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2012-11-01 21:57 | 作者:剑心 | 散文吧首发

又是秋风萧瑟,又是落叶片片。矗立窗前,睁大眼睛,看树叶簌簌掉落。我像一匹孤独的狼仔,独自抹去眼角的泪水,在钢筋混凝土铸就的冰冷世界里把先生尽情的眺望,眺望他被秋天掩去的身影……

儿时的村子里有几间经常掉泥坯的老房,据说是解放后,在当年牛王庙的断壁残垣上盖起来的,那便是我们的小学教室。

上学前的日子,我还是一个满地玩泥巴,到处捉蚯蚓的无忧无虑的小家伙。听到父亲说要把我送到学校的那刻,我撒丫子跑了两里路,躲进家后面的那片小树林,不敢回家。那时,幼小的我面临着生活改变时,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父亲费尽周折找到我,揪着我耳朵把我提到先生的面前。先生是个戴着老花镜的小老头儿,我的心里还没有弄清他的年龄时,父亲已与先生说完话,抽身离去的那刻,我顿时变得老实而乖巧。先生将我带进教室,安排我坐下,从此我的小学生涯开始了。

后来的日子,父亲告诉我先生曾经也是他的老师。每次看到父亲对先生毕恭毕敬的样子,幼小的我总会莫名的仰望先生的脸。先生的脸有些清瘦,淳朴的黑里透着些许山楂红,一脸的胡子几乎白了一半。古老的老花镜架在瘦削的鼻梁上,眯着眼睛看着父亲。父亲笑着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在盒子上方撕个小口,掏出一支烟来,递给先生,然后划根火柴给先生点上。

农忙时节,总是会放个十天左右的假,先生家里没有劳力,只有个年过三十的傻儿子和体弱多病的老伴。他要回家掰玉米,挖地瓜,耕家里那二亩地。有时到了开学,也没见到先生的影子,我们便会像一群小猴子,翻过两座山,淌过一条河,到先生家里帮他刨地瓜,掰玉米。先生总会将老花镜掉到鼻尖,给我们讲大灰狼,讲农夫和蛇的故事。身体有些微胖的师母从家里端来热腾腾,香喷喷的玉米棒子和熟地瓜招待我们,虽然满手是泥,一身臭汗胳膊累的发疼,但都觉得很快乐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们几个脱得像小泥鳅似的,跳到河里去,冲去身上的泥土和汗臭,然后在先生的目送下吹着凉风回家。

那是的村子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甚至连高中生也寥寥无几,闲暇时,人们谈论起此事,总是把它归咎于老祖先的墓地没有葬好,祖宗的坟头上没有长出草的缘故。先生听到的时候,总是微笑着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转身离去。

我们的小学是没有学前教育的,一入学,便是一年级的课程,在此之前,我是个目不识丁的顽童,虽然父亲教会了我几首唐诗,一套乘法口诀,但对于家里的连环画,我只能看着图片发笑。记得有一次给父亲斗气后离家出走,给父亲留言全是我用简单的图画来表示的,那时,识字是我最大的想。

我平生的第一个字是先生教的,至今记得是个“人”字,那时,对于简单的一撇一捺,我却怎么也写不好,每每那时,先生总是背着手,弯着腰走到我身后,用粗糙的大手握着我发抖的小手,一笔一划的写起来。先生的手温暖有力,写着写着,一股暖涌遍全身,我开始不知疲倦,开始如痴如醉。

当城市孩子父母的陪伴下,玩着小飞机,小火车时,在先生的教导下,我认识了“中国”二字,并知道了中国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五十六个民族,十二亿人,我们都是龙的传人。

时光荏苒,我渐渐褪去了岁月留在我身上的顽劣,开始上学习。闲暇之余,先生带着我们在教室外载起了白杨树。弥散着泥土气息的校园,渐渐洋溢起了绿色,那是种生命的颜色,每当走过时,轻轻的抚摸着墨绿色的叶子,心中总是激起幸福的涟漪。

时光总在指缝间溜走,渐渐的,校园里那弱不禁风的小树苗渐渐长出了细细而挺拔的树干,树叶碧绿而浓密,微风拂过,挥洒着欢快的音符。先生背开始弯曲,鬓发斑白,走起路来像秋风中瑟缩的老树。

在一次课堂中,先生对我们说,我们就是窗外的那些小白杨,如今已经长出细细的树干,我们应该到外面去,接受更多的阳光露,那样有朝一日,才能长成参天大树。先生老了,不过还会继续带我们的弟弟妹妹们,这是先生的使命。那时,年幼的我,也许不太懂先生的话,但却有种淡淡的哀伤,因为从话语中读懂,先生,真的老了!

小学的时光伴随着先生的影子,伴随着朦胧的梦想,伴随着淡淡的忧伤,辗转而过。毕业的那个晚上,悄悄的走过先生的门前,寂静的小屋充满着橘黄色的烛光,透过小小的窗,时不时传出先生的咳嗽声,他一如往昔,披着外套在给学生们批改作业,微弱的烛光摇曳着先生单薄而孤独的身影。那刻,我眼睛有些湿润,匆匆掩面而过……

后来的时间,我远离了生我养我的小村庄,到市里去求学,学习繁忙而充实,渐渐的忘却了先生身影。直到有一天,收到父亲的来信,得知先生得了肺癌,将不久于人世。那刻,我的眼睛仿佛吹进了沙子,酸涩难忍,顷刻间,渗出了泪滴,先生单薄的身影再次在我脑海里出现,那熟悉的咳嗽声渐渐逼近。

我始终不是一个幸运的人,先生离开前的最后一面也未得相见,出殡那天,老天阴着脸,秋风吹在身上,如同吹在心上,冰凉冰凉,小河哗哗的流淌,如低声的呜咽。父亲红着眼睛,胳膊上戴着黑底白字的“”章和村长一行十人扛着先生的灵柩向墓地出发,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是先生的学生。先生的傻儿子穿着重重的孝服,跌跌撞撞的跟在灵柩后面,嗓子里发出怪异的哭声。师母在人们的搀扶下,披散着头发,泣不成声……

当灵柩从我眼前走过的那刻,我知道,先生是太累了,急匆匆的去了世界的另一端。那刻,他再也不能坐起来,用厚厚老花镜端祥学生的泪眼了。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