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二奶奶

几天前，得知二奶奶去世的消息。对于她的全部印象，几乎都来自童年的记忆，成年后的见面寥寥几次。其实两家关系在血缘上并不亲近，用母亲的话来说‘已经出了四五服了’，可见确实；但有些东西，尤其是感情的相处上，怎能以一个简简单单的血缘去界定亲疏呢？而这也是我悼念她的初衷吧。

历览二奶奶的一生，也是坎坷丛生，命运多舛。但她又是千千万农村妇女的缩影，平凡而真实，就像农村土路上的沙粒，粗糙，毫不起眼儿，淹没于漫漫的灰黄之中。但谁又能否认正是她这样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人们才绘就这平凡的世界，才孕育、衬托出伟大的恢弘。

说起二奶奶，则须提二爷爷。二爷爷一家与我们家是本家，但已属五服之外。二爷爷早年大集体累出一身病，不幸中年早逝，扔下二奶奶和两儿一女，那时他们都还小 ，而如今这两儿一女也都已成家立业，步入中年。想二奶奶孤寡一人，带着三个尚且年幼的孩子，其中的艰涩常人是无法想象和言喻的。而在当时的农村氛围对于寡妇的冷落，闲言碎语，这需要一个女人怎样的刚强来承受。

终于，时间跨越山水，二奶奶总算张罗着给大儿子成了家，且不说是对二爷爷的告慰 ，起码二奶奶也是有了一个交待吧。而这些也使她早早苍老爬满脸庞，银白素染头上。

多年以后，二奶奶也是儿成女就了。某年的一个夏天，见了她老人家一面。是来看病的，脸色蜡黄，稍蓬乱的头发，几道忧愁的深褶，与我记忆中的反差甚大。后来听说二奶奶在儿女成家之后，又在村里找了伴，也算是有个归宿和依靠。在来口上子女家的日子里，也总是担心着怕给子女们带来负累，时常自责。其实，这是多少父母对子女的情愫；但这与生养之恩比起来，又是何等的不值一提，微不足道，九牛不及一毛？

对于二奶奶的初次看病，几个子女都挺尽心的，但是相形之下，还是有所差别。闺女永远是最细心，最在意，最担心，最贴心的那一个，当然并不总是绝对的，但在二奶奶这里是对的。对于二奶奶嘘寒问暖，端茶倒水，侍候的无微不至，生怕二奶奶的病因为照顾不周而有所闪失，常常自己私底下抹眼泪儿，其实这次看病还是在二奶奶确诊癌症五六年之前来的，但当时医院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至于大儿子，有时会发牢骚甚至脾气，其实大家都知道主要还是钱的问题。要说经济状况，老大的境况是最好，但毫不客气的说他也是最抠的，虽不说是葛朗台式的，但有时让我这个局外人有些愤懑不已。老二的家庭情况最糟，但也是竭尽所能，从二奶奶的举手投足间，心中对这个二儿子也是多几分爱怜的。总是叨念“可怜二栓……”之类等等。但不管怎样这就是普通而真实的存在，人情在时间的历练中变得飘忽不定或是愈陈愈新，除却了时光的风化后，全在于自己的选择……

在针灸了几天后，二奶奶拿着一兜药回到了村里。听小姑姑说在来看病时，她总是嚷嚷着回家。一是不想连累子女，再者便是对家乡的深深依恋，总觉得外边再多的灯火繁华也比不上土气的村子让人住的踏实。

转眼之间，年前二奶奶来到了口上，还是看病，这次严重了，最后确诊癌症。家人没有告诉她，怕其无法承受。去看望了她，深黄的脸色已看不见丝毫血色，暗淡无光的眼珠满是寞落，眼白都发黄变色，有几分瘆人，都知道这是症急的征兆，干枯的白发虽经过了梳理，可毫无生气。饭量骤减，药食难咽，已然病入膏肓。虽然家人瞒着她，可这种情况任何一个人都会有所感知，因而她也总是自己叨叨：“活不长了，活不长了……”大家就劝着，虽说无济，但至少是一种安慰吧。

闺女私下里早就哭成了泪人，在二奶奶面前已然强装着镇定，微笑着安抚，和风细雨的照顾着，仿佛对调了当年的角色，似乎一如往常。可心里却在滴泪淌血，看着挚爱一生的母亲即将被病魔吞噬，但凡存乎人性的人有几个不泣血哀嚎呢？一别将是永远，也许有下一个轮回，可谁知是否还会再做母子，再能分辨出亲人彼此？确诊后一直住在闺女家，大儿子偶尔隔几天看一次，总是沉闷的抽着烟，一言不发，似乎在思虑着什么，是悔悟，是忧愁，总该是有几分牵挂的了。二儿子天天必来，只为看一眼二奶奶让彼此心安，一脸阴沉，眉头紧锁，喝着闷酒，外出时泪已泉涌。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如此悲哀的诀别怎不让人伤心欲绝？纵使千金，纵使万贯，于此又有何干？病危前还是回到了日思夜盼的村子里，是叶落归根，更是回归生养自己并为之奋斗的土地。二奶奶终究是在他们的注目下就此沉沉睡去了，他们就此也成了没娘的孩子，一声娘对他们来说已是奢侈的妄想，而这妄想终究再也无法实现！

突然间想起六十多岁的大舅常说的一句话：“我六十多了，还有个人让我叫一声‘娘’！”说完便是喜笑颜开，似乎之前的褶子都舒展了，快乐的像个孩子，话语间满是自豪与留恋。是啊，岁月流转，抛却了这些数字背后，也唯有在父母面前是永远‘长不大’的牵挂。所以珍惜吧！幸好拥有亦幸福。

二奶奶去了!带着对世间的留恋，饱含着对儿女的牵挂，撒手人寰。不知道她是否有所遗憾，但在轻合双眼的那一刻，一切都已盖棺。但愿在天堂里没有病痛，充满喜悦，继续着她的恬静的小村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