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记得当年
请你记得当年
1她走在破落的街道上，每一寸都无比熟悉。
正午已过，饭点也过了，街道上一个个饭馆儿显得愈发安静，店主们聚集在一起打麻将，吆喝声此起彼伏。
独他，坐在门前的椅子上，借着一方阴凉惬意地养着神打着盹儿！
她看了会儿，笑着走过去，
“现在还能吃饭吗？”她问。
他被惊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着点头问吃什么。
她看着墙上贴的菜单思考什么好吃些，站在阳光的暗影中，眉目有些暗淡。
男人打量了这个突然的外来客，高挽着头发，带一副很大的太阳镜，基本看不见整张脸，着真丝波西米亚长裙，踩着高跟鞋，衬着身材愈发高挑。这样的她，与整条街的气质都是不符的。
“吃抄手吧！双椒的！”她思考好了，告诉在一旁出神的男人。
“很辣，你确定可以吗？”他问地小心翼翼，面前的女子确实不像可以经受那样辣味的。况且，他店里的双椒抄手无人能吃下。
“就它。”女子肯定后坐在靠门地位置上。
不久他端上来，热气腾腾的，熏在她的墨镜上又很快散去。他的手上沾了些葱花和油，草草地在围裙上擦掉，说了句慢用后继续坐在门口打盹。
他的生活似乎很累，女子想想，明明还是很年轻的面孔，却像极了踽踽老人！
女子笑笑，开始尝她思念已久的味道，第一口，辣得她差点掉出了泪。很快解决完后满足地看着空空的碗。
墙上时钟的滴答声越来越远，她只觉得头很沉，很累，很想——哭？可是刚刚的辣味仍是在自己可以忍受的范围内的。
不知多久之后，她被店主叫醒，声音很轻柔，一如当年。她在半醒的状态下默默流了几滴泪。
起身，问了饭前，笑着说自己累了就不经意间睡着。
付账时，她故意露出手臂上不大但还算醒目的胎记。男人惊异地呆住，接钱的手悬在空中，指骨依然是当年清晰的样子。
她泰然自若般摘下那个压在她鼻梁上的眼镜——她感谢它的黑色挡住了阳光和严重重重雾气。
男人的眉蹙地更深了，失声轻唤了她的名。
她尽量掩饰刻在她脸上的所有情绪，包括满腔的愤恨怪怨，优雅地约了他傍晚江边凉亭小酌小叙，然后自然高傲地离开他的视线。只留下，近乎石化的男人和放在桌上的饭钱。
八年，对彼此，不算太长，却足以改变所有，生活，情感。
她是故意的，故意停留在他的城市，故意去找他，故意让他看见自己如今的饱满鲜丽，故意看他是否过的很好。
2傍晚，嘉陵江边散步的人越来越多。老夫妻温馨地牵着手，祥和而安宁；年轻的情侣们你侬我侬相依相偎，偶尔的甜言蜜语闯入她的耳朵，刺痛的很。她觉得自己好像不伦不类了。
她端坐在凉亭里，摆弄刚买的茶具，向江边的茶馆点了些茶水，然后练习刚学习的茶道。
她的生活愈发精致，男人应约前来，看见专心的她这样想着。
“来了！先坐坐，我给你沏杯茶！刚学的呢，还没人有幸品尝过。”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自然一些。
男人没有说话，直到她为他递来沏好的西湖龙井。
“多久回来的？”他问。其实本来想问为什么她来到这里，还来到他的小面馆，就算她回家也不该来到这座城。
“今天早上到的，路过就停下来看看你！”她的说辞有些无力，可还是很认真地编着。她本来可以不路过这座城的，回家的路更近些。可是她心里的声音迫使她来了，并按着记忆中清清楚楚的地址找到他。
“哦”，他的回答也略显僵硬。
此后便是良久的沉默。两人对坐，品着茶——有些苦涩，看着江景，看着行人，两人的心思都猜不透。
回忆在两人之间蔓延。
3那年她17，正在经受高三和高考的折磨，他24，是学校周围的混混青年。两人的相遇不过是街口偶尔的擦肩。
高考后他来找她，认真地说出了他的爱。他确实说的是爱。后来他告诉她，24岁的他已经过了喜欢的年纪。
她看着他无厘头的告白，笑出声来。
“爱？为什么？”她也很认真地问。
他想了想，开始盘点他对她的了解，早已跨出了擦肩的范围。
她听后愣了很久，在心底默数他的棱角。她是知道他的。每次遇见，他都是与兄弟们保持着一定距离，独自抽着烟。他很受欢迎，因为长的咂眼。她喜欢他不见底地眼和每次吐烟的凄迷。
于是，对于这小小的意外，她欣然接受。于是，他们自然牵手，跨越之间7岁的鸿沟。
后来，她读了大学，学着自己并不喜欢的会计，而他——只读了高中的他，选择了同一座城的厨师学校，他想要好好地准备将来的生活。他爱她，于是敛了自己的性子，安安静静地相爱恋爱。
在她，喜欢每个周末与他的相见，他会用他的摩托车载她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带她吃路边摊迟到闹肚子。简单纯粹！那是他们青春年华里最温暖甜蜜的记忆。他们干净地恋爱，牵牵手就很幸福，偶尔旁若无人地接吻，这些，就是全部。
后来呢？后来本来打算结婚，再后来幸福美满地生活。
她19岁末，他打来电话，内容是分手，原因是家里安排了婚事，他无力反抗。
那年他26，到了家里规定的结婚年龄。而她在读大二，没法给他和他家人一个交代和承诺。所以，她没有任性地让他留在她身边，虽然她一直很任性。
然后……
女子看着面前的小男孩，水样的眸子，她笑，将来又该是个祸水了。
伴着孩子而来的是一个女人，披着头发，很美。
“老公，这位是？”女人警惕地问，眼中有丝醋意。
“他恋人。”虽然是不识趣的回答，但她还是赶在男人回答前给出了答复。
女人的笑容僵在脸上，牵孩子的手也颓然地丢下，看着男人，一言不发。
女子咯咯地笑了，喝了口苦茶后打趣道：“吓着你啦？嫂子。我是他妹儿呢。比她小7岁的妹儿。当年你们结婚时有事没能来，所以你不认识啦！不过小时候我确实想过成为他的恋人呢！呵呵！”以前粘在一起的时候，他喜欢逗她，让她叫他哥哥，她从来不肯，如今竟然这般自若地承认。
男人盯着女子，听她说下这番话，忽然就觉得，这么多年后她还是她。
“哦。”女人眼中少了些戒备，目光也柔和起来。她的担心不是无端由的。她无法忽略自己枕边的丈夫少有的几次梦话竟全是另外女人的名字。她不问，但不代表她不在乎。所以对这个没来头的妹妹也懒得问名字，徒增伤感猜疑罢了。
“那到家里坐坐吧！两兄妹好好叙叙。”女人的声音听着很舒服贤惠。
“不了，不过是意外遇见，小聊会儿就走。待会儿男朋友还得来接我呢！”女子拒绝了邀请，也看着那女人眼中的疑虑消了大半。而她没有看见男人眼中忽然升起的落寞，不是本就希望她好好地幸福么？
她没有说谎，这次回家本就是和男友一起的，目的是和父母商量彼此的婚事。27岁的她也到了有个家的年纪了。男友知道她来找他，只是说了句晚上来接她就什么也没问了。
“那你们聊吧！我先回家照顾儿子睡觉了。有时间的话还是到家里坐坐吧！”女人看着昏昏欲睡的儿子客套道。
女子笑笑，目送她们离开。
“儿子多大了？”幸好母子的到来打破了沉默尴尬的场面，女子看着远去的两人轻声发问。
“四岁了。以前没有要孩子，5年前才要的。”男人解释，一脸幸福。
“他很漂亮，很可爱，你妻子也很好！”她故意咬重了妻子二字，很认真地说。
“嗯。”他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
“你过得好吗？”她问。
“很好。结婚后开了家面馆，虽然不大，可生意还不错。一家人过得都还不错。”他还记得今天她点的双椒抄手，当年分手前不久，他也是为她做的这个，他故意弄的很辣，想看她流泪的样子，但她很不给面子，一滴泪都没流。此后就很少有人这样坚强了吧！
“那你呢？过得好吗？”终于轮到他发问，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一脸忧伤。
她点点头，喝了口茶，开始讲述自己的现状。毕业后去了家会计师事务所，过着普通的白领生活。后来，她辞了工作，开始寻自己的理想。如今是某杂志的专栏写手，并且在某事务所挂职，领双份丰厚的工资。有个很相爱的男朋友，几年前在一起的，并且协助他创业，如今公司已经小具规模。两人已经打算结婚，婚期应该就在今年。
男人听的很认真，嘴角不时露出安心放心的笑意。“结婚时会请我的吧？”男人突然问道。
“会的。一定。当时候你一定要包一个很大的红包。”女子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实在是憋不住了。她怎会不请他？她要让他知道，或许再妒忌她的幸福。
“茶凉了。”女子说。
“对，江边风大。凉后的茶苦味儿更浓了。”男人的声音也没有太坦然。
“该走了。”她这一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男人没有说话，看着女子倒掉茶水，收好茶具，起身准备离开。
男人几度欲言又止。“如果，当年你任性些，说一句挽留的话，就一句，也许现在会是不一样的结局……”他看着起身望着嘉陵江的女子终于柔声说道。这么多年，一直郁结在他心中的话终于说出了口，可说出来又怎样？那时他说出分手后是那么后悔，只盼她能有句发怒也好的话，那样他会义无反顾地离开去找她，安心准备将来的日子。可是她却说了好，声音平静，挂断电话。然后8年，他失去了她所有的联系，在不大的世界，他再也找不到她。
结婚当晚，他喝了很多酒，当所有人将他和新娘丢在洞房时，他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撕心裂肺。
女子听了这段话，脸色没有变化，心中却起了波澜。“哦！”她不知道说什么，“你看，他来了，我要走了！”
男人愣了愣，顺着女子的目光看过去，一个高而清秀的男子走过来，微笑着看着他们，眉宇间透露着大气。男人忽然觉得无地自容了，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和能力给她幸福吧！他只能这样想了。
男子还没走近，女子就跑了过去，挽起他的手欲离开，她甚至没来得及道别。
女子走了几步，停下来，回望站在原地落寞的男人，忽然飞奔过去，静静抱着他——一如当年的姿态——最后一个拥抱了。男人将手放在肩上，微使了些力度。女子流下了一直隐忍的泪，在她感觉到男人的泪砸在她的颈时。
“以后一定会很幸福的！”女子最后祝福。
“你也会的，他很爱你。你们会很幸福的！”男子的声音在耳边，近乎呜咽。
女子拼命点头，在男人的拥抱中……
5女子和男友在当晚就驱车回家，她说，她很想家。
已是深夜了，高速上偶尔擦过去几辆车，都没有睡意。车上很静，男子专心开着车。
“你会不会，有天跟我提出分手，可仍然很爱，却只等我说一句挽留？”女子打破了夜的静，看着男子，一字一顿，有些语无伦次。
男子转过头，抽出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坚定地说：“不会。既然爱，又何必说出分手。如果真有天大的理由，要么就自己抗下，要么就一起分担。更没有理由等对方来挽留。爱，就得努力在一起啊！”
“如果多年后，所有都成了定局，又何必要说出解释，其中的误会和错过？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女子认真地问，明明不是问他，可是，还是模糊了双眼。
“有意义的。即使无力改变。说出来，自己也会很安心吧！”男子差不多是了解的。
车内又静下来，女子靠在男子肩上睡着了。男子转过头，看见自己肩上青湿一片。
远方有城市升起的烟花，划破了夜空。烟花散开的那一秒，他看见了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她的脸……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