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

墨香

作者：沈酒

一：

一场磅礴大雨，在整个长安城下了整整三日，都不见停歇，此时一处文房书宝专卖铺子里，一名白衣女子手持毛笔记着账，因为外面雨声而扰乱了心声，微微皱眉抬头看向门外。

这雨下得倒是很急，这几日，因为这一场大雨的缘故，也不见得有谁来光顾自己这个店子，想着连接几日都因为大雨的缘故冷冷清清的，怕是今日也无人光顾，女子叹了口气，准备去关了这店门，她还未动身，便不知道从外面的哪里冒出来一名男子，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男子衣衫褴褛，一身血迹，女子被他这般模样着实是吓了一跳，都吓得好像不能再动弹半分。

她刚刚准备过去一探究竟，那男子速度却是出奇的快，一眨眼的瞬间到了女子身边，染了血的刀刃对着女子娇嫩的吹弹可破的洁白的玉颈。

“不要叫，不然我杀了你！”

女子愣愣点头，男子扫了四周一番，一下从女子面前消失，或许是太紧张了，他都没注意到女子眼里并无半点惧意，虽然表现的胆怯，但是没有半分的害怕。

还没反应过来，几名穿着衙门的捕快衣服闪了进来，看着坐在一旁的女子，为首的应该是捕头，对着女子抱拳倒是有些尊敬：“墨姑娘，最近城里出了一名盗贼，不知道墨姑娘可否有见到？”

看着眼前的几个捕快，墨香笑了笑：“安捕头，你在说笑吗？我这小小的铺子里，哪来的盗贼不盗贼啊？这几日雨天，我连生意都没做出去几笔。”

看着桌子上还有些凌乱的账本，墨香头疼，安铺头有些尴尬，也忘记了他们几行人做什么来着，犹豫了一会，安铺头从怀里掏出一包草药：“墨姑娘，这是我最近向一名老中医求得的，据说，对你的腿有好处。”

仔细一看，不难发现，被桌子掩盖着的女子下半身，坐着的，是一把檀香制成的轮椅。

看着安铺头送过来的中药，女子笑了笑，也没拒绝，收了过来：“这几日大雨你们还出来抓贼，倒是辛苦了，我这里做了些点心，一个人吃不完，也做得有些腻了，你们拿去吧？”

其他几个捕快早在安捕头把中药拿给墨香的时候，就在一旁痴痴笑了起来，此时听到墨香说有点心，他们也顾不上客气不客气，径直往兜里揣了走，一旁的安捕头看着这几个人，瞪了几眼，几人却是笑笑道：“瞪什么啊瞪，你自己都馋嘴的很了吧？快拿些吧，这可是墨香姑娘亲手做的。”

几个人特意加重了墨姑娘亲自做的这一句话。

安捕头被这几个人说的面红耳赤，一边的墨香却像是听不懂他们几个人意思似，只是淡淡笑了笑，出去的时候，安捕头不忘提醒：“墨姑娘，这几日长安城里，不是很太平，你多多注意。”

墨香只是点点头，安捕头说完，还有些许念念不舍，看了墨香几眼，便离开。

“人都走了，你不需要躲了。”

目送着几个人远远离开后，墨香叹了口气，对身后的人说着，一道重重的声音从上面掉落下来回应自己，墨香转身，看着身后昏迷过去的男子，忍不住皱眉。

“真是麻烦。”

墨香有些洁癖，看着被男子弄了一地血的地板，很是不悦。

把轮椅推到男子身边，她用脚把男子踢过来，男子脖子上的一枚玉佩赫然出现在了墨香眼帘里，墨香的瞳孔，因为那玉佩的出现不由睁大，身形差点往后倾倒，脑海里，是这几日长安城的传闻。

长安城出了一怪盗，胆大包天，什么都偷，这次，还把西域进贡而来送给太后的夜明珠，都给偷了，惹得太后大怒，下令一定要抓住那贼。

墨香整个人开始颤抖，她伸出手来，想要杀了眼前这个男子，可是看着昏迷中的男子，她犹豫了好久却下不了手。

这样死，太便宜他了，她的痛苦，那些还残留在自己记忆里的痛苦，让他只是死，远远不够的！不够的！

墨香的脑海里，一道疯狂的声音在叫嚣。

二

萧烈醒过来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温软的一张软塌之上。

起身，看了看四周，一片简约的白，很是简介和朴素，却也不难看出来，应该是一个女子的闺阁，只因一旁梳妆台，摆着几样少的可怜的饰品。

萧烈渐渐恢复了记忆，似乎因为捕快的追捕，慌乱之中闯到了一家店铺里，威胁了一名女子。

萧烈脑海里又闪现出来那一张女子的脸，很好看，很清秀，还有些冷清的性子。

真是奇怪，那女子竟然不害怕自己，还救了自己，萧烈觉得挺有趣。

他从床上下来，推开了门，出去，外面是一座小小的院子，栽满了许多的栀子花，清香的味道纷纷扑面而来，可能因为受伤太重的缘故，萧烈觉得全身有些疼，所以走路倒是缓慢了些许。

长安城的雨，终于是停了，他去了前面的铺子里，看着那个店里的主人刚刚送走一名顾客，推着脚下的轮椅回到柜台边，或许推轮椅有些吃力，女子呼了口气，萧烈看了看，慢慢走了过去，替她推了过去。

被萧烈这么一推，女字倒是微微一愣，转过身看着醒来的萧烈，墨香也不惊讶，面无表情淡淡的说着：“你醒了，我们来算一笔账吧。”

“算账？”

男子挑了挑眉，有趣，这还是第一个这么给自己讲条件的人。

“我救了你，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是冒着被衙门抓捕的风险救了你，照顾你，还花了我不少银子给你抓药，还有，你的血，弄脏了我的地板······如果没有钱，就留下做苦力，不过没银子，吃饭自己做。”

墨香头也不抬的一笔一画记着账本，对着男子说着，她不开玩笑，说这些很是正经，一道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做苦力，还钱可以吗？”

墨香愣了愣，拿着笔的手一顿，只是嗯了一声，继续记账。

其实她在赌。

男子受伤，不是半天都好得了的，此时他被人追铺，她便给他一个台阶下，给他一个地方躲，只是看他，愿不愿意留下。

如果留下来，这条命，就是她的。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男子，还这么好说话？

墨香没有吱声，做着自己的事情，可脑海里，还是那挥之不去的一枚玉佩。

在萧烈转身离开的时候，墨香突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萧烈。”

“你身上挂着的玉佩，挺漂亮，有些熟悉了。”

萧烈顿了顿，随后笑了笑：“随手捡到的一枚。”

是吗？只是随手捡到，那么简单吧？

背对着墨香的萧烈，没有发现此时墨香眼里的恨意，还有泪水。

三

萧烈在墨香这里定居下来，墨香这个人，性子有些冷冷淡淡的，但是心是好的。

萧烈见过几次墨香给那些流浪的孩子做点心吃，还会施舍些钱币给一些穷人，其实萧烈挺好奇的，墨香这个店子，生意不怎么好，没几个人光顾，这样开了几个年头了，墨香哪还来那么多的银子了？

萧烈留下来的时候，墨香当时冷冷说了一句，她不会要不义之财，来路不明的钱。

萧烈知道，墨香许是猜到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他也规规矩矩的在墨香店里做着活，除了衣来伸手以外，墨香倒是过着饭来张口的日子，萧烈来了，所有饭菜都是萧烈在做。

墨香除了会做几样点心，的确不怎么会做菜，萧烈做的也不算好，但是对于墨香来说，没有什么好不好的，能吃，就成。

安捕头来找过墨香几次，安捕头来的时候，萧烈都会乖乖躲在一边去，不让人看见，安铺头对墨香的态度，倒是太过关心了，萧烈只感觉有些说不上来的东西，只是每次安铺头他来的时候，都会送上几包中药，让墨香拿着去热敷一下自己的腿，他告诉墨香，那些草药对她的腿，很是有功效，只是每次他离开的时候，萧烈都会发现那些中药，被墨香一点都不稀奇的扔到了一处，从来未曾用过半分。

萧烈有些好奇，忍不住问了几句：“我看那些药挺珍贵的，你为什么不试试了？你不想你的腿好起来吗？”

墨香看了看自己这张腿，没有知觉，站都不能站的起来的腿，苦笑半分：“我这腿，废了这么多年，就这些药，敷一下就能好了，我还会废到今日吗？”

“你不试试怎么就不知道没有希望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没试过了？”

墨香没有看萧烈，却因为他的这一句话，声音冰冷，她何曾没有在绝望里祈求过希望，何曾没有在漩涡里希望有人拉自己出沼泽？

只是当初，她那么苦苦哀求，求他放过，可是他萧烈······

墨香闭上眼睛，脑海里是一名少年飞奔而逃的场面。

墨香的双手，紧紧握成了一个拳头，萧烈看着墨香这般样子，不知道她在隐忍什么，虽然接触了好多日，可是他总觉得，看不清眼前这个女子。

“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腿的。”

萧烈看着墨香的背影，这个女子，清清冷冷，却是更让他开始联系，他们相处了许久，萧烈一个浪子在墨香这里停靠下来时候，看着墨香的脸，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个归宿，一个家。

一个落脚的地方，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他想和墨香在一起。

他突然这么想到，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浪子太久了，一时的寂寞让他做出来的冲动，他重重的叹口气，发誓一般对墨香许下承诺。

他会治好她的腿，一定。

墨香的腿是完好的，只是没了知觉罢了，那就说明，还有得治。

因为萧烈的承诺，墨香动了动身子，看向身后的萧烈，笑了笑，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墨香的笑，让萧烈愣了一会，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是心跳，似乎开始加速。

年少不懂相思愁，枉自风流，遇卿后，浪子回头。

萧烈想，他这一辈子，不想再做盗了也不会再当浪子。

四

自从那日后，承诺会医好墨香的腿的萧烈，消失了。

墨香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心里有些惆怅，失落，后悔，庆幸。

各种情绪，交缠而来。

罢了，墨香如此想着，离开了也好。

又是九月三，墨香没有再开店铺，她去了城西的一座山上，哪里有着一块墓碑，埋着自己的母亲。

今日还是一身素衣，自从母亲离开后，墨香从来未换过其他色的衣服，萧烈曾说她，看起来年纪轻轻的，怎么总是一副愁苦脸了？

萧烈不懂，她的过去，如何绝望而悲呛。

“娘，我见到了那个当初害了你的男人，可是······我不小心放了他。”

如果有人在这里，肯定会惊讶，因为平常只能坐着轮椅的女子，却是直端端的站在墓碑前面，完全看不出来，半点残疾的样子。

墨香拿出一个葫芦装的酒，把她倒给了墓碑前面，此时的她，眼神冰冷：“我会报仇，让他痛苦的去死，娘，你曾教过我，这世上，多的是无情无信之人，不能信任何人。”

墨香在山上待到日落西山才回去，刚刚回到家中，便被一个牢固怀抱紧紧抱着，她先是一惊，直到此人身上传来一阵淡淡的熟悉的气息，墨香才安静的随他抱着。

“你去哪里了？我回来看天色都晚了，你还没回来，想着你腿又不放便，你又不怎么出远门的，你可担心死我了。”

萧烈揉着墨香的脑袋，只感觉一阵失而复得，回来的时候，看着店铺大门紧闭，直到太阳西落，都不见人回来，萧烈终于慌了。

“你怎么了，身上这么多泥土？

看着墨香裙角上的泥土，萧烈有些担心，墨香笑了笑：“我只是去看了我的母亲。”

萧烈愣了愣，他跟着墨香这么多日，也未曾听说她有什么亲人。

只是看着还是坐着轮椅的墨香，看着她裙摆的泥土，萧烈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似乎不太对，可是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太对，看着墨香望着自己的笑，他把心里的疑惑压了下去。

“今日，我母亲忌日也是……我的生辰。”

因为母亲去了后，只一人的墨香，未曾过一次生辰。

听着墨香的话，萧烈愣了愣，他从未曾知晓墨香的过去，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及。

“这就当是送你的生辰礼物。”

萧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子，墨香有些疑惑看了一眼萧烈，萧烈笑了笑：“你放心啦，干干净净买来的。”

墨香打开了礼物，是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有些艳了。

“我看你首饰少的可怜，还素，想着，送你一个艳点的，有些精神气。”

“谢谢。”

墨香轻轻道了一声些，把东西“咔”一下关上。

“你······不戴戴吗？”

“你送给我的，我觉得太贵重了，我怕现在戴了，会弄丢。”

“不怕的，掉了，我再给你买一对。”

墨香低着头，不看萧烈，萧烈以为墨香是不好意思在害羞。



五

萧烈为墨香煮了一碗长寿面，他对墨香说：“以前我生辰，阿奶就给我做长寿面，说以后长寿。”

看着还有两个荷包蛋的面条，墨香的笑，有些比哭难看，她吸了吸鼻子。

“萧烈，你以前，干什么的？”

“你不是知道了吗？”

萧烈愣了愣，看着墨香，但是又再次发誓：“可是我从来没伤害过其他人，我把那些钱财，都分给了穷人，拿的，也是那些人的不义之财。”

“可终究是盗。”

听着萧烈解释，墨香悠悠说了一句，最后不忘记看着萧烈的眼睛，再一次问着：“你确定，你没伤害过其他人？”

萧烈看着墨香，不知道她怎么问这个，可是看着墨香的质问，萧烈却想要躲避。

“赶紧吃了吧，不然就干了。”

“墨香，你有什么心愿吗？”

看萧烈不说，墨香也不问了，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只是吃着面的墨香，听着萧烈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短暂失神后，她悠悠说了一句：“据说皇宫里有一株草药，是皇帝求来的神药，吃一株，就能改善人的体质，不能走路，也能走路了。”

“哪有这药了？”

一听墨香说的这话，萧烈都觉得假，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着这神药？

墨香也是笑了笑，认同：“也是，我想毕竟皇宫，稀奇古怪的宝贝，总是比民间多。”

说完后，墨香又低着头吃面，只是不知道，眼前的萧烈，因为这几番话，微微动摇。

“墨香，如果我让你能够走路了，你嫁给我，可好？”

“……好。”

萧烈突然来的承诺，令墨香顿了几秒，最后笑了笑，应了下来。

从那天起，萧烈又消失了，墨香在知道萧烈又离开时候，勾起了嘴角，笑了笑，随后去寻了安捕头。

她要给安捕头提个醒，那个大盗，预计还要再去皇宫行窃。

六

萧烈被抓了，就在皇宫城门外被抓。

安捕头和数十个侍卫，守株待兔守着他一个人，他萧烈武功再高强一个人，怎么抵得上这几十个侍卫？

他被他们用刀剑架在地下，看着天，黑黑的夜空中，映出一张女子的模样。

这一次，他是再也回不去，见不到她了吧。

就在此时，噔噔噔的声音朝他靠近，他向声音看去，瞪大了眼睛。

来人不是墨香还能是谁？

一头青丝，却穿的不再是如往常一样的素了，而是一件红衣，披了一件红色的斗篷，她的耳边，正是那日萧烈赠予她的耳坠。

“为什么？”

萧烈看着她，有些不敢置信，这一切，难道都是她给自己设下的局吗？

“萧烈，那天晚上，我问你，你真的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吗？你没有回答，或许你忘记了吧，那我提醒你一下好不好，你还记得，十年前，你抢了一个玉佩的事情吗？”

玉佩？

十年前？

看着脖子上挂着的玉佩，萧烈只觉得闹哄哄的，记忆一转，转到了十年前。

那时候，他唯一奶奶去世，他成了孤儿，他整个人饿的发慌。

在偏僻的小巷子里，他见到了一个穿着简陋的，有些脏兮兮的女孩，紧紧拽着一个玉佩向当铺跑去，不知道为什么，他鬼使神差拦住了女孩，并把玉佩夺了过来。

当时那个女孩怎么哭，怎么哀求，他都无动于衷，抢了玉佩摆脱了女孩，他便跑了。

他太饿了，他想用玉佩换一碗吃的，不过他运气好，街上捡到了几文钱，够吃一碗混沌，那玉佩，他也不再典卖了。

后来，他成了大盗，却是劫富济贫。

他想，他要为那件事情，赎罪。

“那玉佩，本来是我母亲救命钱，全被你抢了去，你怎么还有脸，戴着这一枚因你而死的玉佩了？”

看萧烈样子，应该是记起来了，墨香看着他的那张脸，似乎一瞬间沧桑的脸，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我的腿，因为你抢了玉佩，害得我母亲没有郎中医治而去世，我在她坟前，跪了三天三夜，那一年，下了很大一场雪，因为那一跪，我后来的确是动弹不得，不过一年多前，便好了，只是走路还有些吃力，也就习惯了轮椅罢了。”

萧烈突然想起当初她问过墨香，为什么不试试了？

当时她说，他怎么就知道，她没试了？没求了？

好像这一瞬间，他全懂了。

墨香拿过一把剑，指着他的心脏，却是怎么也下不了手，最后把剑扔在了一边。

“你说娶我，可是你说，我怎么嫁给一个杀母仇人了？”

墨香有些痴痴的似疯狂一般笑了起来。

“本来一开始我就想杀了你，可是，太便宜了，我想让你痛苦，比我还痛苦的死去，哪有什么灵丹妙药，吃了就可以走路，不过是个幌子，骗你的幌子，我知道你会为了我入皇宫，我便提前告知了安捕头，让他们在皇宫守株待兔，我可以一剑杀你，给你个痛快，可是，你上次还偷拿了太后的明珠了，你连全尸都留不到，如今，被信任的人背叛，很痛吗？”

墨香看了倒在地下一直痴痴望着自己的萧烈一眼，她眼角一滴眼泪流下，扔了长剑，随后转身，缓慢离去。

萧烈看着渐行渐远的墨香，又想起了那日第一次见墨香的笑。

年少不懂相思愁，枉自风流，遇卿后，浪子回头。

可是，墨香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看吧，她恨得连全尸，都不想给。

――完

我又回来了，时隔多年

Q：17660351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