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

2012-10-28 16:31 | 作者:剑心 | 散文吧首发

我的五叔是个疯子,他的名字镌刻在我们家族长河般的族谱里,就像身体无法挣脱影子。

五叔的生活可简单的一分为二,疯前,疯后。我佩服岁月的浩瀚与平静,它一点也不显山露水的将五叔的生活尽数淹没,让我无法悉数知晓,而唯一能做的只是将少时的记忆碎片一点点的缝合,粗拙的还原那些最初的时光

五叔出生的时候并不疯。他和父亲是同一个爷爷,是我的堂叔。因族里排行老五,我和姐姐总是亲切的叫他五叔。

五叔身材魁梧,有着我们家族特有的浓眉大眼,他皮肤黝黑,性格内向,走路总背着手,低着头,脚步把地皮震得“咚咚”作响。

五叔有个小个子老婆,有着精致小巧的面孔,我们称她“五婶”。五婶给五叔一口气生了两个儿子,因此,她在家里的地位很高,至于有多高,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慈禧老太后对于当时的清政府。

五叔的两个儿子,都比我小,老大性格温顺,年龄和我相仿。老二性格张扬,是那种能把四邻五舍搞得鸡犬不宁的家伙,五婶总是百般娇宠。那时的日子,五叔早出晚归,时而有老二的吵闹声,但偌大的王家大院,倒也一片祥和。

八十年代,刚结婚的五叔和父亲在一个煤矿干活,那时他的亲哥哥,我的四叔也在,记得父亲告诉我,有一次,父亲下煤井的时候,才发现没有了鞋,找到歇班的四叔时,四叔不肯借。倔强的他正准备赤脚下去时,五叔什么也没说,将自己的雨鞋拿给父亲。

当听到父亲因母亲的突然离世悲痛欲绝得跑到黄河边上寻见时,面对所有人的回避,五叔不顾五婶的唠叨,就着月亮幌子一口气跑到黄河边的父亲旁,什么话也不说,狠抽了父亲一个嘴巴子,于是倔强而失去理智的父亲和五叔在黄河边扭打起来,直到两个人都筋疲力尽,直到五叔的脸上红肿,脖子上留下父亲清晰的红色手印,直到五叔对父亲说了“二哥,你是个男人吗”时,父亲才怔怔的起身,拍掉身上的泥土跟着五叔回去。是五叔将父亲从死神边拉回来的,可五叔天生是个哑巴胎,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事儿是父亲后来自个儿对我说起的。

童年的记忆中,我最怕的动物要数我们家的那头“牛魔王”也许是它的雄性激素“荷尔蒙”分泌过旺的缘故,它的角坚硬而锋利,斗气仗来凶悍无比,撒起欢儿势不可挡。在他面前,我甚至没有扬起鞭子的勇气。它常常是我童年的魇。每当农忙时节,父亲总是让我担任“司令”,每每这个时候,我总是在父亲面前佯装肚疼兼头疼,眼泪挤落一地,为的是能卸下这个艰巨的差事。可父亲毕竟是父亲,他一眼就能识破我的浅薄技俩。最后还是将我交给五叔。在五叔娴熟的技术支撑和无言的庇护下,我总是跟在他身后游游逛逛的上山,然后自顾自的捉蝈蝈玩蛐蛐,顺手捡这里一颗枣,摘那里一个瓜。

爷爷中年时期得了癫痫病,经常发病。一次爷爷在村后的山上放牛时发病了,那天刚好下起了大雨。爷爷一头栽倒在大石头上,脸磕的稀烂,那一群疯牛在无政府状态向不同的方向逃跑,涌进了别人的庄稼地。见到爷爷的时候,五叔正低着头背着一捆大豆往家里赶。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倒在地上的爷爷,他急忙将大豆捆撂在路边,嘴里呼唤着“六叔叔,六叔”(注:爷爷排行老六,是五叔的六叔),然后背起不省人事的爷爷向家奔去。这件事情使冷漠了一生的爷爷临死前还念叨着五叔的名字。

五叔的前生是这样度过的,我不得不说,后来是冷漠的岁月辜负了五叔的勤劳与善良。一场突入其来的变故改写了五叔了命运史。直到现在,这冥冥之中的变数是偶然还是必然,倾尽我所有的唯物主义论,还是不能释然,于是我将它归之于宿命。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五叔也难逃于此吧。

出事那天,五叔刚和五婶吵了架,心情不好。碰巧村东头曾当过民兵排长的那家的牛跑到五叔的地里将二亩玉米啃了个精光。五叔跑到地里时,看着满地玉米残驱和那群幸灾乐祸的牛,憋了一肚子的气让五叔忍不住的发作。一溜烟跑到村东头与那家人吵了起来。那时幼小的我仿佛听到了五叔的谩骂声和那家人道歉声。我满以为事情可以到此结束,可结局不是我所想,五叔的谩骂声让那家曾经当过民兵排长的主人大打出手。他出手狠毒,是在五叔毫无防备的条件下发起的。五叔家人没有在场,碗口粗的木头砸在五叔的脑袋上。五叔的脸上淌着血倒下了……

事情是在色的掩盖下悄然发生的,我们听到五婶和两个儿子的哭泣声混成一片。我跟着父亲去看望五叔,五叔躺在床上,微闭着眼,嘴里胡乱的吼叫着。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体会暴力带来的伤痛。我的牙齿忍不住的咬的咯咯响,血液在心口躁动,幼小的拳头攥出了湿漉漉的汗,那刻,有种怨恨在我胸口突突的奔跑着。

第二天的早晨,村东头的那个民兵排长带着老婆到五叔家认错。并打算带五叔到医院看病,父亲才和五叔的哥哥们松开了拳头。

也许是那个民兵排长有个公安哥哥,也许是五叔拒绝接受他的道歉和治疗。官司赢了,五叔却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期。他开始打骂五婶和两个儿子,将家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摔了,并找上那家民兵排长的家闹了几次,但没有结果。终于有一天,五婶带着小儿子掩面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离开了五叔,离开了泪水连连的大儿子。据说是改嫁给了邻乡的一个修鞋匠。五叔疯癫的身影时而在村子里出现,人议论着,也叹息着:“毛虎疯了,这个家也毁了唉,造孽呀……”

村东头的那个民兵排长后来信了基督教。每个周末他都要背着圣经翻过两座山到十多里路远的教堂去祷告。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将手放在圣经上在上帝面前忏悔。即使忏悔有能如何?五叔终是不能清醒了,支离破碎的家也难以重圆,这只能给忏悔着带来丝丝的自我安慰罢了。

五叔越来越疯了,他已认不出朝夕相见的父亲和他的大儿子。家里的房子被五叔扒的断壁残垣。院子里很少有人去,长出了一地的荒草,风吹过,沙沙作响。五叔的大儿子坚持给他送饭,直到有一天到了别人家里,眼中噙着泪做了上门女婿。

后来,我离开村子到外地求学和工作,一晃好多年过去了,我总是时不时的向父亲问起关于五叔的消息。父亲告诉我,没了人送饭,五叔整日披着头发,赤裸着身体,到处寻觅食物,有时也到我家拿东西。他好像很羞于见到我们家人,父亲知道了这点,后来,估摸着五叔该光顾的时候,父亲就将食物摆在明显的地方,然后虚掩着门,盼着五叔来“偷”。

写着写着,五叔披散着头发,低着头,走出岁月的雾霭,孤独的身影跃然于我的稿纸上。每个人都有宿命,这就是五叔的命。

评论

  • 疯人:每个人都有宿命,
    回复2012-10-28 17:20
  • 剑心:谢谢,是的,每个人都有宿命。
    回复2012-11-02 2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