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路上走了十八年

2011-09-01 15:29 | 作者:剑鸿 | 散文吧首发

在回家的路上走了十八年

剑鸿/文

任何一种感觉在心中无限放大,都将是心灵的一场灾难。那些无限放大的感觉就像不断长大的孩子,经常希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不大的地方,有一个足以傲然挺立的坚定的根,如果找不到这样的地方和根,就会飘忽不定,如迷途羔羊。这般感慨在平淡而宁静的生活里本不易产生,然而有一时却在我的头脑里始终萦绕,挥之不去,因为它源于一个真实的故事

时光倒回十八年前,贵州省习水县温水镇的一个无名小村,阳光灿烂、天色蔚蓝,又或许阴沉欲、略带寒意。一切都很平常,日子恬静而安详。两个正在上小学一年级的孩子,一个叫周东平,一个叫王伟。他们本该坐在教室里用稚嫩的声音读着课文,或者怯怯地回答着老师的提问;他们本可以在听课之余开开小差,想想下课铃响之后去掏哪一棵树上的窝,和小伙伴们玩哪一种有趣的游戏。但是,为了完成老师的一个交代,为了一袋普通的桔子皮,他们逃课在野外,遇到了两个好心的可以带他们去捡好多桔子皮的“叔叔”,由此他们被迫踏上了一列开往远方的火车,开始了一段不寻常的人生之旅。

那一年,他们仅仅七八岁,知道心慌但除了心慌其实还很懵懂的年龄。火车的飞跑让他们丢失了家乡。下了火车,他们就到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先是被关在一个漆黑的屋子里,两个小伙伴相依相偎,莫名的恐惧噬咬着他们幼小的心灵,因为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一起上学的伙伴,离开温暖的家,离开亲切遥望他们回家的父母。那一刻,他们因为幼小还不会想到有一个叫家的地方,让我们和这个世界建立着完整的联系;不会想到人在最孤寂时,伙伴和兄弟有多重要。恐惧过后,就有陌生的人进来看他们的相貌和牙齿,然后分别带到陌生的家里。一开始,两个孩子被卖在同一个村子里,他们还可以一起上学玩耍,一起哭泣、一起商量逃跑的计划。但是,由于一次逃跑的失败,周东平被卖到一个更远的地方,恐惧中唯一的心灵依傍不复存在。

很难想象他们此后的童年是怎样度过的,幼小的心灵在和原有的世界突然失去联系之时,会有怎样的魇缠绕他们。在当事人接受记者采访时缓缓的叙述里,依然有着一些残留的充满痛感的记忆,也许还有些记忆已经跟随时光变得飘渺淡然,有些痛感会在岁月打磨之后显得麻木。对于生命而言,这是必须有的免疫力的一种。有多少次逃跑的经历,当事人自己也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在许多个暮色苍茫的傍晚,当晚霞还在天边眷顾着大地,便开始仓皇而迷茫地出发,去寻找那个叫家的地方,但每次都由于黑暗的威胁和茫无目的的徒劳而又回到了养父母家里。我想,在那些想找而找不到家,只有蹲在野外哭泣的晚,他肯定很羡慕归巢的小鸟,羡慕村里成群结队蹒跚回笼的鸭鹅。

人总是要长大的,无论他以什么方式长大。成年以后,周东平参军入伍,走向社会,开始有了更大的寻找家的自由。自由往往是一个好东西,但有时也会让人无形地桎梏自己。他开始整天整天地泡在网吧,在网页上疯狂地查找那个记忆中叫做“温水”的地方,这是他记忆里唯一的有关家乡的信息,也许是父母在他还呀呀学语时深深刻入脑中的印象。温水是一个什么样的地理概念,他不知道,网络也不能清晰地告诉他这个地方在哪里,但是回家的念头已经疯长了十几年,如同星火已经燎原,怎么能够轻易熄灭。一次偶然的机会,周东平找到了失散多年一起被拐卖的兄弟王伟,两人共同开始了寻找回家之路。辛苦的结局有时也会很圆满,在网络的帮助下,最后他们终于联系到了仍然在苦苦寻找他们的亲人。

走了整整十八年,他们终于能够看到家乡所在的方向,看到家乡升起的炊烟,看到挤满在进村道路上欢迎他们归来的淳朴乡亲。十八年,有多少事情可以改变,有多少情怀可以感念。然而,在那时那地,这一切都无关紧要。长长的热闹的鞭炮声代表着家的呼唤,轻快的锣鼓述说的是亲人们不尽的喜悦和辛酸。在亲人重聚的那一刻,两家人痛哭失声,旁观的人挥泪不已。此时,眼泪是否能洗尽十八年的苦与痛,洗尽人们心头对变幻不定的生命际遇的控诉和求告。因为周东平的丢失,他的父母已在很多年前离了婚,并分别拥有了各自的家庭。而此时此刻,一个破碎的家庭得到了暂时的团圆,一颗在回家的路上走了十八年的心灵得到了世间最宝贵的亲情的抚慰。

这个故事不是我的虚构,因为我不是在写小说,这是2011年8月8日的《今日说法》栏目讲述的一个令人嘘唏不已而心潮难平的故事。看到屏幕里的人们抱头痛哭的那一瞬间,我的心里泛起一阵酸热,而妻子正在旁边使劲地抹着眼泪。我很难说清楚我看到这一幕时的感受,也很难听得进接下来主持人和嘉宾的解说和呼吁。我只是觉得,无论哪一个国家和民族,只有当个体的命运更少地取决于偶然的事件和更少地毁灭在罪恶之手的时候,我们的生活才会更加美好。带着这样的心情,我们只能诚心发愿,愿这样的故事不再有,愿每一个孩子都能开心地回家,愿每一颗孤寂而痛苦的心灵不要在路上走得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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