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邂逅

一般情况下我对学生犯的错是不太计较的，更谈不上耿耿于怀。这在我准备进入教师行业的时候就明白的。作为教师应该有允许学生犯错的承受力，要有付出爱的勇气，更应有不求回报的淡然心态。多年来我不愤不怒，不喜不悲，不怨不恨，不卑不亢。带学生就和四季的轮回一样，每一季节都有其个性的色彩，我又何必吹毛求疵，心生不满呢？习惯了那些稚气的脸逐渐逐渐成为过去式，习惯了听他们声声的问候，习惯了见面时和他们热情的握手。习惯了和他们一起看风看雨……我似乎觉得我对学生们只有爱没有恨，直至那个致命的邂逅。

那天阳光明媚，是近日来青藏高原上不多见的好天气。中午学生约我去买书，简单吃过午饭我就匆匆下楼，我等在校门口，姑娘们说笑着出来了，看见我就说到：“老班，早啊！”我笑了笑没有言语。我们一堆人刚跨出校门口几步远，突然我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拉住，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几年前毕业的数控班的学生。我迅速在脑海里搜索着他的名字，还没等我开口呢，他已经把我的胳膊夹在他的腋下猛往前走，嘴里还说着：“老师，走，我请你吃中午。”我几乎是被他托拽着前行。一起走的姑娘们都笑了，我向他们投去无奈和抱歉的眼神，她们理解的在后面喊道：“老师，你去吧！”我使劲抽出胳膊解释说：“我吃过饭了，别浪费钱了，到办公室坐坐吧。”他翻了一下多白的眼说：“那老师，喝茶走！”不容我说拉着我就进了茶艺。老板是女的，她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打量着我俩，猜测着我们的关系，我颇觉尴尬。那学生赶忙说到：“这是我老师，老板娘好茶拿上来，再拿来些小吃。”我云里雾里的坐定，还没理清思路呢，那学生热情的一边拆包装，一边说着：“老师，别害怕钱，想吃啥你就说，我这几年挣了些钱。”接着他就把一些乌梅递到我手里，我不知说什么，只是笑笑。我感觉他的口音有些变化，于是就问：“这几年你在哪里上班？”他说在内蒙古的一个沙漠里工作，工资待遇很好，就是寂寞。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我们谈了人生，聊了爱情，也说了许多同学……后来慢慢话及老师。我神色凝重的说：“你们的前任班主任，马老师已不在人世了，你知道吧。”他顿了顿说：“知道，不过，班里有些同学还不知道。”他猛抽了一口烟，然后重重地吐出来。他说道“老师，你知道有件事我窝在心里出不去吗？”我问到：“什么事？”他说：“我当年谎称吃饭向马老师借了10元钱，马老师给钱时一再叮嘱用这个钱去吃饭，不要买酒买烟，回民家忌讳这个，可我偏偏买烟抽了，时至今日这钱我该还向哪里呢？还有……老师，你记得那张假钱吗？”“假钱？”哦，记得的，那是我接这个班时，马老师转交给我的班费，我放在包里从未动过，班里要买卫生用品拿钱时才发现100元钱是假的，我犹豫了好久还是给马老师打了电话，这种事本来挺难为情的，我说话吞吞吐吐，马老师听清意思后笑着说：“小杨，我相信你，可能是我弄错了，委屈你了，我明天就把100元钱拿给你。”听了此语我如释重负，心理稍微宽敞了许多。但在他去世后我曾为此事深深自责，我觉得我灵魂的深处潜藏着一个“小”字，那100元假钱就算委屈在自己头上也没有什么，我何必去打扰他呢？更何况他是在病里。当时发现假钱时班里同学都在的，他们看到了我不高兴的一张脸。可今天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了呢？我不解的问道：“假钱怎么了？”那学生说到：“当时我们几个男生想喝酒，阿才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假钱，趁马老师打篮球之际，几个人用假钱换取了马老师的真钱买酒喝了……”我听到这里眼里已涌满了泪水，他后面又说些什么，我全然没听进去……。

我在想：在我带过的所有班级中，07数控班的学生是和我关系最远的一届，多年来少有联系，当年接班时凌乱一片，经过半学期的努力，刚踏上正轨就又急急散去，教育没有一蹴而就的，它需要过程，而这个班偏偏没有给我多少过程。为了掩饰我的悲哀，我积极起身意欲离开，那学生使劲拽住我，我挣脱他的手冲出茶艺，我听到后面凄厉的叫声“老师……老师……老师……”我可以回头，但我无力回头，我知道自己没有勇气去接受他的倾诉，因为我的悲哀大过了理性。

教育的艺术不在于传播本领，而在于激励，在于唤醒，在于鼓励。我没有唤醒他们的良知。他们的麻木，他们的贪婪，他们的冷漠是通过马老师的死才得以震醒的，仿佛只有如此才换得来他们良心的发现。是教育的失败？还是自己感情用事？我一时说不清楚。我似乎无意抬起双脚迈步在教育大道上，我那个曾经搭建的丰满的爱的教育脱落成一个骨架，斜斜地立在地面上。仔细想想，情感教育应该是双向的，接受爱的同时应该懂得爱，理解爱；因为懂得感恩的人，才懂得珍惜。我缺少过程，马老师缺少体力。马老师原本就是一个爱学生的人，他的宽厚，他的大度会包容这一切的。我相信他一定会的！不然我怎会在花红柳绿的春季邂逅一个忏悔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