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戏

2012-08-06 16:49 | 作者:小纯情水 | 散文吧首发



戏子是打去年正月过省城来的,眼下他看着物业公司栽在门口的樱花开了,他知道自己来省城有一年多了,这红色的樱花开着,树上光秃秃的,像一张咧开的、哈哈大笑的嘴巴,就像自己年青在剧团演出的时候化过妆的唇。

戏子看着满目的绿色,没由来的又笑了,他吊着嗓子轻轻的唱起《女驸马》:“风送暖到襄阳,西窗独坐倍凄凉。亲生母早年逝世仙乡去,撇下了素珍女无限惆怅。”声音很小,似乎怕惊到这花儿一般。唱完《女驸马》戏子的戏瘾就被勾起来了,然后接着是《孟丽君》、《打猪草》。戏子干脆丢下扫帚、搓了搓手,哈口气吐出一口灌在喉咙里的黏can;

“树上的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带笑颜。 随手摘下花一朵, 我与娘子带发间。 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 夫妻双双把家还。”

唱道这里戏子的眼睛湿润了,他想起了老婆,当年和他一起在剧团的名伶,几年前害病死去了。戏子摇了摇脑袋甩开这些东西

“寒窑虽破能避风, 夫妻恩苦也甜。 你我好比鸳鸯鸟, 比翼双飞在人间。”

戏子拖着长长的尖音结束了《天仙配》,他现在没有注意自己的声音是有多大,他已经置身于18年前的舞台,灯光与掌声,脸上的脂粉气和台下观众的欢呼、戏子脸上已经出汗了,已经满是皱纹的手翘起兰花指,固执的扬在空中。

南方的春天本来就阴冷阴寒的、那湿气似乎一阵一阵的往的衣服里钻,大多数业主此时正关门闭户缩在家里,戏子的声音撬开的那些业主多日不开的窗户,有些老头儿,老太太探出了头想要看清是谁在唱。物业公司的人从楼里飞跑出来,,双手挥舞着,仿佛戏子是枚马上要爆炸的炸弹,紧张得憋着嗓子喊,让他快一点停下来。

戏子收拾起扫帚,“这不是没人吗?”戏子陪着笑。

“没人也不能唱,再唱就滚!”物业公司的经理怒喝,仿佛清洁工戏子的顶撞拂了他面子。戏子慌忙的表示再也不唱了,伸出自己的手狠狠的在脸上抽了两个耳光,很响亮的两个耳光,树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在这一刻也噤了声。

物业的经理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小题大做,他看着戏子通红的脸一阵的难受,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在乡下的父母也比戏子大不了多少,他开始责怪自己不应该这么大的火,暗暗咒骂着昨天非要拉着自己打牌王处长,然后自己故意输了一个月工资的。然后他开始想戏子的好,物业公司陆陆续续的换了十几个清洁工,他们开始来的时候也的确勤勉,只是过了一段时间后,大多只是敷衍了事,然后东一堆西一堆的坐着聊天打屁,戏子就像一把风扇一样转个不停,有他的地方就没有灰尘,地板光鲜洁亮。没月收物业管理费的时候业主说说的最多的一句是,我们最满意的是这里干净的环境。

物业经理觉得自己不厚道,拿一个清洁工出气这算什么事啊,于是他开始盘算着要给戏子涨多少工资。他开始笑,安慰戏子说:“唉,这么能自己打自己啊,我也是从农村来的,乡里里人得多关照乡里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可是你也得体谅下我啊,我干不好他们就得要我滚蛋、这样吧,我做主每月给你加两百工资。以后你要唱戏啊,在心里唱啊,不要出声。”

戏子开始流泪了,他用满是老茧的手揉眼睛,梗咽重复一个字:好,好...好....

物业经理想拍拍戏子的肩膀以示亲切,可想想这样安慰一个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大年纪的老人怎么也不像回事,他缩回有些僵硬的手,叹口气,讷讷的走了。

戏子喜欢嘻嘻哈哈的唱戏,在剧团没解散的那会,在方圆几十里他也大大小小算个名人,“什么?周副县长想听戏,行啊,等我哪天有时间再说”他小心的卸着脸上的粉,看都不看在旁的团长一眼。剧团团长拜菩萨一样供着戏子,年终的红利,单位的福利,优先考虑戏子,为什么?人家有名啊,人家上北京给首长汇报演出过!来看戏的群众那个不是冲着戏子这块金字招牌来的?!万一那点没侍候好,人家罢演怎么办?这不是没发生过!有时候团长总感觉这不像是他的剧团,所有的人都围着戏子转,特别是新来的几个姑娘,像蜜蜂一样把戏子转的一朵花似的。那时戏子总是目空一切的,不过平心而论他唱戏的确有两把刷子,他也就是那时候和妻子艾美结婚的,那个老喜欢在他旁边转的姑娘。

剧团似乎是一间失宠的,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转型剧团越来越不景气,剧团的人纷纷下海,在戏子的又一次呵斥剧团团长的时候,剧团团长火了:你他妈的该醒醒了。戏子开始认识到自己的时代结束了,他有些站立不稳。没多久剧团解散了。

戏子似乎大病了一场,身体也是每况愈下,艾美开始整天的呵斥自己,戏子开始怀念以前乖巧的艾美,怀念剧团,戏子感觉整个天都变了,为什么自己就没发现呢?

除了唱戏,戏子什么都不会,在忍受艾美无休止的咒骂后,戏子决定离家出走。望着天空,戏子的眼神像许多年后在城里当清洁工一样孤独,大约戏子的孤独就是从这开始生长的。

能去那里呢?戏子漫无目的的走,居然下意识的走到了剧院那紧锁着、结满蛛网与灰尘的大门前,终究骗不过自己,戏子感叹。

他开始唱,唱一曲舞台只有自己、听众只有自己,唱自己一生中最凄凉的一场戏。

“空守云房无岁月,不知人世是何年望断云天人不见,万千心事待谁传也曾里来相见,醒来但见月空悬明月还有星做伴,可怜我孤孤单单,恨无边 ”

寂静的夜里都是他凄清的声音。

"恨——无——边"

他把语调拖的很长。

唉,有多少事情是你可以预料可以掌控的呢?

小巷的声音一直回响,被吵醒的居民开始骂了,“他妈的!”

戏子捂着脸有些狼狈的逃回了家里,因为他看到有人家门前的灯亮了,他要以一个完美的方式谢幕,而不是以一个神经病的身份被认出。

那时候戏子开始喜欢在村口唱戏《天仙配》、《女驸马》...戏子喜欢逮着小孩子教他们伊啊伊啊的唱,可是孩子在吃完了戏子给的糖后很快对这种无聊的游戏失去兴趣。孩子的父母也盯着在,像盯一个贼,不让戏子过多的靠近,戏子很难找到机会。

戏子没有儿女,前年的时候戏子的女人死了,戏子也就不唱戏了,整天不说话也不开灯就是对着冷锅冷灶发呆,家里冷冷清清的四壁,戏子也是神神鬼鬼的。戏子决定进城了,他先是在建筑工地上,戏子干不来力气活,没半个月被老板撵了,戏子去餐馆面试的时候,餐馆老板正在看《老男孩》,戏子不敢打扰,轻手轻脚的站在墙根,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受罚小学生。

“有事么?”老板终于注意到了他。

戏子一愣,显然没有意识到老板注意到了他,一时间有点慌神。

“我想....想...应聘...——”戏子似乎有点缺氧,越说头越低。

老板不耐烦的摆了下手打住戏子的话,指着电视里的“筷子兄弟”说:同样是年龄大,形象差,他们会唱歌,你会什么?

戏子被抽出所有勇气的身体又重新灌注了满满的力量:“我会唱戏。”

他像一个斗士。

老板轻蔑的吭了声,转过头继续他的电视,他大约以为这个昔日的名伶是在戏弄他。戏子感觉到,自己最后一点有关“戏曲”的自尊也在破灭,戏子无比硬气的出了餐馆大门。

我也不知道戏子是经过了多少次挫败才找到“物业清洁工”这样一份工作的。戏子又开始唱戏,他越来越喜欢酒,在剧团的时候要保护嗓子,烟酒辛辣都碰不得,现在他什么牵挂都没有了,喝醉了在洞里唱《龙女》

“一月思念如痴如醉, 相爷带得佳音归, 他才也高, 貌也美, 新点的状元他是谁, 原来就是那一位, 怪不得喜在公主的心, 也笑上我珍姑的眉。”

他嘶哑的嗓子似乎要喊出几十年的不快,桥上的灯光与行人,所有的一切一切与戏子无关。戏文里,才也高、貌也美,他就是龙女眷恋着的状元。

夜晚月亮好圆,这日子又是十五或者十六吧、戏子记不清,那圆圆的月亮只是属于那些无病呻呤的文人墨客,戏子只是一个挣扎着生活的老头。

戏子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疯子,他突然笑了,好好的一个名伶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岂不是碍了太太的眼, 也添了自己(原文是'晴雯',系戏子在这里自己杜撰)的罪”

果然是添了自己的罪。

戏子醉了,戏子回到十八年前在舞台上的行云流水,戏子陷入一种哭哭笑笑的状态中,然后戏子跳入了水中,这次他真的回到了自己的舞台。

江面的风一阵冷过一阵。

戏子叫李莫名,这是他尸体上的身份证告诉我的,当然这是后话。

徐启超

这是自己的第一篇真正意义上的小说,一直想写一个长篇,从高二开始构思的,但动笔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对场面的掌控能力,语言的处理能力还不合格,于是先写写篇练下手。一直不敢尝试小说,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幼稚文笔可以去玷污的,文中通过一个加工过后的原型,我想表现的是:在经济发展,经济效益决定一切的大环境下,农民工、或者农民,在他们受鄙视受欺压,被时代抛弃这样一种状况下他们的精神状态。

有所体会,可是,我涉世不深阅历还是太少,好多想表现表达的东西限于笔力,只能遗憾。

11.11.25

徐启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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