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济南“7.18”大水

2015-11-19 17:37 | 作者:独自行走 | 散文吧首发

又到了济南的季,雨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总是不期而遇,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空,一块云彩悄悄过来,马上就会落下豆大的雨点,微信朋友圈里有人说:“大明湖这边下大雨了“,配上一副暴雨如注的图片,我在高新区的家中却风轻云淡,滴雨未见,不经意间,我突然想到了2007年的7.18,那场让几十人丧生的特大暴雨,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会想起,那场暴雨对其他地区的人来说,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对更多的人来说,只是一个新闻标题,但对于身临其境的济南市民来说,却不亚于一场灾难,而对于失去亲人的家庭来说,更是一场魇。

那场暴雨卷走了我的一个小兄弟,他身高接近一米九,眉清目秀,亭亭玉立,身材挺拔笔直如大兴安岭的白桦林,不笑不说话,一笑俩酒窝,说话则仿佛如嘴里伴了蜜,一口一个哥,让人心里如沐风,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大男孩,那年他大概二十五六岁,从省体育学院毕业后,分配到济南警官学校担任射击教练,美好生活才刚刚开始,生命就戛然而止,他的名字叫孙东。

现在回忆起八年前的那一幕,依旧历历在目。

那天的天气极为闷热,空气如同静止一般,纹丝不动,人们徒劳的摇着蒲扇,扇起的热风让人更加心烦气躁,期盼着老天赶紧下场大雨,送来一丝清凉。

那天下午三点多,女儿独自去家附近的百花公园游泳,我则和孩子她妈去北园路东亚商城买家具,在商城偌大繁杂、曲折往复的各种展区里转了一会,面对头顶上白晃晃的日光灯和空荡荡的展区,我莫名其妙的感到心里发慌,胸闷气,看灯光的颜色都有些惨淡,于是催促媳妇赶紧走,到了室外,天空已经阴了下来,空气里郁积了太多的水分,风吹来,带来一股潮气和尘土的味道,开车走了没有几十米,雨点重重的落了下来,先是稀稀拉拉,然后如鞭炮般密集起来,走到山大北路时,刮雨器已失去作用,即便打到最高转速,前面仍然是白茫茫一片,道路开始积水,但还能过去,想到女儿还在百花公园游泳,我心急如焚,打电话告诉她赶紧出来在门口等着,我瞪着大眼,靠着感觉继续行驶,感谢老天爷帮忙,就在这时,雨突然小了一些,趁着这个机会,我顺利的接上女儿,安全的回到家中。

暴雨仍然在继续,没有减弱的可能性,但因为已经回到家中,我不再关心它,满以为不过是一场大雨,大雨过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晚上六七点钟,各种消息不断传来,本来和朋友约好晚上去山大老校体育馆打羽毛球的,朋友骑摩托车走到山大路口被淹,车子熄火,人推着车在暴雨和洪流中艰难前行,到了山大老校发现体育场已成为游泳池,积水一米多深,体育馆整体进水,里面的塑胶场地全部泡烂,半年后才更换一新;还有朋友去济南西郊某汽车4S店维修空调,到段店立交时陷在那里,熄火后重启,发动机进水,彻底报废,看着不断上涨的大水,人仓皇逃离;学院从长清校区返回的班车,正常时间晚上六点半到家,十点多了还在济微路上趴着;更有朋友事后夸张的描述,他和老婆在东外环省图书馆附近,一个路这边,一个路那边,隔路相望却咫尺天涯,马路成了河道,从南部山区泻下来的洪水带着一股原始的野性滚滚而下,有人在洪水中强行过马路,被洪水冲得趔趔趄趄,几次险些倒地,一旦摔倒,再爬起来的可能性就小了,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好歹有惊无险的穿越过去了。

现在想来,实则有些后怕,假若我当时不是有预感般的立刻从东亚商城撤离,再晚那么十分八分钟离开,我在山大北路那片低洼区肯定会因为车速变慢面临堵车,一旦堵车事实形成,一刻钟过后水便会没过排气管,很可能熄火,那我只有冒着大雨,踩着积水步行回家,更危险的是,女儿如果在百花公园门口久等不至,很可能会一个人穿过已成为河流的东外环,面对滔滔而来的大水,她能否顺利通过,一切都是未知数,想想都令人心悸,只能感谢上帝,冥冥之中它老人家保佑我们,让我们平安回到家中。

到了第二天,各种消息源源不断传来,传得最瘆人的是泉城广场地下银座商城,据说护城河的水倒灌进去,不到一刻钟整个商场被淹没,里面淹死了很多人,很快,官方辟谣,说人都撤出来了,并为此逮捕了在网上发帖子的一位网友,至于真相如何只有天知道了。报纸上也也登出了一个惨例,趵突泉附近山水沟,一辆面包车被冲进河道,在面包车落水的一刹那,里面的小伙子奋力将女朋友从车窗里推出,他和里面的另外两人人却被洪水卷走,下落不明,人们都在嗟叹小伙子的义举和遭遇,唏嘘不已,但我做梦都没想到,那个救人的小伙子正是孙东。

又过了几天,我去寿光出差,在当地买了一份《南方周末》,里面整整一个专版用来深度报道济南这次水灾,在描写山水沟面包车被冲入水中事件时我突然发现了孙东的名字,我当时心里一愣,心想不会是我认识的孙东吧,事情哪有这么巧的,接着往下看,慢慢就对上号了,我赶紧给相熟的朋友打电话,不幸证实了我的猜测,就是他,那个青春洋溢,英俊爽朗,始终欢天喜地,眉开眼笑,嘴里如拌了蜜般的阳光大男孩。

后来我了解到事情的真相,那天孙东是和女朋友去照婚纱照并采购一些婚礼上用的物品的,不久之后,他们将喜结良缘,举行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成人大典,家里人为重视起见,特意让他姐姐和姐夫开车陪着他们,顺便给参谋一下,当开车路过山水沟时,山上急速而下的洪水已经抹平了马路和泄洪沟的区别,强大的冲击力将车子卷入沟里,身高体壮的孙东堪称运动健将,偏偏不会游泳,他在落水的瞬间奋力将女朋友推出,自己连同姐姐、姐夫被洪水挟裹而去,一个家庭同时失去了三位儿女,我不敢想象孙东的父母如何面对这一惨痛的现实,他们的余生将如何在对孩子的思念痛苦中度过,一个平平常常,甚至是带点喜庆的日子,一次无意中到来的暴雨,瞬间让一个家庭四分五裂,陷入人间地狱,如果只是一场噩梦,噩梦总有醒来的时候,但这场噩梦却永远没有结束,“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人生不可预料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在灾祸面前,人类总是那样的弱小和无助。

孙东是我的一个小兄弟,他小我十几岁,我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说他和我有多么亲近,或者沾亲带故,或者邻里关系,或者父辈是要好的同事,只是因为我们俩都酷篮球。2005年以前,我们学院还没搬到长清校区,在我们学校周围,聚集了十几家工厂和好几家科研院所,每到暑假来临,学院里的篮球场便天然成了周围篮球爱好者们的天堂,通常是三四点钟,太阳的热气稍减,就有人耐不住性子赶了过来,等到了四五点钟,篮球场几乎人满为患了,打得好的就那些人,时间长了也就成了朋友,大家宁可凑在一个场子里,四五拨人打擂台,也不到别的空场子去打。通常六个球一局,谁输了谁下,往往是这边厢篮球架底下、周边挤挤挨挨围满了等着接台的人群,那边厢篮球架底下却空空荡荡,在这几拨等着接台的人群中常常就有孙东。

孙东最早来打球的时候大概只有十三四岁,人瘦瘦的,个子也只有一米六不到,他不太喜欢和同龄小孩玩,而是到我们这些大人堆里来凑热闹,我们不带他玩,他就坐在下面看,嘴巴甜得很,见了谁都喊哥,加上人长得干净清爽,大家都很喜欢他,经常拿他开涮,他也不介意,依旧欢天喜地的,偶尔大家带他打打球,他高兴的眉眼都能溢出笑来,再往后,等到了十五六的时候,身高已经到了接近一米八,大家依然不把他当回事,因为他就像根豆芽菜,细细瘦瘦的,一碰就倒,像极了早期的姚明,真正能融入我们这个团体,打得像模像样,是在进入大学后。记得他大学是在省体育学院日照校区,学的好像是帆板抑或其他与航海有关的专业,篮球技术没见多少长进,但身体却结实了很多,身高也窜到了接近一米九。

那几年的暑假,我们几乎每天下午都鏖战在篮球场,孙东成了我们的开心果,在场下休息,谁都可以奚落他两句,在场上失误,谁都可以吼他两嗓,他虽然身体接近成年人,但心智还是小孩心理,单纯而热情,质朴而阳光。孙东打球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太独,自己拿到前场篮板后,不是交给后卫快速下底打快攻,而是独自运球过前场然后三步上篮,一个人干了其他四个人的活,仗着身高的优势有时也能打成几个,但大部分的时候都被对方拦截,为此,挨到过很多人的批评,但基本不管用,他外表看似温顺,实则性格格外执拗,加上正值血气方刚年龄,荷尔蒙过剩,身体里有使不完的劲,球只要给了他,就别想再要回来,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带着球推土机般的冲向篮板。

就在这期间,在孙东身体疯长,自信满满的那几年,我意外的受了一点伤,至今没有痊愈,而这正是孙东的杰作。

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下午,我们打全场,孙东不和我一帮,在冲抢一个前场篮板时,我身体腾空后被他凶狠地撞了一下,身体在半空中失去平衡,横着下坠,屁股重重地摔在地上,感觉尾巴骨被摔断一般,躺在那里半天不敢动,后来在家里躺了一个多礼拜,以为好了,其实不然,随着年龄增大,尾椎的疼痛越加频繁,现在坐着不能超过一个小时,超过了就要将身体出溜下去,让尾椎骨腾空休息一下,我估计当时是骨裂了,一直没有愈合,这辈子估计也不会愈合了,好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不影响吃喝和运动,随它去吧,从那以后,再打球我都躲着孙东,这孩子自打身体长开以后格外勇猛,见谁都不怵,没轻没重,可能是小时候在球场上被我们欺负惯了,现在人家要找回来。

孙东参加工作后我们再见面照样拿他开涮,听说他在警官学校担任射击教练,我们都一脸的不屑,问他拿过枪吗?到现在我也有些糊涂,孙东一天兵也没当过,怎么可以去教射击?但这不妨碍孙东的自豪感,他大大咧咧的许诺我们,找个机会让我们去打打靶,试射几发,现在看来,这个机会永远没有了。

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一场不期而遇的暴雨,生命瞬间消失,我的可爱的孙东小朋友就这样一句话都没留下就匆匆的走了,人在威力无比的大自然面前,真的是太脆弱,太渺小了,假若那天孙东不是急急的去拍婚纱照,或者早一点去,早一点回来,这场无妄之灾说不定就躲过去了,偏偏他赶在暴雨最肆虐的时候,走到了济南市最危险的路段,和死神来了个拥抱,从此,彻底撒手人寰。现在想来,假若孙东活着,正是三十出头的年龄,风华正茂,应该事业有成,见了我们应该依旧是笑嘻嘻的,老远就喊哥。

一个人死了,他的痛苦或许只是一刹那,但留给亲人的悲伤却伴随永远,从这个角度上出发,我更可怜孙东的父母,他们在瞬间失去了一双儿女和女婿,也失去了生活的意义和对未来的希望,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度过余生,在骤然而至的灾难面前,在无穷无尽的悲恸面前,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无力的,我只能默默的祝福他们,人各有命,或许是老天爷有意要收留他们,逝者已去,生活仍要继续,生者仍要生存下去,看淡一些,且行且珍惜。

一场暴雨让济南市死了这么多人,让几十个家庭付出了家破人亡的代价,而这一切原本是不该发生的,所谓天灾只是借口,大部分天灾都是人祸,都是源于政府的不作为,那么长时间过去,一切都已归于平静,反思以往,我们从没见过哪位领导出来道过歉或者引咎辞职,有时会恨意顿生,可我们压根不知道该去恨谁,这样的事情在中国屡屡发生,济南只是其中之一,这座城市保守落后,管理水平仅属于县城级,出现这样的惨剧不可避免,区别只在于何时出现,哪些人倒霉而已,看来,在灾祸面前,政府是靠不住的,我们唯有祈求上帝,问题是,上帝总会那么靠谱吗?假若不靠谱,我们又能靠谁?唯一的答案,只能靠天气预告了,假若天气预告是准确的话,那每年天的雷阵雨天气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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