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

生命的旅程中不乏各样经历，走着走着就淡了、忘了，消失了。有时，不经意的梦又把往事回眸在眼前，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滋味。生命犹如洒落在人海的一滴雨露，又好似在天空相聚的一颗星星。浮生如梦，似水流年，且行且珍惜。

一、同学

大学时两位女生印象深刻。一位是学委一位是文委。学委是家境优渥的女兵。身材高挑，秀发飘逸，面目清秀，军装着身更显亭亭玉立。为人落落大方，张弛有度。谈起国外名著如数家珍。侃大山时爱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从一篇报道获知她的对象是学霸。

一天课间，她激动地拿着一份《中国青年报》让大家看，报道一名青年获吴健雄物理奖的事迹。这个青年曾把在国外获奖6万美元（当时金额很大），买了科研仪器捐给中科院。因这个报道，系里在班级开了一个致贺会，才知道这个青年是学委的恋人。后来得知，她爱人就职中科院，随之定居北京。她爱人在国外科研机构有兼职，有时要去国外工作一段时间，因之国外还有一个家。同学们调侃说，我国一国两制她一家两国。她们是妥妥的人生赢家。

在校时，同学都喜欢的两门课，一是名著欣赏一是音乐欣赏。课堂上，文委晓明的见解常被老师赞誉，同学诚服。名著欣赏下课即到放映室播放作品录影，身心特别愉悦。此时，别的系同学也来过把瘾。个别同学打诨艺术系的同学，说他们上人体写生课时，窗帘遮蔽地严严的，门栓划地死死的，特别小气。随之，便是心照不宣地讪笑。上音乐欣赏课时，氛围非同一般，教学校长都喜欢亲临。记得一堂课是欣赏《蓝色多瑙河》。刚放了一小段序曲，老师就按了暂停键，随即提问。大家都很懵懂，老师请文委说一说。晓明怡然起立娓娓道来：轻弱的琴声，如同多瑙河水微波荡漾，节奏柔和的圆号音色表达主题。乐曲由弱渐强由远及近，昭示晨曦拔开了多瑙河上空的薄雾，充满希望的黎明到来了，意境温和、宁静。老师率先鼓掌。

晓明和父母住在省府大院的小独楼。她性格开朗大气，能歌善舞，写的一手好文章，“当仁不让”的校花之一。平时，经常从家里拿来美味酱菜，结果便是一哄而光。她在中街有一处房子。周末，一堆同学聚到她此屋中谈天说地。因林徽因有“太太客厅”的由头，大家则把此处自诩为“晓明沙龙”，那段时光绕有趣味。

晓明在校结识了身高近2米的部队班学员“大张”后，便与省歌舞团小提琴手的男朋友结束了恋情，她们迅速坠入爱河。大张的父亲是一个军分区司令员，本人是空军军官，校蓝球队长，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毕业后联系逐渐少了。后来同学见面提起她来唏嘘不已。丈夫部队换防到上海，她工作也调过去了。她们是最早有车族之一。她在一次自驾时罹难，香消玉殒，遗下的的只有叹息和无奈。

二、同事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退休后对这两句诗的格局颇有感触。现实中有些人退下来后，和在职反差很大，像丢了魂是的，快速衰老甚而故去。我从事教育工作，平时不坐班，退休和在职无缝衔接，觉得退休生活很好，有一种别样的享受。家前边是本市的“母亲河”浑河，它把城市一分为二，河面宽阔水流舒缓，河水清澈见底，水鸟成群。岸边鸟语花香，是健身自娱的好地儿。

我醉心春天早晨的河边，河面飘着薄雾轻纱，朦胧含蓄，水晕淡雅。垂钓者把细细的鱼竿探入水雾中，静待傻傻的鱼儿上钩。这干净醇美的水墨画，沁人心脾。我倾心夏日河边的凉风，暑热难耐河边走走，凉风习习，就是一个“爽”！

每天河边漫步是必修课。常碰到两位搭伴的女同事，可能是退下来的缘故，大家比在职时融洽得多，无话不说边走边唠。吴大姐沉稳话语温婉，依萍快言快语，音高8度。一天，碰到依萍独自1人，两人愉快的结伴信步。她忽然告诉我，同事“旭风”挂了！我大吃一惊，他还在上班，身体挺棒的怎么就……？我知道，旭风不仅是业余摩托队的驴友还对美食较有研究。依萍安详地说，那天摩托队在沈阳郊外野餐，旭风司职造饭，躺在炊具旁边睡着了。队友喊他不应，近前推他不省人事，火速就医，生命还是没有挽回。接着依萍又兴奋地告诉我，“井春”在酒桌上呜呼哀哉啦。惊得我大叫一声，怎么可能?!我和他一起共事多年，知道他取得正高职称刚上岗，怎么就……?顿了一会，问她，这些，你怎么都知道呢，她笑而不语。看着她泰然自若的神态，我的第六感，不免觉得有点怪怪儿的。

一天，又碰到吴大姐独自一人，就问她依萍呢？她悲凉地说，依萍从家居24楼跳下去了，都摔成肉饼啦！我，啊！怎么可能？!瞬间脑袋空白！？ 大姐说，依萍从小在北京长大。妈妈是建国前参加革命的老干部，曾是中国青年报的大编辑，被打“右派”下放来本市的。依萍像妈比较有个性。关于依萍谈了很多。可是，如何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选择这种诀绝方式告别人生舞台。记得，吉大一位老校长也是一位哲学泰斗，讲课时，一个学员问道，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老校长略微一顿：人活着就是为了好好地活着。当时，大家都不以为意。多年后才悟透这句话的哲理。怎样的活法才算是好好地活着呢？活法虽一个，一千个人却有一千个。好，自为之。

三、 山花

五龙背是温泉之乡，因地处长白山余脉五龙山之背而得名，是与朝鲜隔江相望的边境小镇。温泉自古就有“神水”之称，已有1300多年历史。 郭沫若曾在此留下“畅浴温泉跨五龙”的诗句。五龙背地下遍布温泉，村民打井往往冒出的是热水。一条陈旧铁道从镇中穿过，老态龙钟的绿皮火车，不时地轰鸣而过，只运货不载人，源源不断地驶入朝鲜。道口栏杆时不时地就把你挡在了铁路两侧。即使没来火车，过道口也会警觉地顺着铁轨两头望上几眼，再通过。村民却对这绿皮“老笨牛”的吼叫习以为常，总有人横越铁道走捷径。

“五一”和来暖气之前的阴冷十月，我们结伴常来五龙背一农家小院泡温泉。小老板娘，善良厚道，大家都叫她珊珊，她与南来北往的顾客相处甚好，来此的大多是回头客。她工作台前的茶几上面摆放许多，大小不一鲜艳欲滴的花卉。她说是芙蓉花。我跟她说，走时给我掐一个小枝，回家栽。她嘎嘎一笑道：大叔，这么多花，你拿走一盆吧。我很高兴，开始注意打量她。她身材瘦弱苗条，乌发披肩，皮肤细白，脑门锃亮，眼窝深邃，双眼皮长睫毛，眼球会笑；小嘴里的牙齿整洁，声音甜脆，是一个利落的小老板娘。

农家小院一分为二，清静恬淡。西半是绿色菜园，蔬菜味道醇正，大家吃的都很满足；东半是花园，种植多样花卉，踩在弯曲的石子小道上，刚刚好的足底按摩。花园北边伫立一个带屋檐的座椅秋千，其前几米建有一个湘西风格的飞檐小竹楼。晚上泡完温泉，坐在竹楼里聊天赏月非常惬意。我把小院拍了一个配有音乐的视频，发在微信群里。小老板娘看后嘎嘎笑，说，大叔你太有才了。我在院子里摸爬滚打多年，没觉的院子这么美。由此，她加了我的微信好友。在她的朋友圈里，看到积蓄多年的富有生活气息的照片和视频。久违了的一个喜山乐水，不辞辛劳，清新淳净的“山花姑娘”形象，凸显在眼前。她在山间边劳作边装扮的影迹，有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美感。她把乌发编了几串小辫子，头盘一个野花扎成的花环，穿着一件蜡染蓝色点缀白花的小褂子和一条枣红色的紧身裤，脚踏一双黑色雨靴，双手横握着一个细长杆小弯刀，小背篓里装满滴着露珠的野花，从上翘的嘴角看出是唱着歌儿，走在山梁上。朝霞满天，绿山环抱，她的背影都宛如烂漫的山花。我把她的影迹，用手机作了一个带有解说词的音乐画册还给她。她眼睛湿润了，说：一天忙忙碌碌，自己都不记得这些了。

阴冷的十月来临了，大家相约泡温泉。一联系，却传来噩耗，她买菜回来横过铁道，被“老绿皮”撞飞了，美丽的山花飞往天国了……。

四、雪花

我干过一段亲子教育。这要从八年前说起。那天，邻居矿老板请我作亲子园教学主管。我说，你有病啦，矿老板搞小孩子教育？开“神马”玩笑！矿老板的孩子也来找我。他诚恳地跟我说，感激我辅导他考取了研究生。他不喜欢做生意，喜欢孩子，愿意从事亲子教育。父母也支持他。家里2千多平米的房子空闲多年，正好派上用场。他先后考察了一线城市北上广的亲子教育，想把那些先进的启蒙方式，运用到我们5线城市，给家乡做点有益的事。我被说服了。学习是我们这些人的长项，从头做起活到老学到老。再说，将来带孙子也是近水楼台呀。

那年暖冬，雪较多。一个陌生女士来电话，说是新来的亲子园长与我接洽，就在楼下。站在雪地上的她，柔柔的嗓音、黄金分割般的身材，使我眼前一亮。她，成了我的同事。我们都喜欢雪花，每当落雪，就去拍雪景、视频。雪花是北方特有的一种美丽，雪花美好纯净，纯净了世界，纯净了人们的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熟悉以后，话题就多了，无所不谈。

她出生时，正逢《英雄儿女》影片风靡社会，父母就给她取了和女主角相同的名字。轻松时刻就称呼她—英雄儿女。她温柔端庄，成熟干练。一米七多个头穿上高跟鞋比我还高，走路一阵风似的。工作之余全部心思都在家上，下班后到商店给儿子买好吃的带回去。休息日送儿子练篮球、学英语等，和每一位母亲一样，望子成龙。她工作利落，有说有笑，和她共事心情舒畅，有男女搭配工作不累的感觉。

她原先在电子元件厂工作，和相同身高的5个姐妹，身穿白大褂工作服，出现在食堂，被誉为一道美丽的风景线。企业改制，她们这道美丽的风景线黯然下岗了。之后，她风风雨雨，干过许多苦活累活。有一次跟大货跑长途，下岭刹车失灵。司机情急之下把货车往山帮子上靠，嘁哩喀喳一阵巨响，车速慢下来，命令她打门子跳车！就在她一跃而下后，货车就侧翻在山帮子上。英雄儿女的故事，让我惊讶。她却云淡风轻，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看不出她还有一颗大心脏。

春节期间下了一场大雪，掷雪团、堆雪人是北方人的保留节目。问她春节过的愉快吗？她把雪团扔到地上：“别提啦！散伙了！”老公家暴让她心灰意冷，快刀斩乱麻，净身出户了。问她，孩子怎么办？她说孩子很懂事，就要上初中了，考虑妈妈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为了不再给妈妈多加负担，留在爸爸身边。我不由得心头一沉，想不到美丽善良，的她，劳燕分飞，苦中作乐。不久，为了照顾80多岁体弱多病的老母亲，我离开了亲子园。

8年后，一个雪后放晴的早晨，我来到河岸拍雪景。亮眼的雪松洁白瑰丽，俨然古人所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河面一马平川，万里无垠，群山像熟睡的婴儿被厚厚的雪绒被包裹的严严实实。一个显眼的红色由远及近。喔，白雪茫茫大地之上一点红，该有多么靓丽！走近一看，穿着火红羽绒服的女士，竟然是“英雄儿女”，脱口而出：哎呀，缘分呐！她说，雪花有缘。我说，是啊，缘分就写在雪花上。

她告诉我，自己就在我家对面的服装店卖服装。没告诉我，觉得这么多年早把她忘了。我打趣道，一个男人一生应该有两个女人，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暖了岁月。她调侃地问我，你有几个女人。我说，雪花知道。她告诉我，儿子考入军中的清华—国防科技大学。我为她高兴，说天道酬勤，梦想成真，你熬出头了，该苦尽甘来了。

晚上，微信聊天。劝她，现在新冠防控放开了，不要去卖服装吧，小心“羊”（阳）了，在家躲躲。她说早晚全民都得“羊”，怕啥呀。她还住儿子读高中时，陪读租的房子，并说，自己现在可以静下心来读读书了。上学时没好好学习，现在得补补课了。她把书架上的唐诗、宋词、元曲等书籍图片发给我，还附上一句话：去日不可追，来日犹可为。我说：行啊，没看出来你还有书生气呀。她说，自己曾是我的学生，在我校函授学习，还听过我的课呢。我对她可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说正在看纳兰性德的诗词。纳兰性德，有满清第一才子的称誉。他“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的这首词，几百年来，人们仍然津津乐道。我逗她，纳兰的爱情很悲催，你可别为古人担忧哦。她用笑声做了爽朗的回答。我说，得从新读你这本书啦。她说自己不是一本好书。我说，你这本书里没有浮生如梦，似水流年的无奈；有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的答案。

2022.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