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偏北是围场(6)

2014-02-10 22:13 | 作者:成崖余 | 散文吧首发

我是一个喜欢安定的人,我骨子里的对安定的向往使得围场这座城市的气息在二十年间不停的浸入我的生活。假如突然割断我和围场的所有联系,袭来的会是难以承受的痛苦。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前半生的大部分生活,都与这里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现在的围场,多了几分现代化的喧嚣而少了几分古朴的宁静,它时而缓慢时而急促,但它仍是属于我的故乡。

对于围场的印象犹如一张张彩色照片在我的脑海里存放了多年,这些照片的源头应该是一个叫做山湾子的乡镇,那是我长久生活过的一个镇子,山湾子属于围场县,阴河的一条很小的支流在地图上拐了个弯,我的整个小学时代,就是在这里度过。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我在围场所经历的生活显然和印象中的照片很不一样。芜杂纷乱的记忆总会在时光中错位重组,就像我们的心灵,总能从一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把他乡认作故乡,把故乡当作他乡。

童年时我曾多少次在寂静的里想象围场的样子,距离我们五十多公里外的围场肯定是人声鼎沸灯火辉煌吧!那一定是一个和图片上的北京一样灿烂的城市,城市对我来说,始终是一个想象的存在。

母亲在山湾子小学上班的时候,有时出差会带我去围场,记忆中这样的机会总是很难得。出发前的一天我会很兴奋,当时进县城的班车很少,要天还没亮就得起床,到区政府门口等班车,那时而整个镇子都还在沉睡中,我感到寂静清冷的空气四散飘移,我为了一段即将开始的旅程兴奋莫名,但是,我身体和意识还有一部分还迟迟不愿意温暖的被窝中醒来,我就处在这种奇妙的状态里等来了班车,因此,这段旅程的开始就有了做的性质。

记忆里最早的汽车是白色的,边上有两条蓝色的小横杠,有两只瞪得大大的眼睛。车里面的座位上的皮垫子靠背都已经脏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窗户也关不紧。司机总是穿着半新不旧的军大衣,扣子不系上,要让风吹着飘飘得才够有范。那时候人们出门不多,但是司机总能把一连串只在广播里听到的地名联系上具体丰满的掌故人情,总能把一条条复杂的省道国道掌握的烂熟于心,这无疑更增加了人们看他们眼睛里的崇拜。车开动的时候,清晨那种刺骨的寒风就会吹进来,吹到人的脸上,身上,由于坐着不动,脚一会儿就冷得麻木了,然而车窗外快速移动的风景却会使我忘却了身上的不适,天在出发的时候慢慢亮了,光线填塞在天地之间的空隙中,远处冒着炊烟的房子,穿行在山野间触手可及的森林,漂浮在田野上方的晨雾……我当时就喜欢上了坐在车里看远处的风景的感觉。

县城里的老客运站,坐落在现在围场宾馆的对面。其实我觉得围场宾馆更是一个独特的存在,这个被俗称为政府招待所的地方,长久的盘踞在县城的中心位置,它身边的建筑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它安安稳稳的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当时人们习惯把客运站简称车站,印象中的车站很大,估计是建成年代久远的原因,站前的铁质护栏被磨得黑亮,硕大空旷的候车厅里,一部分安着破烂的方便座椅让人们候车,另一部分开成了商店卖各种面包汽水和杂志小说。车站外面一排排的开着小饭馆,饭馆的油烟熏得整个汽车站油腻腻的。印象最深的是一家抻面馆,每次母亲带我来围场出差,总是带我在这家面馆吃上一大碗抻面,热气腾腾的一碗面条端上来,再加一些醋和干辣椒,简直就是人间美味。现在围场各种各样的饭店越来越多,各地的美食也逐渐传入,可是我还是总想念从前吃过那些食物。

我感觉大部分80后都会有一种暧昧的怀旧情绪。我的这种情绪把我现在的生命经历切成稳定均衡的两节,我追逐着现在的生活往前一路奔跑,跑的累了回头看看回忆的尾巴,颜色和记忆都是模糊的。

汽车站后来搬迁,老车站后来被改成了旱冰场间或是商品交流会的会场,在你变成了县城中心广场,它的底下是一个巨大的超市。所以每天这里依然会人头攒动,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天从早到晚占据着上面的广场,天又占据着底下的超市。年后我从新车站坐车返回北京,车站里还是喧闹无比,只是多了许多外地的口音,无论是本地人、东北人还是南方人,他们操着不同的口音在这里排队、交谈,当然也有很多不遵守秩序的人去插队买票,这样的行为引起了很多人的愤慨。

近十年来,大概是城市和农村血脉最亲近的时代吧,我是亲眼看着围场一点一点的从县城周边的村庄里成长出来。那个时候围场周边的村庄还稳稳当当地做着他的主人,完全想不到他生出来的孩子会一点点地把他赶走然后六亲不认。人们给城市没有人情味的喧宾夺主取了一个漂亮的名字,叫城市化。围场的城市化进程很快,除了许多高层住宅和大型购物中心的兴建之外,外地人口加速涌入是一个很明显的标志。我喜欢前进中的围场,但是我不喜欢这样无序的发展。以前我和父母刚到围场的时候,我发现原来城里人讲话跟我们还不太一样,他们卷着舌头讲话,语速很快,语气热情,对任何事情都显得满不在乎。他们穿的衣服也和我父母的也不一样,尽管我父母总是很想拉近与他们穿着的距离,但是仍然有着明显的区别。我在车站看到的那些人,在街上看到的那些人,在学校里看到的那些人,他们就在那里走来走去的,这个和那个开句玩笑,那个和这个互相拍打一下肩膀,那时候的整个县城竟然是如此的亲切。

就这样围场在城市化的进程中不断的蜕变,所谓的灰色的单调和死气沉沉很快被时代抛弃了,我眼看着熟悉的一幢幢的房子倒下去了——他们痛苦地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就老老实实地变成一堆堆的碎石瓦砾。老地图上的地名在迅速地失去它的所指,很多地名倒是留了下来,但都成了冰冷的抽象。

在我后来的记忆中,围场的风景和事物被完整的留存了下来,而满城的人好像就那么消失了,剩下的,就是使我安心,并可以温暖地触摸到的影像:灰色的水泥楼房,灰色的窗户框,幽深的楼道和走廊,冰冷的水泥墙壁;整齐划一的木门,窗户后面都有一张褐色办公桌,斑驳的眼镜躺在桌面上流淌着琥珀色的光芒,桌面上摆着蘸水的钢笔,墨水瓶,信纸,书籍,拨号的电话。风吹走一张信纸,它飘出窗口,落在白杨树的枝桠间;道路两旁的垂柳,机关会议室里的褐色长椅,油漆斑驳脱落;马路上自行车的铃声响起,单薄昏黄的路灯照亮狭窄的二道街,少年放学时的高声谈笑,谁的围巾被刮掉在了路上……那不是围场吗?那就是围场。看着现在这个欣欣向荣的城市,我已经很难找到一些实在的东西去凭吊,只有回头看一眼,然后踉踉跄跄地跟着生活继续向前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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