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情未了〔二〕目睹投胎

1969年秋季的一天，在大人们都跟着队长出工了之后，我带着邻居家未出五服的弟弟安安还有我的堂姑叶子，跟往常一样，在爱国叔叔家的牛圈跟前玩。

牛圈对那时的我来说，相当于现在我儿子的儿童乐园。那里有吸饱牛血大腹便便懒得飞动的牛虻，有在牛尿和牛屎上飞飞停停但并不容易捉住的银灰色小蝴蝶，有眯着眼躲在狗尾巴草丛里避太阳的懒洋洋的铁红色或草绿色的蜥蜴。当然，更多的是在牛圈栅栏上，上上下下忙碌行进的蚂蚁。这些都是我们喜爱的玩具，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擒获并蹂躏它们。比如，捉住了蜻蜓，就用一根针一样的松毛穿过它的尾巴，然后让它拖着松毛飞；比如，逮着了牛虻，就细心地把它肚子里已经凝成了一团的温热的暗红色牛血挤出，再看它如何嗡翁地负疼逃窜。运气好的话，我们还能打上一条倒霉的蛇，那样，我们就有肉吃了！那天，我从稻田里抓了一只青蛙。就在我兴趣盎然准备先将它一肚子青黑色的卵挤出晒在石板上〔看这东西是如何变成蝌蚪的〕，然后再把青蛙分尸逗引蚂蚁时，我的叶子姑姑叫我：仲杨哥哥〔她老叫我哥哥，五岁的她只知道把比她大的人叫哥哥，而不知辈份！我的堂姑笨死了！不过，我不和她计较，高兴时也答应她。为此，我挨过爷爷奶奶的很多骂〕你快看，这牛的屁股上流血了！

我手里攥着那只倒霉的青蛙，将我枣核一样的脑袋努力地从牛圈的栅门空隙中挤过，可是我的努力没能成功，便只好和我的堂姑还有安安平起平坐，站门外看去——果然，爱国叔叔家的牛的屁股眼有血水一阵一阵地流出。这是我从没有见过的场面，你想想看，这流血的牛对我来说是多么的稀奇而又富有吸引力呀！我们三人和那头流血的牛一样，谁也不吭一声，我们看牛，那牛也睁着泪意旺旺的大眼看着我们。偶尔，牛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而短促的叫声。不一会，那牛叉开两条后腿，不安的在圈里缓步走动。过了一会，我们惊奇地看见一个小的牛头裹着一个半透明的肉袋子，从大牛的屁股眼里挤了出来，接着是小牛的前肢慢慢滑出。又过了好久，一只完整的小牛从大牛的屁眼滑落到圈里铺的稻草上。

就在大牛回过头舔食那件裹在小牛身上的肉袋子时，我看见一个金黄色的圆球从肉袋里一弹一跳地往外出！我惊呼道：姑姑，安安，你们看啦，一个球！一个会走路的球！可是，这两个笨蛋却瞎子一样说是在哪儿在哪儿？任我指来指去还是说没看见。我不管他们是否看见，扔下大牛和小牛还有手中垂死的青蛙，追逐那球，并信心百倍地要抓住它。姑姑和安安虽说还是没看见那球，但还是像往常一样很听话地跟在我的屁股后面去追那球。

那金黄色的会弹跳的球有脸盆大小，发着暗暗的光。它从牛圈里弹跳出来后，上了台阶，穿过晒着稻子的晒场和我家的住房，继续往房后的台阶上蹦跳着往后面的晒场走去。

我们村里共有前后两排房子，都是两层的楼房，房的前后都有晒场。在晒场和房子之间，是一条流水无声水草碧绿的三四米宽的小河沟，河沟之上是用杉树搭起的小桥。小木桥将楼房的第二层后门和晒场连接起来。现在，那奇怪的球到了我们房后的晒场，过了安安家的桥，进了安安家的楼后门。我想，这球进了屋里是肯定跑不出我的手掌心了！我跟了球过桥，进了安安家的楼上。

我们的二楼后门处有一个下到一层的楼口，楼口都有一块一米见方的盖板，揭开盖板，是一把靠墙搭着的下到一楼的木板楼梯。这种格局在安安家也不例外。

我时刻都牢记着爷爷的教导，在别人家不能动静太大。所以，我跟球进了安安家的楼上后，便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猫一样的乖。却是那奇怪的球着实可恶，它进了楼里之后，又从安安家盖着的盖板的缝隙里下到一楼去了。我忙去揭盖板，没曾想，他家的盖板今天竟意外地反扣着，便只能从一楼解扣上到二楼，而从二楼下到一楼是不行的了。这给我的打击很大。我便沮丧地趴在盖板上，将急切的目光穿过缝隙追寻那球。安安和我的姑姑也照了我的样子趴下。

我们吃惊地看到安安的妈妈挺着大得出奇的肚子，一丝不挂地横着躺在垫了稻草铺了草席的床上，叉开的双腿涂满血水，耷拉在也是铺了稻草的地上。安安的奶奶弓着腰站在一旁。奶奶脚边放着一个盛了半盆水的木盆，水里有把剪刀。盆的旁边是一盏光焰拨得很长的油灯。看样子安安的妈妈很不舒服，她脸色苍白，被汗水湿透了的头发凌乱如草，两眼紧闭，双手用力地抓着床帮，不停地哼哼着。但她的痛苦的哼哼不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郎中，我是来抓那球的！

那球无声地从楼梯上下了地，跳着从安安他妈妈叉开的腿之间进到了肚子里。

我想可能是那球把安安的妈妈弄疼了，因为我听到安安的妈妈在那球进到肚子的瞬间，大大地嚎了几声。接着，我们看到了和刚才在牛圈里看到的场景一摸一样，这时我们知道了安安的妈妈在生孩子！

安安她妈妈那天生的是一个男孩，取名叫爱爱。

爱爱很是有些异样，他从小对什么都无兴趣，唯好和牛在一起。我一直以为爱爱是牛投的胎，所以我从不叫他爱爱，而是自作主张地叫他咩咩。为此，我经常被人笑话。甚至还被爱爱的父母骂过，也被我的爷爷奶奶骂过，可我就是坚持我的理解。但很是奇怪，爱爱却喜欢我叫他咩咩。

咩咩从小就表现出来对牛的亲切，再调皮的牛到了他手上也会温顺可爱。而且，咩咩还经常和牛说话，他还告诉我们它能听得懂牛说话！这让我们村子里的人大笑不已。不过，咩咩现在一直不吃牛肉，他成为了我故乡方圆几十里内的有名的训牛师，他能在短短的几小时之内，把一头生牛教成耕田的好手！如果有谁家的牛在野放时跑丢了，咩咩总是能很快找回——找牛之前，咩咩要到一些牛跟前轻声细语一阵，然后上山，保管很快把那漫山乱跑的牛乖乖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