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暮闲话|闲扯《阅微草堂笔记》之九:制度的力量?

2016-07-09 06:35 | 作者:早亘 | 散文吧首发

滦阳消录三之第一篇

【原文】

昌吉叛乱之时,捕获逆党,皆戮于迪化城西树林中。时戊子八月也。后林中有黑气数团,往来倏忽,行者遇之辄迷。余谓此凶悖之魄,聚为妖厉,犹蛇虺虽死,余毒尚染于草木,不足怪也。凡阴邪之气,遇阳刚之气则消。遣数军士于夜伏铳击之,应手散灭。

【译文】

昌吉叛乱的时候,抓住了逆党,都杀戮于迪化城西面的树林中(迪化,就是乌鲁木齐。),这时是戊子年八月。后来林中有黑气数团,往来迅捷,夜间行走的碰到就着迷。我说这是凶恶悖逆的魂魄,聚集而成为凶险怪异之气,就像是蛇类虽死,余毒还沾染于草木,不足为怪。凡是阴邪之气,碰上阳刚之气就会消失。派遣了几个军士,在月夜里埋伏火枪射击,应手散灭。

【闲扯文】

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卷一、卷十、卷二十中记载了昌吉遣犯叛乱的前因后果。昌吉位于乌鲁木齐西北。乾隆三十三年(公元1768年)10月,纪晓岚因盐案被遣戍乌鲁木齐时,昌吉叛乱已经平灭。

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清政府开始调集囚犯在昌吉修筑宁边城,开始筑城、屯田。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到昌吉屯田的遣犯已有一千六百余名。遣犯可以带家属,加上妻子儿女,昌吉应有数千人。乾隆三十三年(公元1768年)的中秋夜,佳节明月,屯官(纪晓岚没敢提他的名字)来了雅兴,置酒山坡,与遣犯同乐,男女杂坐。酒过多巡,屯官觉得有酒无歌,不给劲,就要遣犯的妻子唱歌。歌声起来了,还是解不了酒劲,就开始动手动脚啦。这下遣犯们可不答应,酒状人胆,直接用铡刀把屯官从头到脚一节一节铡成几段。那就造反吧,本来日子就过的不自在,起事的遣犯劫了军装库,占领了宁边城,武装起来,向乌鲁木齐进军。

《阅微草堂笔记》卷二十中还记载:昌吉通判赫尔喜当时在乌鲁木齐出差,听说宁边城被攻陷,他请示驻守乌鲁木齐的大学士温福说:“叛乱是屯官激变的,我赶去劝说他们投降,这样就不用出兵了,只要处罚领头的就好。如果劝说无效,他们不肯反正,我一定亲手杀掉他们的头目,不与俱生。”温福忙着召集部队,没有劝阻住。赫尔喜来到叛乱队伍中,费尽口舌,叛乱者就回他一句“你是好官,和你没关系,闪开。”赫尔喜急得没办法,就拔出刀砍人,最后死在乱刀之中。

大学士温福仓促组织了一百四十多名士兵带上当时最先进的火器“铳”,在守备刘德的指挥下于红山口击败遣犯,被俘者全部在乌鲁木齐城西树林中屠杀,遣犯妻子儿女均被分给诸将为奴。

负责分人口的乌鲁木齐某参将(纪晓岚也没敢提他的名字,虽然是个罪臣,可纪晓岚还是想继续当官的。)霸占了四个最漂亮的女子,然后精心将她们打扮得“仪态万方,宛如娇女”,并训练她们歌舞,“见者莫不倾倒”。据说后来这个参将被升迁为金塔寺副将,他的仆人为他检点衣装,忽然衣箱中四双绣花鞋“翩然跃出”,如蝴蝶一样在堂屋翩翩起舞,人们用杖击打它,四双绣花鞋掉到地上,但仍然在地上爬行,还发出“呦呦”的声,看到的人非常惊讶,认为不是吉祥之兆。果然这个参将被镇守大臣弹劾,被流放到伊犁,死在那里。

这么写因果,对那些死去的叛乱者也算是个安慰吧。

囚犯移民戍边,古今中外多是如此。

前几天,朋友圈上看到一篇文章《制度的力量》,印象颇深。说是在1787年,英国政府认为本土监狱人满为患,面积广沃的澳洲人丁稀少,把坏人都送走,英伦三岛的良民就能过上好日子。于是,海军第一批运了700名囚犯,航行9个月到达现在悉尼附近,组建第一个殖民地新南威尔士。第二年组建保安队,替换海军,建立行政管理。殖民初期,农业生产不利,吃的要从英国、巴达维亚(今雅加达)等地运来。总督W.布莱重商业,轻农工,管理严苛,1808年,新南威尔士保安队官员发动朗姆酒暴乱, W.布莱下台。新总督L.麦夸里在海上漂了快一年才到,这一来他呆了11年。这11年间,麦夸里兴建公共设施、修筑道路、设银行、办学校、鼓励勘测开拓,殖民地高速发展。吸引了不少本土自由移民。1820年,英国政府改变政策,自由民开始成批的移居新南威尔士。1823年,英政府通过法令,批准新南威尔士成立拥有有限立法权力的地方议会。澳洲殖民的成功,麦夸里居功至伟。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澳洲大陆殖民地要求组成联邦,英王批准建立新国家。1901年1月1日澳大利亚联邦在悉尼正式成立,原6个殖民地改为州。澳大利亚成为英联邦的自治领。定都堪培拉。

初看这同一历史时期两件事,似乎真是先进制度优于落后的制度,看看人家一群流氓恶棍,在先进的制度管理下,都能搞出一个繁荣的国家。这类文章紧接着往往要论及西方制度设计的如何地优于咱们等等,其实不然。做个比对就知,英国人送囚犯除了用海军,还大量雇佣私人船只,因为路途遥远,途中死亡的人数达到百分之十,可见政府对囚犯采取的是不闻不问不管死活的态度,十分残酷。清政府为了安定遣犯,安心屯边还允许遣犯带自己的妻子儿女同行,解决身心之苦。那个制度更人性化?

新南威尔士殖民第二年,建立保安队,在生产组织形式不健全的情况下,简单地以地方行政管理替代军管,导致食物供给不足,史家称之为殖民初期的黑暗年代。而清政府一直以军屯形式管理遣犯,组织遣犯集体生产,集体收益。军队的强制力保证了生产组织结构的稳定,那个制度更适合?

这不应该是制度的问题。两件事中都有恶人,新南威尔士出了个执政严苛的总督W.布莱,无心于发展经济,只在贸易上图利,控制了朗姆酒贸易,引发了朗姆酒叛乱。昌吉那个不具名的屯官酒后乱性,侵扰遣犯家属,引发叛乱,那个不具名的参将霸占叛乱者的妻女,不得善终。两件事中都有善人,菲利普总督上任后,即从民生着手,采取了一系列有利发展的政策。通判赫尔喜不顾个人安危,力劝叛乱者投降。有时候历史就是这么偶然,那边菲利普开创了澳洲的新纪元,这边赫尔喜死于乱刀之下。

制度往往是从顶层来的,所以制度的设计者,往往不是制度最初的受众对象,即便是良好制度的设计经常也是滞后的。制度的设计者往往也不是制度的执行者。制度的最初设定往往是与实际的执行效果脱节的,开始时都要在执行者的错误中进行修正。创造一段名垂青史的好历史实在不容易,必须要有好的制度设计,更需要好的执行者善于总结,少犯错误,当然不能缺少温顺的受众对象,但核心的力量在于好的执行者。所以当我们谈论历史上的一个制度好坏时,还是得先看看制度的执行者做了些什么。以上只是“人和”的部分,还要看是否顺天时、合地利。所以,不应去苛求坏历史阶段中的好人。而所有的历史,作为执行者的人才是根本。

再将历史推朔2000多年,看看一个成功执行者的建国范例。公元前219年任嚣(初为屠睢)、赵佗领50万秦军平定岭南后,上书秦始皇征迁中原女子与秦军婚配,劝导士兵在当地养儿育女,又上书皇帝要求遣送中原居民迁居南越以传播中原文化。垦殖发展岭南,先后拓建了南海郡、桂林郡、象郡。赵佗任内,努力协调各民族之间的关系,积极吸取中原文化,从而促使广东地区文化经济在秦末汉初年间稳步发展。公元前204年,赵佗建立南越国,历五代,共93年。南越政权没背上分裂国家的历史罪名,主要在于岭南的发展,版图最终的完整回归中央。

回到《阅微草堂笔记》中,纪晓岚还是站在官方立场,对恶行的屯官、参将不具名,认为那些生前被铳打死的叛乱者,死后凝聚的怨气也可“于夜伏铳击之”。若是让纪晓岚来当那个屯官,不好说会不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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