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米花

2012-08-05 16:49 | 作者:小纯情水 | 散文吧首发



第一章

刘更甫老汉爆了一辈子的米花,农闲的时候拖一板车,高压炉、手摇锅、拉一条油腻的麻袋就可以走街串巷。你常可以见到这位爆米花的老汉,乡村的孩子吃食少、一包方便面作料都能分着一起舔了(我记得那时候北京方便面一元三包、包大面沉),刘老汉每次进村的时候村里吊着鼻涕、甚至还有穿着开裆裤的 小孩,他们一窝蜂地涌上前去,兴奋的叫着,推的推,拉的拉,用他们长的冻疮、分不清黑白的手推着刘老汉的车子。日的枯叶、树上的窝、屋檐的冰挂实在是没什么意思,老刘来村子,是所有小孩的节日。

在老刘支起锅灶的时间里,村里的孩子已经把爆米花用的柴火寻来了,称一斗米,五毛钱两颗糖精,这可不能多放,放多了会甜到发苦,汗水、炭灰混在一起,老杨脸上皱纹里总是有层黑泥,流到眼睛里老刘也顾不得檫下,身子微微前倾,左手拉风箱,右手摇着熏得乌黑的装爆米花的圆铁锅。风箱呼哧呼哧作响,圆锅吱嘎吱嘎欢唱,空气中弥漫着爆米花的诱人香气。看下压力表,老刘估摸着差不多了,拖过布袋套住手摇锅后,压力钳猛地发力,“嘣”的一声爆响,在小孩们期待的眼神里香喷喷白花花的爆米花出炉了,小孩们欢笑这赶紧围抢上前去。

刘老汉也是笑着,他喜欢这些孩子,爆米花的时候,他老会想自己自己的孙子,刘老汉自己也没见过几面,老刘也想看看自己的小孙子,想给他喂一把自己亲手爆出来的米花,但是儿媳妇不依,媳妇总是说小孩跑不了远路,再说城里的条件不比乡里的好?老刘只得作罢。

去年的时候老刘在城里买米,什么米县城买不到啊,其实他是想去看看自己的小孙子,他只是在心底给自己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他套了自己觉得最体面的一身中山装,想了好久,还是穿上了高梆靴,自己的那双解放球鞋已经破的两个洞。他就这身打扮,在镜子前打量了好久,然后噔噔的出了门,那会儿子没在家,儿媳妇开了门,她有些迟疑的确认了门口的老汉不是收垃圾的老头而是自己的公公后,皱眉打量着刘老汉,侧身开了门。

老刘被这目光打量的、浑身不自在,他讪笑着、地上的地板光鲜明丽,儿媳妇穿着拖鞋,老刘作势欲褪下自己的胶鞋,儿媳妇赶忙拦住;

“哎、哎、就这样”

老刘脸上的讪笑更浓了。“刘.....”

“刘大宝不在家”儿媳妇打断了老刘的话,“他出差去了”

刘大宝是老刘的儿子。

说完这话,儿媳妇闪身进了厨房,老刘一个人干站在客厅,他不停的笑,搓着满是老茧的手。

正是六月天,不冷。

老刘想说点什么。

“小强在不在?”

“若、你孙子在里边做作业咧,去看看哩。”儿媳妇在厨房里说道她专注于自己的饭菜。

老刘舒了口气,摸索着找到书房,看到小孙子趴在桌上的背影,略微有些颤抖的撩开了门帘,蹑手蹑脚的挪了过去,老刘的眼角有些湿润。

小孙子注意到了房里的动静,他转过头来着来人。“你是谁啊?”

老刘愣了下,他感觉有点眩晕,然后老刘又开始笑,老刘笑里能挤出水来,“我是你爷爷啊,去年过年爷爷给你买了糖人呀,还记不记得爷爷啊?”

“爷爷?”小孙子的歪着头,大眼睛看着老刘。

“哎~~”老刘拖着长音回答小孙子“来,爷爷看看小强胖了没”。老刘拉着小孙子的仔细打量着。

“我妈妈说爷爷每次来都是找爸要钱,是不是啊?”

老刘颤了下,他挥舞着手,似乎要赶走空气中那不存在的嗡嗡作响的苍蝇。

“爷爷是来看你哩”。

老刘拉着孙子胖乎乎的小手,掏出早上出门时老伴放口袋里的兰花格子手帕,檫下嘴,抱着小孙子就是死命的亲,小孙子看到老刘常年被烟熏的两个黄色板牙向自己扑来,他哇的一下哭了。

“怎么了,怎么了?”儿媳妇从厨房跑出来,她手上的锅铲还在滴着油,随着主人的情绪波动它像个钟摆。

老刘使劲盯着自己的胶鞋看,左脚踢右脚。

“我有些话要说哩”老刘想把孙子接到家里住几天,这是暑假,城里像个蒸笼。

“公公,最近我们也有些困难,小强他姥爷年初的时候生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也难啊”媳妇赶紧打断了老刘的话。

老刘想到孙子刚说的话,老刘蜡黄的脸色有些涨红,他吃惊的瞪大眼睛,有些滑稽的抓着还在手里的兰花格子布舞动着,“我不是来找你要钱咧,我来城里买些苞米回去爆米花”

老刘也不说接孙子回乡里住的事了,他撩开帘子,蹬蹬蹬的下楼了去。

“公公,就在这里吃了饭呗”儿媳妇的声音追着老刘下了楼,没等老刘回答“嘭”的一声关了门。

晚上的时候等在村口的老伴隔老远问老刘:“小强怎么样啊,学习还好吧”

“好咧,学习都好白白胖胖的,小强寒假要来玩哩”

老刘说中午在儿子家吃的,大块的肥肉,很油。

老刘突然想起以前私塾先生讲的一个故事,郑国一个人偷吃祭品还回去向妻子炫耀自己是在吃酒席,那故事叫什么来着?真是日子久了,记不住唉。

第二章

其实接到儿子结婚电话的时候,老刘就睡不着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然后干脆起身支起手摇锅,也不顾是二点时分,他要给自己的儿子爆一锅上好的糯米花,老杨喜欢的爆米花的时候吸水烟,他点起的烟斗,明明灭灭的火光也掩不了他脸上的笑意。

起锅的声音很大,像放爆竹。邻居敲门了,老刘陪着笑给他们说好话。

“我儿子要结婚咧,我这是给他们准备喜糖,明早我就要上城里去哩”,老刘平常人好,再说这是他儿子要结婚,邻居们意见自然消失了。

老刘炸了五袋爆米花,上好的糯米,大号的袋子,农用化肥袋,装尿素的。

老伴干脆也没睡,扯出压在箱底的破棉被给未来的孙子缝尿布。

“你这婆娘,刚结婚咧,缝什么尿布!”老刘在傍边吸着水烟,笑骂自家的婆娘。

“早点准备啊,早准备到时候慌不了,你说这孩子也真是,大后天就结婚了,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们,儿媳妇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咧。”老伴眼睛不大利索,老刘一把夺过针线穿好针眼还给老伴。

“妇道人家,儿子是怕我们担心哩”

老刘坐板凳上,想想自己的儿子居然要结婚了,人一辈子怎么这么快呢,眼看着庄稼成熟收割,自己的白发,自己结婚、有了孩子、看孩子学会走路、孩子考上大学,现在自己的孩子也要结婚了!我是老了啊。

老刘家里成分不好,爸爸是地主,老刘年轻的时候又走街串巷给人爆米花,结果呢,被扣了一个资本主义倒机投把的帽子,老刘写了检讨,深刻交待了自己的反革命罪行,那个年代,那个姑娘敢嫁给老刘这样的人呢?老刘结婚晚,三十五的年纪结了婚,难得有个姑娘不嫌弃。

后来赶上了好政策,老刘爆米花、老伴在家里缝缝补补,拉扯儿子长大,儿子一直是老刘的骄傲,学习成绩好,后来更是考上了大学,山窝里飞出了金凤凰哩。

大学的时候家里筹不出学费,儿子找到老刘说自己不读了,去广州打工,老刘就是一耳光打在儿子的脸上;你这个没良心的,我送你读书是为了什么,为了你能出人头地,我爆米花,一毛一毛的挣钱,砸锅卖铁也不要你操心,给老子把书读好。

那时老刘发火了、老刘哭了,日子再怎么苦,还是都挺过来了,想当年自己成分不好,在农田建设会战基地开梯田,三天滴水未进,可这不也是都过来了么,这世上有什么过不了的坎呢?

再后来儿子考上了公务员,儿子也是公家的人了,儿子也端一碗公家饭!这在山村是莫大的荣光。

现在儿子就要结婚了,老刘有点不相信,时间也 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 人 也茫茫然跟着旋转。 黑发白了,容颜衰了。可昨日的事情怎么记的那么清楚呢?

老刘吞吐烟圈,却不知心沉在那里。

老刘和老伴婚礼去参加儿子的时候,下了车,城里的繁华击中了老刘,老刘有些措手不及,老刘还是在年轻的时候串联来过这省城,二十年的光景啊。老刘不是诗人,他没心思去感叹物是人非、光影变幻,他只是想赶快找到儿子结婚的酒店,儿子在忙婚礼的事,没功夫来接他,儿子给了他一个地址一个电话号码。

好心的警察送他们到了曼金酒店,儿子在这里举办婚礼,房里的音乐声流出来,老刘给老伴匀了匀头上的乱发,颤抖的手拉着身上中山装的皱褶。

他推开了门,宾客回头看着他们,尿素袋、解放鞋、老伴的头巾与这白色的婚纱、叮当的音乐格格不入。宾客哄堂大笑,儿子脸色有些难看,他努力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来,向来宾介绍自己的父母

“这是我爸爸,这是我妈妈,可能在做的各位今天会笑,笑他们老土,对,他们是老土,他们穿着老土,没见过世面——”

坐下的宾客开始交投接耳,老刘的脸红了又红。

“——但是,他们是一颗淳朴的心啊,我爸爆米花,辛辛苦苦的供我读书,家里没钱给我交学费,爸爸陪着笑带我借了全村人,后来卖了家里的牛,我那时起就发誓要认真读书,报答爸妈,我毕业了,我爸还没停下来,考公务员进单位要 一 万元,还是我爸,六十五岁了啊,每天拖着板车去爆米花,五毛钱一炮,一炮一炮,硬是给我筹出了一万元啊。他们穿着老土,是因为他们的心,他们的心在儿子的身上,所有的都想着我,这么多年没给自己置办过新衣,他们没见过世面,是因为儿子就是他们的一切啊。”

台下有人开始哭泣,老刘眼睛红红的,老伴扑进了他的怀里呜呜的流着泪,老刘轻轻的拍者老伴的背。

“——我记得我爸的眼泪,那时我家没钱读书,我给我爸说我不读书了,我爸哭着给了我一耳光,这个男人,他在年轻的时候被打成反革命他没哭,家里成分不好他没哭,被红卫兵游街他没哭,可是为了我,他哭了”

“噗通”新郎跪下去了。

“爸,妈,儿子今天结婚了,儿子感谢你们的养育之恩”。

老刘流着眼泪扶儿子起来,一家三口在一起泣不成声。

宾客们或者红着眼睛、或者流泪、更多的是嚎啕大哭,司仪哽咽这说,“多感人的场面,我做司仪这么多年,见过很多婚礼,可是,这么感人的,我是第一次,谢谢你们。你们有个好儿子,老人家,我要表达我的敬意。

司仪九十度鞠躬十秒。 音乐适时的从《的誓言》换成了《风居住的街道》

亲家握着老刘的手说:“你们养育了一个好儿子,本来我是不同意吧闺女嫁给这个穷小子的,但是,今天我放心了,我可以把女儿放心的交给他了。”

其实后来没人的时候,儿子脸色变了,“爸,我不是给你三千了吗?怎么不买衣服,穿成这样多丢我面子”

老刘身体一抖,他嘴巴微张着,吃惊的看这儿子,然后他当做没听见儿子这话,儿子给的三千老刘一分没动,他准备给儿子买房子的时候凑首付。

忘了说,老刘的儿子是单位的发言人。

第三章

儿子结婚差不多十年了。

小强 9 岁了,小强六岁的那年,儿子执意要把刘老汉和老伴接到城里去,老刘执拗不过儿子,和老伴去了城里,没多久,老刘告诉儿子自己很寂寞,想找点事做,如果不让我去爆米花的话,那么我就要去敬老院,老刘快 70 了,爆米花儿子媳妇不答应,人活脸,树活皮咧,你老刘去爆米花倒好,我们两个怎么活人啊,街坊指不定怎么说我们。

老刘去了敬老院,老伴还待在儿子家里,其实老刘不是什么寂寞,儿媳妇早已有意无意给他点明了;

“这月油涨价了,家里两个老人负担大啊”

“我爸想过来住住,可是家里没位置,唉唉”

老刘是个聪明人,他不想要儿子为难,于是和老伴商量了一宿后早餐的时候提出了要去敬老院的想法。

媳妇很快答应了,她踢了丈夫一脚,“那我等等给爸爸收拾东西”

“爸,你要常回来,看看自己的孙子”

儿子盯着碗,似乎是自言自语。

“嗯,我知道呢,”老刘故作轻松的拍了拍不说话的老伴。

后来在敬老院的时候老刘一年也没回去过几次,不是不想,他不愿意给儿子添麻烦。后来儿子来看他的时候说老伴病了,老刘也没怎么在意,老年人抵抗力下降,谁保证自己不患个头疼脑热的呢?

到儿子打电话给自己老伴病危的时候,老刘才知道自己错的多严重。

媳妇正在客厅看电视,老刘来了也没打招呼,递过一串钥匙,“若,婆婆房间里的钥匙”

开了老伴的房门老刘才知道媳妇为什么要把门锁着,一股作呕的恶臭,一床被子胡乱的盖着老伴,上面漆黑,可能是排泄物,旁边桌子前的冷饭不知道放了多久。

老伴脸上只剩一张皮盖的出气多进气少的头颅。

“怎么回事?给老子死过来”老刘嘶哑着,喊儿子儿媳。

老刘捧着老伴冰冷的,瘦骨嶙峋的手,一遍一遍的的搓着,浑浊的眼泪黄豆般的打在地上。

“——医生说是晚期了,没得救,妈不让我告诉你”

“月琪、月琪,看看我啊,老刘来了”老刘把手放在老伴的脸上,仿佛是在摸一张透明的、能轻易被戳穿的纸。

老伴费力的张开了眼睛,她说不了话,嘴角动,似乎是想笑。

老刘双手抱着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挚爱的人,最难忘、最难以割舍的东西,当你们离开,或者失去的时候,或许,我也是这样吧,抱头听心痛的声音。

是不是愿意是自己去承担这样的苦痛,哪怕这样的痛苦强烈千万倍。

老刘见到有个白色的物事爬上了自己的手,是条蛆,老刘心一惊,翻开被子,天啊,老刘感觉有雷在脑海里响过,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老伴的下身已经糜烂长蛆了。

老刘突然暴起,抓过那条蛆,给儿子一耳光,在他们反应过来,把蛆塞进了儿子的嘴里。

“看看,这是你妈,她是怎么养你的?现在,她身上都长蛆了 ~~ 长蛆了,它们正在吃你妈的肉”老刘又给了儿子一耳光,儿子额头撞在桌上,血顺着头流下来。

儿子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老伴居然挣扎着坐起来,

“别打他,别怪他,久病床前无子,是我不许他告诉你的”

“月琪、月琪,快躺下”老刘檫干脸上的泪。

老刘在老伴身边照顾了三天,老伴一直是进气少出气多,一直吊着一口气。

“月琪啊,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想做,舍不得走啊”老刘整天在老伴床前自言自语。

晚上的时候,老杨做了个。老伴说,老刘啊,我给孩子的尿布一直放在老家哩,你给我拿来吧。

老刘半的时候惊醒了,他悄悄的起身,他怕打扰到老伴休息,尿布老刘是知道的,老伴缝的,带给媳妇的时候,媳妇看都没看丢了,“都有尿不湿,要什么尿布呢,再说到那里晒啊。”

老刘知道后来老伴在垃圾桶里找回了尿布,老伴费了很大的力气,布上秀了百鸟朝凤、百子嬉等等,比屏风都好看。

老刘回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了,老伴还是吊着一口气。

老刘把尿布放在老伴的身上,“月琪,我拿来了,你看看吧”

老伴眼睛突的睁开了,她坐起身来,缓缓的用干瘪的嘴在老刘额头上亲了下,然后徐徐的躺下,自己把被子拉好。

她断气了。

老刘这下只是怔怔的看着老伴, 三十二年夫妻,这辈子呢,没有你我还有多久?

第四章

老刘离家出走了,他不能原谅儿子,害月琪受蛆蚀之苦的不孝儿子,他要与儿子断绝关系。

他离开了养老院,他回了老家,做老本行,爆米花。

改造过的加长板车、车上的柴火、一个简易帐篷、棉絮,老刘又变成了那个喜欢叼着水烟的老头,只是他的头发全白了,只是现在他回家的时候没有等着他的热饭菜,婆娘递上来檫脸的毛巾。

老刘,就是这板车,饿了就抓一把米花吃,或者去包子铺买了 2 个包子,“凤姐的土家饼、蔡福纪的热干面都做假了,以前月琪最喜欢这些了。”

老刘边吃包子边说,老刘越来越喜欢自言自语,他相信老伴还在呢,在他身边,在注视着他,在他爆米花的时候帮他拉风箱、拾柴火,只是你看不见,晚上才出现在你的梦里,其实她就在这空气中,她无处不在。

我也相信,我真的信。

老刘喜欢把板车拖到徐家湾一带去,徐家小学,就是小强读书的学校,小强六年级了,他的学习很好,现在是班长呢,这是小强的一个同学告诉老刘的,老刘在徐家湾小学前边支起家伙;

“爆米花哩,爆米花哩”

玉米爆米花 2 元一袋,糯米 2 元 5 ,老刘的生意根本不赚钱,有时候儿媳妇来学校接孩子,老刘只是装着不认识,老刘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孙子,他支起的摊子,一天天的看着,孙子高了,胖了。

当然儿媳也是这样的,不与老刘打招呼,她默然的走过,像看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乞丐。小孙子也是这样不来老刘的摊子的,老刘不知道是不是儿媳的嘱咐,老刘也不会上前去叫住他,他知道孩子好面子呢,再说一个爆米花的乞丐,同学们会笑话小强的。

有次老刘看小强一个人走在路上,老刘瞧瞧左右没人,悄悄的跟上去,塞了 200 块在小强的手上。

“小强,这是我给你的零花钱,不够再来找我要啊”

“我不要,——”小强说。

老刘不由分说跑了,后来,小强路过的时候还会给老刘使眼色,会给老刘比‘爷爷早上好’的口型 . 。老刘的脸上又出现了笑意。

“看到了么,小强又给我打招呼了呢,月琪”老刘说。

有天早上小强走到老刘的摊子前,放下两包子,“爷爷吃早餐”小强蹦蹦跳跳走了。

“看到没,月琪,小强我没白疼呢” 老刘放下手中的柴火自言自语。

中午的时候一个女子来到了老杨的摊子前 . 。

“要爆米花么?糯米的还是玉米的”

“额,你好,我不是来买爆米花的,我是刘小强的班主任”女子推了推眼镜。

老刘怔了下,他不知道班主任来找自己做什么,小强闯祸了?那得找儿媳妇啊,找自己做什么。

“您是徐小强的爷爷吧?”

老刘迟疑了下“对,我是,怎么了?”老刘放下了水烟,手不停的拨弄灶里的火,试图使那本来很大的火更旺些。

“嗯,我看了小强的一篇作文,您先看看吧”

老刘接过本子是命题作文,《我想长大》

我想长大;

我的爷爷在学校旁边爆米花,我喜欢吃爷爷爆的米花,喜欢在我小时候爷爷给我买的糖人,可是,我妈妈他不许我和爷爷说话,上次爷爷给了我二百块钱都被妈妈拿去了,妈妈打了我,我不知道爷爷为什么不回家,不知道妈妈为什么打我,不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吵架,我想爷爷,我想要爷爷和我一起回家,奶奶死了,奶奶死的时候妈妈不让我进奶奶的房间,后来爷爷来了,但是爷爷走了后再也没回过家,爷爷待在爆米花的车里,我不知道爷爷冷不冷。

我恨我妈妈,我想快点长大,爷爷已经很老了,我不想他爆米花,我要带他回去,我长大了就不用怕我妈妈了,我要吃爷爷给我爆的米花。

( ps ;写到这里被自己感动,我是边哭着边敲的,或许我真的是感情泛滥的人吧,我总是易于进入别人的角色,我总是这样奇奇怪怪,我敲的这些,都是我见过,或者说这些都是半真实的东西,我已经给老刘设计好了一个结局,可是过于悲惨,现在我在想这么做到底要不要,发妻的死,离家出走、餐风饮露,老人他现在所期望的是什么呢?)

老刘又哭了,他眼睛有开始流浑浊的泪水,他用满是皱纹的手擦自己通红干扁的眼睛。

“大爷,我虽然不知道您家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敢确定一点的是,这样的成长环境对孩子是极其不利的,他恨自己的父母,种种家庭原因会使他慢慢的自闭,不和人交流。您最好换个地方吧,再说这里是学校,爆米花的声音对我们正常的教学影响也是挺大的。”

老刘没说一句话,他拿着作文本想着和孙子在一起为数不多的快乐

‘给他捏的糖人、米花、和爬上树为他拿下鸟巢,已经月琪死的时候给他的百子嬉春尿布’

老刘决定要走了。

第五章

(写到这里,我先去平复下心情

老刘拖着板车走了,他离开了徐家湾,他走的那天把自己油腻的布袋打开,把一袋袋的爆米花分给放学的孩子,小强也过来拿了一袋。老刘喜欢看孩子们的笑脸,看他们一把一把把爆米花塞嘴里,看他们鼓起的腮帮,被噎住也不喝水的表情。老刘有些怀念乡村的孩子,怀念老槐树冬天的鸟窝。

“真是野得很哩 ” 老刘想起邻村的狗蛋,他前年的时候上树掏鸟蛋结果摔了下来。

老刘取下自己的水烟枪,塞了把烟丝,打火机上火,老刘现在抽烟越来越狠。路上来来往往的孩子都围着他喊“ 老爷爷、老爷爷我也要爆米花 ” 老刘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那是四十多年前哩,过年的时候老刘吵着要吃爆米花,老刘他爸爸,那个地主给了他两巴掌。

“农时吃干闲时稀,哪有粮食给你做零嘴哩 ”

老刘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着两巴掌的意味,这两巴掌莫名其妙,老刘现在还觉得。

“那是五五年困难时期的事了吧 ” 老刘自言自语。 “ 还是城里的孩子好哩,他们有好学校,乡里的孩子野的很,学习差 ”

老刘想起乡里的小学,破洞漏风,以前是大队的饲料室,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变过。老刘想做点什么,他看看自己手里的手摇锅,他用砂纸小心的擦着摇把,“老伙计,跟我这么多年了”

老刘走了,老刘在王家屯支起了摊子,王家屯在城东,离城西的徐家湾有2小时的车程。

上的老刘这回真的像乞丐一样了,冬天洗澡不方便 ,老刘两个月没洗了,再说爆米花本来就很脏;

“贱命呢,月琪是吧,我那顾得了这么多”

老刘存了八千块钱呢,他把钱用塑料袋裹了五层,在天黑严实后埋在王家桥下面的泥巴里,老刘在小强的作业本上看到过抄得歪歪扭扭的“理想”两个字,老刘自言自语说,活了大半辈子,我老刘现在也是个有理想的人呢。

老刘要给村里盖一所学校,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坚持不了几年了,他很拼命,就是下雨的时候也是支个棚子出摊。

老刘感动了很多爱心泛滥的人。

“老大爷,您没家人吗?这么大年级怎么还出来爆米花?”

“老大爷,我把你的都买了你回去吧”

老刘不需要同情,他不服老,他说,我只有个孙子,我儿子死了。

有个网友拍了段视频传到了猫扑网上,我看过这个帖子,《七旬老汉天桥爆米花,爷孙相依为命》,这个帖子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作者以写实的心态,高超的剪辑手法,配合曲子《假如爱有天意》短两天转帖五百万,赚取了网友大量眼泪。

这下老刘红了,有网友开着车来买他的爆米花,有人给他偷偷的塞钱,有记者来采访他,

“老大爷,您就和孙子相依为命”

“对。”

“您为什么不回家安享晚年呢?政府没给你生活补贴吗?”

“我要给乡里的娃娃盖一所学校,我快入土了,我不要紧,可是乡里的娃娃不能在漏雨的学堂里上课哩”

记者在都市报上发表了文章《质问我市低保问责制度》,记者配合给老刘的采访,老刘爆米花时候的图片,呼吁让全市老年人能安享晚年,健全低保制度,在后面一系列的报道中记者又狠挖老刘说的,想回去盖一所不漏雨的小学这句话,质问了教育是否有贪污的现象,只是在发出文章的时候,记者才发现文章的标题变成了《不平衡教育现象还有多久杜绝?》,当然这是后话。

这些报道在全市开展了广泛讨论,关于老年低保,关于教育问责问题。

老刘是有名了,民政局的领导在一群人的拥簇下,握着老刘黑兮兮的手请他去他养老院。

“我才不去那劳什子地方哩,我就那里出来的”

教育局领导乘着这股舆论,在老刘老家山窝里的建立了这所学校,“ 更甫 小学”。

校庆的时候老刘把自己辛苦的一万元放进募捐箱里,教育局说“同学们,这所学校在你们刘更甫老爷爷的呼吁下建立了,他辛苦的爆米花,赚得钱给你们买座椅,买书本、文具,同学们要认真学习报答祖国,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不要辜负了刘爷爷的期望。!”

全场的掌声雷动,老刘在台下吸自己的水烟,吐了口烟圈,他感到有些茫然,他拖走了放校门口的板车,没人注意到他。

老刘发现自己老了,现在学校有了,自己该轻松才是,怎么突然老了呢?他摇不动这锅了,他拉不动风箱,以前月琪模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有好几次老刘都看到月琪坐在凳子上朝她笑。

“月琪,你这是想我了呢,我也快来了,以前我不能走啊,现在娃娃的学校有了,好哩”

老刘挣扎着起了身,他挤上了公交,他要回徐家湾小学,六二班,小强的班级,班主任带着孩子在读诗;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出来”

是啊,客从何处来,要去那里呢,老刘,你知道么?老刘隔着窗子看着刘小强坐得笔直的身子,他檫了下自己的眼泪,老刘在玻璃上写了几个字,我看的到,我离他比较近,老刘写的是“小强,爷爷来看你了”

然后老刘想了想,在旁边写了个“理想”

老刘走出了学校,小强不知道爷爷来看他了,他在课堂上坐得很直,爷爷说他得努力学习。

老刘回到了天桥,冬日还真是美丽,下午的阳光,白桦树上飘落的叶子,柏油路上来来往往的人,老刘靠在桥墩上,他轻轻的睡去了。

老刘睡去了,这世界仿佛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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