盖着，再向下观看就是张大桌，有各式各样的东西摆在上面，尤其有些陶罐错综复杂，最后的桌子下是横条杠杆。有些许毛巾清闲的睡在它身上，不但如此，那毛巾似乎湿漉以至于还淌着水滴。纵然这般，土地仍然无半点动容、湿润。

我如锦帛似的好不容易挤进围密的人群中，令我失望的是等待许久却还无人过来心中不免埋怨：“这店家究竟去哪里干什么了？需我们客人等那么久。”我实在忍受不住了，脱口而出：“顾客是上帝，怎可这样？”与我相邻的人说：“唉，算了。你不知这儿水少吗？这家人还是挺不容易的，从很远的地方运过来的，耐心点吧。”我思量一下，也是，每户人家都不简单，虽然自己不舒服，但的确应为他人设身处地的想想，体会他人啊！没料到这一等便是半个多钟头。熬至晌午，那人终于开始出现了。我从自己的眼眸里见到有隐约的人影朝这边过来，那个人似乎如牲畜驮着什么，随着渐渐靠近，我看清了那人的眉目。“她居然是位姑娘，拖拉水桶多累啊。”我心中诧异，很快反映过神来，决定帮帮她。我叫唤同我一起等待的人们去搭把力。其实是有些遗憾的，由于自己无神无力，早已软了。在众人的协助下，她顺利的将装乘满一盈汪水的桶搬上桌案。“来来，让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我走上前去，问她：“为何先乘水而不先付钱呢？”她百忙中以种冷凝的目光看我，随后笑了，“谁告诉你我是卖水的呢？”我忽然觉得莫名其妙、疑惑不解。这是怎么回事？我顾不得其它，所以继续问：“难道你不是卖水的？那你现在又是做什么呢？不也在弄水的事情吗？”她再次回眸一瞥：“哦，我这不要钱的。你允许众人帮我，就不许我无偿帮助别人吗？”此时，旁边的那位人也对我点头笑笑，我恍然大悟、茅塞顿开。刹那间，知道自己原先都在误解，我十分不好意思，低下了头，为了当初的迫不及待与根深蒂固的利益心，明白了为何那么多人在这里耐心等待。与此同时，我意识到能免费解渴，这依然是我翘首以盼的。我很快重新抬起头，自然的笑了，坦然伸出手承接份无比的恩泽。事后，大家解渴了，也散了。我应对心声，留下阵子主动帮她整理店铺。我仰视她，原先的黝黑，不知是否因棚顶挡住了阳光而淡去些许层，比她刚刚拉水时好看得多。我仔细的瞧她，细腻的青丝缠绕于头顶，高高的鼻梁好若碣石一样突出大地，那脸就如同大地，而她的嘴唇上瓣微微翘起。她转身问我：“你是哪里来的？我以前怎么没看到过你？”我说：“从沿海地区来的，过来转转。你们这儿比我想象中还要缺水啊！”她第三次笑，摇了摇头说：“这里本地没有湖泊，离得近的附近的一个城镇，那儿有条河，大概在十几里开外。”我说：“哦？是吗？挺远的啊。你去那里不累死了？”她做完事情便拿条凳子坐下一心一意的与我聊起天。“我觉得已经可以了，有河总比没有好吧，虽然确实远点。”我连忙回应道：“是啊，是啊。”

太阳落山时她问我：“你要不要到我家坐会儿呢？我一时不好意思：“不，不打扰了。”她怔了会儿，又开始关心我：“那你平时都住在哪里？给自己安排好了吗？”我不晓得怎样回答以至于慌张起来，抓抓头，“这个，我还未来得及给自己安排呢？”她显然很客道，急切的邀请我去她家住几天，她说她家正好有几间空房，而且家中还有个老父，至于她母亲几年前就过世了。我甚是同情她，于是也便答应了她。

到她家，我看出这户人家很平凡、简朴，丝毫不富有。共有两间房子，门则正对院子。她父亲年事已高，做不动重活，我意图帮着担担，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她听后不肯，说我是客不应该这样做。

次日，刚起床便出门到院子，想知道那对好心、善良的父女有无起床，结果没什么人在院子里。“应该还在对门的屋里睡觉吧。”我踮着脚静悄悄的去探望，俯首细听，屋子里还是没什么响动。不愿打扰他们休息的我从屋中搬出椅子，将它放置于院中，让他们起来后也能享受清晨的微风和斜阳，而那刚升起地平线的太阳并不暴烈，尤其是这里很是难得。“开门，有没起来啊。”阵阵声音传过来，似乎在门那边。我迈着匆快的步伐开门。“你？怎么是你”我不自觉的张着嘴巴。“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出去了，真的好早啊！我本来还以为你未起床呢。”我重新关好大门，跟在她身后诉说。她说：“哦，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叫起来是不是不方便啊。”她笑了笑。我想也是，总这么叫姑娘不太方便。她说：“我叫小维，你就暂时这样叫吧。”我会心地点头，“好的。”我很佩服她，胸中不禁还有份崇敬之意。“你起的早，要不要再睡会？”她摇头：“不行，再过会儿人们就要逛街了，而且也马上热起来，我可不能耽搁哦，不然别人就要吃苦了，你那天不尝到滋味了？”我没有作声。她说罢又似乎抱歉，因为那件让我等待的事情，我则觉得那是没有必要的。

在她出门时我忽然产生了个疑问，于是便向她吐露：“小维，我想问件事。”她正在整理水桶所以没朝我这边看，“什么事？”我说：“你靠什么养活令尊与自己呢？水是贡献给别人的，又没有收入。”“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乡亲总会帮助我，温饱不用担心，人家对我们那么好，所以说我做点好事本为应该的，不是吗？”我发现刚才的话有些唐突，“是啊，原来这样。”“谢谢你的关心”她说着。我此时心中才好过些，立刻感觉到股股久违的和谐气息。

那日上午她像平常一样出去了，大约早上七点，天气自然酷热起来。我联想了水的善良，滋润万物而不争名利，悄静无声。于眼下她便是，我暗自想着。

当她回来时已是傍晚，万籁俱寂、暮色四合，火烧云遗落于天的侧畔，逐渐染红了苍穹的本来青蓝面目。

“你回来了，今天水都送完了吗？”我小心的询问。她言笑于表，虽未回答但我已明了她的回答。夜晚的月光很不错，比镇市的月自然要好的多。它以雪白的面貌容颜示人，静静的流淌在这片似乎尚未开化的土地上。它即将浮于夜空，陪伴到永远，风姿绰约直至夜的凋零。屋内的灯光映亮了整个厅堂，我与她同在外面纳凉，吹拂徐徐的清风而头脑中仍思考水的事情。我明白她肯定又会起早，便开始劝她晚些起床，好好休息。她不听我的话，她总觉得送水是种真实的奉献，所以对于帮助别人她很开心。我则文雅些此时还没有她这么手舞足蹈。我想水的善其实若她这般用自己的善去启发别人从而再勾勒出新的善与付出。她也算在内涵上接近水，在水一方了。

到天亮的时候，我特意提早起来。我迅速洗漱完毕，跑去请求她这次带我同去。“哎，小维，你带我去吧。我想看看那河是什么样子的，正好你不会无聊，有人跟你说说话，是吧？”她停顿了会儿，眼睛眨巴了几下，最后还是答应我带我去，我很期待这次的旅行，首次出外观赏风景。“你和令尊住在这里多久了？何时开始帮助镇上的人弄水的呢？”她说：“我和爹大概是十年前开始住在这儿。至于供水的事情，也只是最近几年想到的事，人们总应互相帮助对吧。不能总让人家为我付出啊。”我们迈着匆忙的步子走着，还是由于天气太热，最好不要暴晒过久。我们走了很长以至于我都不记得是怎样过去的，用了多少时间。

河水溪流终于出现了，澄澈碧清、像千万白纱交相掩映、反复涤荡，冲刷于细石的声音异常好听，如古典的钟磬音乐，既有类似于江南的婉转秀丽又有类似于塞北的粗旷豪迈。打了些，大约有四桶，将它们放上车。小维路上还在和我客气。“不好意思，还要你过来帮忙。你本是客人，这样做好像不太合适。”我说：“你有没觉得好点、轻松点呢？”她说：“当然，有你在后面推着，我们快了啊！”当天中午，我把她送到镇里，我便回去了，她再也不肯我到店铺帮她。所以，我只好先回去，顺便看望她的父亲，我记得自己还始终未拜访过他呢，他不能做重活儿，住在对门与她一起，由于我们起得比较早，始终都没见他一面。

我打开门，正看到他老人家坐在庭院里吃饭。“老伯，要不要我帮你倒杯开水？”他以种平常的眼神望我，“哦！你就是我家小维说的那个外地来旅行的人吧？”我点头：“是啊，您每天都起来很晚吧？年纪大了多睡好。”他回答：“我起床时间不稳定，有时早有时晚，总之自然醒嘛！”我笑着说：“对啊，这也不错。”我与他聊天有阵子，我还帮他煮了中午饭。下午，我就照看他，毕竟，人家帮了我这么多忙，还客气的让我住几天。

第三个晚上，她回来时已经接近七时，邻人们都在吃晚饭，但是，我们才刚开始。“你回来了，今天有些晚啊。”我说道。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搭理我，这使我觉得很奇怪。我与他们坐在一起吃饭时都不太还意思，不断用眼睛向上瞥着，小维虽然亦正吃着饭，但我注意到她的脸色有些昏暗仿佛蒙上了阴霾，总之无精打采，似乎遇到什么倒霉的事或有什么心理压力。“小维，你今天怎么了？我感觉你与往日不同啊！”我试探的说。等了几秒钟，好像如几天一样郁闷而她咽了口饭终于开始回答我，褪去沉默。“没什么，今天我遇到了些特别的事，你就不必管了，这与你没关系啊！”说罢她没继续吃完饭转身跑了，她回房间，她父亲说估计是她太累了，我则完全不与他想法相同。

我未吃完还余留点饭菜给她，把自己的那份吃完之后便去敲她的门，想尽快将事情搞清楚。“你怎么？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好么？你不想让你父亲担心但可以告诉我呢！”我在门外大喊，令人失望的是依然无响动，所有与平时的相同，寂静、银白色的纯净洒满庭院。我不忍此时就回房去，妄图等会儿，看看情况，重新坐于院子里的凳椅。也许她以为我已走的缘故，居然出来了，眼睛看到我流露出惊讶与后悔。我立刻站了起来，丝毫未耽搁时间，“你终于出来了啊！怎们了？说给我听下好吗？”我以极其恳切的语气说道。她似乎望到我在这里，无可奈何。“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既然，唉，好吧。”她站在那里说着，一动不动。我先将她扶着坐下。“你不要告诉他，答应我。”她像恳求似的语气。我答应了她。“今天，你送我去打水又回来到市镇之后，我独自照常去给乡亲供给水。”她停了会儿，“然后呢？”我急切的询问，意图早点把真相了解清楚。她的嘴嗫嚅起来：“后来，有人到给水铺子找我算账。”我有份别样的愕然，“啊？怎么可能呢，你平时对大家都很好啊！千万远的路弄水赠予他们，贡献那么大，这还会有麻烦？”他对我诉说，像个刚接触世界的孩子。“有几个人怀疑我给他们的水有问题，因为他们昨日喝水后拉了整天的肚子，将我在街上辱骂了很久，我过意不去。”我顿时明白。“不能仅凭喝水后拉肚子就断定是你的问题。”我气不过的说。“那你明天还去吗？”我说。“去啊！不能为这一件事而让别人受牵连，万一我不给大家供水，他们该怎么办？”我反问：“那你不怕他们又来吗？”她在没说话，回房了。

我在小维那里住了三四天，打心眼里很感激她。当我欲离开时，想去看看她怎么样，当我冒犯进去时她居然不在，据她父亲说她还是去送水了，那件意外没有打扰她的生活，一份贡献水的差事。

回家的路途中有人送给我幅字：在水一方。它的出现顿时让我明白，真正的善不仅为滋润万物而细腻默然，大善应是份哲义的包容，似水般：抚慰万物的错误，并将它沉淀下来，不让它沸腾，同时还不与其一道共染墨色。这样外面干净了，自己也干净而污垢则冷静。

我悟得这些时又好像见到她了，在小河边，在细腻得出石隙的灵动溪水畔，果真如上古佳人那般在水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