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味道-老司岩访古

2014-06-10 17:56 | 作者:东方牧青 | 散文吧首发

酉水蜿蜒,波澜不惊,如同河岸古老寂寥的村庄。

沿着青石路拾级而上,数百步台阶后,一棵龙虬古树斜生在岩壁上,枝繁叶茂,姿势前倾,招呼远道的客商。树下一口古井,七八个媳妇围着不同的水池,洗菜綄衣。

霏霏,树叶稀疏处开始滴水,由慢而快,串成水晶珠帘,用高倍率微距镜头拍摄,每一滴水珠都影印着无数画面,血与火,刀光剑影;又像一条条垂直延长的省略号,欲言又止,羞羞答答,述说古树古井小姑待字闺中。

清雨沿着青石板路,蹦蹦跳跳跃向酉水。

太老爷和几个媳妇搭讪,有说有笑,让沉寂的山隅顿时飞扬起来。

太老爷叫黄太纯,六十开外,在泥泞的山路上,健步如飞。那张总是嘻哈的脸上,山风雕满了年轮,有点深,有点多。

这里是古丈县老司岩,红石林镇一个山村。

围着古井和綄衣媳妇,从不同角度拍摄,总感觉构图不满意,最佳位置在雨中。我不怕淋雨,这里地不藏镉,雾不杂霾,雨不含酸,很想半裸原野,尽情沐浴一番。肩上的相机让我冷静,鑫科牧业董事长彭南科的宝贝,六万多元;日益凹凸发福的身材也警告:不要丢人现眼。

青石路很陡,很窄,残破不堪。两边是梯田,稍填些泥土,种些草,就可变成滑泥场和滑草场,外加悬崖跳水。一声号令,草飞泥舞,万民欢腾,然后扑通扑通下饺子一样滑入酉水河,那场面一定很壮观。

太老爷非常热心,我们进村开始,就义务当导游,从盘古开天地讲到娃儿都下山了。

他最津津乐道的,当然是老司岩的辉煌。“这里曾经是湘西的小南京!”,太老爷两眼微合,仰头,匀吸,脸上隐约一种捉摸不定的享受,莫非冥想当年竹杖芒鞋,与邻家阿妹同嗅青梅?

老司岩地理独特,酉水从东、西、北三面环抱,似土司公主玉颈半封闭银环;散落其间的民居,在银环上雕龙饰凤,堆金镶玉;独留南面一条崎岖山路,行车走马。在军事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为八百年土司王朝烽火前哨。

酉水,自古沟通湖湘巴蜀,老司岩乃必经之地。史料记载,大明中叶,因地理位置独特,船梭帆飞,车水马龙,吸引商贾云集于此,形成化外之地著名商业重镇。很显然,这里也是湘西悍匪青睐的风水宝地,留下了许多传说。

雨停了,媳妇们背起小竹篓,里面分层垒放洗涤好的衣物和菜蔬。

古树下重归寂静,泉涌汨汨,清香依旧。

翻过布满青苔的巨石,太老爷带我们在星罗棋布民居中穿梭,竹篱笆,木板房,青菜园,芦花鸡,小黄狗,处处弥漫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韵味,不由得让人想停下来,歇歇脚。

又回到了“小南京”街上。

太老爷指着一处高大的四合院,说:大门八字开,大户人家。

进院子,先要跨过一道高门槛,高到五六岁的孩子只能翻爬过去,行动不便的老人也如此;然后一个类似别墅的门厅,六七米高,再进去一个数十平米的青石板天井,左右两厢都是房子。我问哪里是老爷卧室,哪里是小姐闺房?太老爷说,他也不知道。

宅子是省文保单位,原主人一脉不知去向,现在住了好几户人家。窗棂全手工木雕,民间传统故事,人物花,惟妙惟肖,部分损毁了。木雕保存最好的,还是街口一户院落,一个漆师的家;从左邻右舍房屋结构看,当年应是最好的商业门面;十多扇高约四五米折页门窗上,每一面都有精雕细刻吉祥图案,除了有些油污外,没有任何破损。让我惊叹不已。印象中,这些民间瑰宝都被文物掮客搜罗一空,没想到大山之中,还有一座艺术宝库。

漆师家左侧,也是一个宽大的门面,可惜已经垮塌了一半,余下的摇摇欲坠,让人不敢在里面久留。右侧一条深巷,院墙尽处是街道,不宽,约三四米。两边门面鳞次栉比,依托地形建筑,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别有一番情趣。有些门面,仍然保留着老旧柜台,推门板。一个看似百岁老奶奶,躬着腰,独自搀扶着街边的柜台在行走。

街道两边,不时有岔道,或上山,或下坡。每个分岔进去别有洞天,有高门大户,也有简陋平房;门前果木,屋后菜园。不少村民在院子里种了花花草草,让我大开眼界。

太老爷特意邀请我们去他家参观,简直是个小规模现代园艺场,地坪满是奇花异草造型奇巧的盆栽,与长沙花木市场高价造型盆景比,一点都不差。我好奇问:“您这是准备去卖吗?”

“不,我自己欣赏!”他很自豪。

村里有位长者,人称“村史活词典”,真名反倒没记住。

长者介绍,村里建筑,最老是大明朝,多数为清朝,也有民国的。后者因为不新不老,反倒陆陆续续拆除,倒塌了。

老司岩明清建筑最有名的,不是我见过那处高门大户,而是两栋叫“紫荆屋”的老宅。一为明末,一为乾隆年间建造。均雕梁画栋,用工用料十分讲究,名字也有说法——来自南朝梁代文学家吴均,就是初中文言文《与朱元思书》作者。他记载这样一个故事:汉代田氏三兄弟分家,决定把院中紫荆树一分为三,各取一段。第二天,刀斧未动,紫荆已枯。长兄见此触景生情,嚎啕人不如树啊!两个弟弟亦悲,不再分家。紫荆树居然饮露发芽,重新生机勃发。

“紫荆屋”物化了先辈家训: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老司岩村目前有六百多村民,相当部分出去打工了。彭南科的愿望,是将他们都请回来,到家门口鑫科牧业工作,既为企业培养骨干,也能造福桑梓。

长者说,老司岩鼎盛时,常住村民有五千多人,以张姓和米姓为主,流传数百年的民谣可以为证:“张三千,米八百”,指的姓氏人口。

和其他村寨不同的是,老司岩的确具有国际范,几百人的村竟然有十五姓,虽然比不上昌盛时期二十多姓,但在以宗族群居姓氏集中的湘西,仍是一个奇迹。我异想天开,到村里找找,兴许能攀出一两个张姓远亲来。斗转星移,张姓在村里又成了少数民族,黄姓成了第一大姓。

这种变迁,源自“黄家来了个斗蓬客”。

一个戴斗笠的型男,一块薄纱笼罩头颅,很酷很神秘。一骑快马掠过,黑纱轻飞慢舞,黝黑的脸上,两眉似剑,双目如电;左脸貌胜潘安,女人消魂蚀骨,右脸刀痕斧迹,男人魂飞魄散;咳一声,山雀无语,闹市歇菜。完全是我意淫。斗篷客叫黄大荣,明朝人,棕篾匠,斗蓬织得好,人称“斗篷客”。

黄大荣是外乡人,流浪打工族。他到老司岩后,落脚米员外家做长工。米员外有一掌上明珠,沉鱼落雁,外加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典型的白富美。当时垂涎者众,却无人提亲,原因是八字先生说:她命里犯“八败”。估计员外无意开罪了某个丫环,或许八字先生借机显摆手段,将消息泄漏出去。可怜米小姐年过晚婚,仍在闺楼绣花。员外见后生伢一表人才,识文断字,有意择其为婿。

长舌耳语:使不得!

黄大荣想:我人一个,卵一条,篾刀一把。何败之有?

拜堂之日,米小姐上凸下翘,不肯折腰:“人家讲我犯八败,我今儿一拜(败)都不拜(败)!”余音袅袅,满堂喝彩。从此夫唱妇随,米家步入鼎盛,黄家立足中兴。直至清朝康乾盛世,黄儒臣家族物业延伸到川、贵、鄂数省。乾隆赐“封君大人”,恩准不上皇粮不拉夫。

回到长沙,我一直挂念,米家小姐究竟如何羞花闭月?

百度搜索,发现古丈有一位九十四岁高龄婆婆,叫杨炳莲,湘西悍匪张平的押寨夫人。这是官方和民间的说法。杨婆婆眼里的丈夫,是个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不过,她也承认,老公最后误上贼船。

扯远了,杨婆婆的近照,让我惊呆了。那是一张非常白晰,很少皱纹的瓜子脸,一双大眼睛纯静透明,真的会说话。七十多年前,那是怎样一位美人啊?

我突发奇想,米小姐是不是杨婆婆的前世?

斗篷客,有福之人!

(鸣谢:湖南鑫科牧业董事长彭南科;古丈县人民政府彭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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