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红了

2012-10-22 10:32 | 作者:塞外风尘 | 散文吧首发

一直以来我把家乡的“六月六”当做一个节日,这种错觉根植于孩提时代,根植于那穷困而异常的岁月。虽然“六月六”比不得节,吃不上馋涎的鱼肉,穿不上艳羡的花衣,可在这一时段孩子们会品尝到高原姗姗来迟的瓜果,即使是家境再困难的农人,“六月六”的时候也会挤出一点钱来买一个西瓜或者几个杏子与孩子们分享,最次也可以得到一根冰棍或一小瓶汽水的恩赏。对于家乡的农人来说,“六月六”似乎成为了春种忙后的一种小憩,一种放松,一种浪漫,一种自然的原生态的情感释放。

内地许多地方对“浪”字颇为忌讳,“浪”往往与“放荡”“放肆”“放纵”等等诸多不雅之词堆放在一起,年久失用,蛛网落灰,霉苔处处。而在家乡“浪”大有用武之地,“六月六”就是浪的,而且大浪特浪,浪得轻轻松松,浪得潇潇洒洒,浪得痛快淋漓,浪得歌声四溢,浪得夕阳西下,浪得朝暾再起,浪得洋洋洒洒,浪得还想再续。一年一次,周而复始。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就像沙漠戈壁的岩石一样,经不起岁月的雕刻,“六月六”也走了原来的模样。记得我第一次浪“六月六”还是一个懵懂顽童,母亲带我穿过那些吆喝嘈杂的小摊寻找她需要的针头线脑,我频频回头,被那些时不时擦肩而过,身着丽服的女子们吸引,她们的毡帽上插满了红色的小花朵,头发塞进辫套里,一直垂到腰际,辫套是用七彩丝线绣的,各种花纹,艳丽无比,一条绸带统揽住辫套和裙袍,飘逸在腰间,显现出妇女袅娜的身段,我痴迷于这种美丽中,母亲无奈下只好拖拽着我前行,而我也好几次被逆行人流里搁置于我头顶的东西磕碰。那时我好想尽快长大,也穿穿华冠丽服显眼于人群之中,可母亲告诉我不能,说我们是“汉族”。随着我渐渐长大,浪“六月六”已不需要大人的随行,或者说忙于生计的母亲根本无暇顾及我,只能让我在风日里长养,和大自然一样随性。每年的“六月六”聚集了近百里内四乡群众,到时百货云集,百艺毕呈,对于乡下人更加开眼。不仅引人兴趣,也能长人见闻。总有一条街道搭满一顶顶帐篷,展开全部场面,就地开业,大多是卖服装布料的,也有卖洗衣粉化妆品的,还有卖花边阑干、五色丝线的。体育场里还有秦腔、杂技、魔术表演。我经常随人流走来走去,发现着从未见赏过的异趣。“六月六”最热闹的不是街面,而是在老爷山背后,这我是在大姐出嫁的那一年知晓的,那一年我也初识了“花儿”。当时我是跟随姐姐去的,一路上卤肉飘香,瓜果诱人,叫卖声不断。人流向老爷山脚下涌进,山下林边和荆条丛生处,山上斜坡松林里,到处有一簇簇年轻男女在对歌,这是种生面别开的场所,对调子的来自四方,各自蹲踞或站立在松树林子和灌木丛沟凹处,彼此相去不多远,隐约可见,两边站的观众形成半圆,把歌者围在其中。唱的多是情歌酬和,却有种种不同方式。或见景生情,即物起兴,用各种丰富比喻,比赛机智才能。或用提问题方法,等待对方答解。或互嘲互赞,随事押韵,循环无端。也唱其他故事,贯穿古今,引经据典,对歌的人胸有一本书,滚瓜熟,随口而出。在场的多是内行,开口即见高低,大意不得。所以不是高手,也不敢轻易搭腔。如果逼得对方哑口无言,就从松林中现身,抿嘴一笑,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对唱就此结束。这边歌者刚歇下,那边精彩又四起。人群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像四野里一簇簇马莲。我无意于歌者的情愫,只在乎那一份热闹。回来的路上多是三分醉意的人,摇摇晃晃闪烁于人群中,寻找着回家的路。我朦胧的意识到母亲为何从不让我去那里,是因为“花儿”传递的情事,还有那稚嫩心灵承载不起的年轻。母亲觉得“花儿”多少带有点群氓野气,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民间小调会粘惹到女儿纯净的心灵。她把我罐装起来就是为了保持少女应有的纯真和矜持,那才是她心里最美的花儿。

“六月六”每年的物资交流在扩大,人们在互利互惠中得到物质的满足,老爷山的“花儿会”依然如故,漫山遍野颤着酽酽的歌喉,诉说着千百年来的情话。说来也怪,六月初六的那天老天爷总要下一阵,当地人称为“洗山雨”,山有什么好洗的,它还有脏与不脏的区分吗?母亲说人去得太多了,山自然就脏了。的确“六月六”过后,环卫工人都要打扫几天的街道卫生,垃圾拉好几车,街道两边的树也都伤痕累累。老爷山脚下塑料袋,瓜子皮,瓜果皮满地,沉淀在那里成为历史的遗留物,平静的自然裹挟在人们的激情里,呈现出一张扭曲阴郁的脸。

母亲常说“花儿”是年轻人传情达意之媒介,多表达缱绻缠绵相思之情,这种情感不能大声宣扬,即使是在长辈面前也要有所掩饰,否则就觉得年轻人们不知礼数,瞎闹腾。记不得是那年的“六月六”了,大广播里公然播放起“花儿”来,母亲皱皱眉头说“现在什么都开放了。”近年来“六月六”物资交流的规模越来越小了,街面上再也看不到搭建的简易商铺,小摊小贩也绝迹,街道干净,一如往日。卖什么减价的商品人们也不太关注了,现代社会里每天充斥的花样翻新的降价销售已让人们应接不暇,因此“六月六”小商品的吸引犹如大海中的一滴水,在人们的心海里翻不起丝毫的浪花。然而“花儿会”却有了进一步的繁荣。不仅从幕后转到前台,而且成为家乡人民的品牌。“大通花儿会”已经成功举办了三届,还邀请了一些明星歌手助阵,一时名扬四方。人们对“花儿”的追逐和热衷不减当年,兴之所至便会哼唱几句。“花儿”已不是那个羞涩的大姑娘,它变得大方了,时尚了。

每逢春来,花儿红了的时候,家乡人们封冻已久的歌喉就蠢蠢欲动起来,“五一”假里,大通植物园就会诚邀一些“花儿”歌手举办演唱会。这吸引许多游春者汇聚在这里,乐而忘返。曾见过一位妇女天天到场,天天亮嗓,雅兴倍增。“花儿本是心上的话/不唱时由不得个家”的确,不论年龄,不论学识,不论职位,不论性别,不论贫富,表现本真自然愿望的情感是不能遏制的。这种率性浓情与现代社会城市化进程中的冷漠淡然形成鲜明的反差。让人们觉得人生不再是运动型的竞争,而是一次旅游,可以自由的品味、赏玩。“花儿”可能表达的就是这种自然、安适、恬淡的心境。人们热衷唱“花儿”的行为也体现出对家乡本土文化的认同。这片热土孕育了“花儿”,也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蕴含着一颗浪漫的灵魂。六月时节,在江南应该是梅子黄了。而在我的家乡,“花儿”红了。“花儿”红了的时候,我禁不住和小时候一样,又浪起“六月六”来,虽然街道不曾有什么新鲜,但我还是愿看那攒动的人群,享受那闲散的情调。如果偶入一片林地,便会听到那精彩的对唱,此时,我立刻会伸长脖子四下里翘望,我的灵魂随之飘荡起来,情愫也变得辽远而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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