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情缘

2017-11-22 06:43 | 作者:墨韵怀林 | 散文吧首发

小偷情缘

墨韵怀林

(一)

潘雅琴和黄大明,一个上海,一个宜江,中间连着一条长江,按地域,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块。一个才30岁,一个却40出头了,几乎大了一个属性,按年龄,也悬殊甚大。一个聪明又漂亮,长得象大明星李玟;一个头上挂灯笼,肚上顶皮球,远看象灯塔,近看象冬瓜,按长相,也不怎么匹配。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自古鲜花插在牛粪上不乏其人,潘金莲还不是嫁给了武大郎,潘雅琴难道就不能嫁给黄大明? 当然行,因为月下老人,给人牵线时,一惯作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黄大明高中一年级时正赶上红卫兵大串联,这个浪潮席卷了每所学校。校园里除了大鸣大放大字报,天皇盖地府,学生和老师却少有人在。黄大明也随着人潮涌向了街头,涌向了社会。

黄大明的父亲是宜江东风袜厂的厂长。东风袜厂是江城著名的国有企业,其生产的东风牌尼龙袜在国内市场上的声誉甚至超过了上海牌,所以东风袜厂的经济效益非常可观,黄厂长在此基础上将目光了瞄准了当时的新兴行业——塑料业,于是在东风袜厂的旗下投资兴办了一个塑料厂。由于这个塑料厂来历不明,有人认为他借国有的名义办私人的企业,公然走资本主义道路,旋即打成右派,拉到街头挂牌批斗。黄大明本来天天在街上斗别人来着,一下子逆转过来,成了别人批斗的对象。

社会就是孙二娘家的大蒸笼,你是吃包子的人还是包子里的肉,全靠你是抬头进的还是低头进的,是拍着肚子来的还是瘪着肚子来的。当然宜江人还是善良的,就象宜江的江水,一向温顺,波澜不惊,即使洪峰到来,最大的破坏也就是决堤泄洪。黄厂长只被形式地批斗了两天,走走过场,并没动用过暴力,也没有开除工作,只后就被收藏在总厂,做些收发报纸倒倒垃圾的闲活。黄大明就不同了,他一直都找不到工作,只能融入街头,加入到混混行业。转眼过去了十几年,他家终于迎来了平反,黄厂长官复原职,但是岁月不饶人,干了一年,他就六十了,到了退休年龄,于是就让黄大明顶了职,被分配到塑料厂供销科。

黄大明虽然其貌不扬,但天生就象他爸爸,是个干企业的料,不到两年就成为塑料厂的第一把手。他动用了他父亲的关系,收编了做混混时的哥们,把产品打到长江流域五个省,将一个塑料厂搞得风生水起。

遗憾的是,黄大明三十好几的人了,个人问题却一直得不到解决,父母亲也不知为他操碎了多少心。城里的姑娘不成,要求下降到乡下姑娘,东风袜厂,塑料厂和周边石化,毛纺厂等姑娘扫描了一个遍,不是人家相不中他,就是他瞄不中人家,高不成,低不就。说来说去,他的婚姻之所以迟迟不愿发动,原因是他心中始终珍藏着一个女神。

这位女神就是潘雅琴。

话说当年曹淑慧与朱兴邦的好事被碰破后,作为女人,曹淑慧羞愤而逃。正是名声一败,颜面扫尽。潘雅琴和王云贞同样受不住人们异样的目光,象做贼似的,心虚得在枫岭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两人一商量,一不通知家人,二不告别老书记,收拾行囊偷偷走人。

两人先赶到江城汽车站,可是宜江到上海的班车少得可怜,一天才两班,当天的车票早就销售一空。她们不想在江城过夜,因为此时的心情,哪怕多待一天都是耻辱。她俩只好拖着行李赶往码头。好在车站离码头的距离不算很远,穿过一条街,向南步行20米到滨江大道,再向西拐100米就到了。也正因为距离近,她俩的一举一动早就被小偷盯上了,其中有一个正是黄大明。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这句古诗用在这太贴切了,潘王这两支美荷一路引人注目,想不被蜻蜓盯上都难。

黄大明就是闻香而舞的那只蜻蜓。

黄大明和他那帮混混一样,每天工作范围就是车站到码头,码头到车站,两点一线。赶到客运售票口,两人一分工,王云贞看守行礼,潘雅琴排队买票。队伍很长,潘雅琴乖乖地随着人流一步一步地向窗口挪近。排到中间,忽然一波人浪涌了过来,潘雅琴的上半身被一股大力推得向前倾去,险些摔倒。出于本能,她的右手快速伸出朝前面人的背按了一下,定住了身体,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的腰被后面的人抱了一下,她回过头去,后面一个戴鸭嘴帽的年青男人朝她不好意思地憨厚一笑。

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潘雅琴终于临近售票窗口,一摸背着的小包包,钱包不见了,再看后面的人,鸭嘴帽也不见了,心想莫不是遇到小偷,不禁花容失色。她还不甘心,又翻了几次包包,可是包就那么大,自己又不是魔术师,钱包就是变不出来。女孩子没经过世事,眼泪不争气地就流下来了。

黄大明有一个特点很容易被陌生人记住,那就是头发稀疏,前亭光亮,为了取短抑长,他行窃时喜欢戴一顶流行的鸭嘴帽,有时还配一付墨镜。得手之后,他马上取下墨镜和帽子,用方便袋装好,将它藏在江堤的一个活动板砖洞里,要用时再拿出来。

今日,黄大明得手后,跑到远处的一截江堤上,取出皮夹里的钱和粮票,正要和以往一样将空皮夹丢进长江里时,蓦然发现一张彩照很扎眼,细细一瞧那弯弯的眉,似睡犹睡半醒半醉惺松慵懒的眼睛,象极了哪一位明星。看了半晌,自己也醉倒在这双眼睛里。

“不行,我得去找她。”他嘴里喃喃地说,身子却站了起来,飞快地跑到鸭嘴帽的藏地,将皮夹塞了进去。

也不知黄大明哪根神经发生了错乱,小偷居然爱上了失主,并且还想以身犯险,真是傻包到了家。

可是,爱情来了,唐僧都晕了头,忒修斯都守不住,你能挡得了一颗年青而激动的心?此时,理性是什么?理性只是观音老母手中的杨柳枝,早晨沾的是露水,晚上浸的是酒水。感性这东西诚然是特洛伊战场上的残矛断箭,但它却支配子弹能飞起来,让露水变成香水,让酒水化为泪水。

爱情是不计后果的。

黄大明旋即插队买了一张宜江到芜湖的船票,随即远远地盯着潘王两人,静等江轮的到来。

“呜呜”,从武汉到上海的江轮下午六点四十靠了江城码头,晚点了二个多小时。这不奇怪,习惯性的,人们早已麻木了,根本就不会去计较耽误的时间,反正来了就好,来了就可以把焦虑和等待放进旅行袋。说白了,来了就可以走了。

乘客纷纷向检票口涌去,谈不上半点秩序。潘雅琴丢失了钱包,虽然王云贞还有二十块钱,却不能购买两个人到上海的船票,如果是男生可能就有办法了,买两张宜江到芜湖或九江的票,先解决眉燃之急才说。可女生就是女生,这些歪门邪道的想法想都没想过,但女生是感性动物,虽然进退无路,却还是希望有奇迹发生。

正当两个姑娘目光呆滞地看着检票口人头攒动的时候,黄大明适时地登场了。

(二)

野心家未必就是阴谋家,阴谋家一定是个野心家。

黄大明仅仅是个江城的小混混,自然不具备做“家”的资格,只能算是胆大枉为,自作聪明的小人物。当然,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思想,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爱情观。小人物的思想一般都不够伟大,不够光彩,但对爱情,即便是伟人都不敢恭维,如宙斯这个宇宙之神,简直把爱情践踏得体无完肤。

所以,在追求爱情上耍些阴谋和手段,本来就无可厚非。

黄大明以乘客的姿态走到潘王跟前,装作漫不经心地上去搭讪。正要开口说“两个小…”,忽然觉得“小姐”一词在陌生的女孩面前称呼似乎欠妥,容易产生误会,会被对方看做一个轻佻的男人,便硬生生地将一个“姐”字咽下,改口说:“两个美女怎么还不上船,是送客的吧?”

两个人站了好几个钟头,正在体验走途无路无依无靠时的凄苦,终于有人来关心和问候,内心的激动不言而表,恨不得将自己的遭遇如竹筒子倒豆,一下子倾泻而出,吐个痛快。可是,话到嘴边,忽然发现要倾诉的对象竟是陌生的男人,且长相不敢恭维,女人天生的警惕性马上升级,冲出喉咙的话竟变成简洁一句:“我们想坐船,钱包丢了。”同时,四只怀疑的眼光象子弹一样射了过来,仿佛他就是窃贼。黄大明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好像自己连皮带肉突然被削光,一下子就成为孙悟空棒下的白骨精。但是,他这么多年在江城也不是白混的,公安局里进进出出,也没坐过一次号子,靠的全是嘴皮工夫。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黄大明立马恢复常态,显出同情的神情,说:“真是不幸,听说码头很乱的,美女以后可要当心了。”

接着又问:“这么说两位今天是走不掉罗?”

潘王点了点头,没吭声。

黄大明打一进一,跟踪追击:“那你们想不想走?”

“想!”潘王两个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那还等着干吗?跟我走啊!”黄大明随即向检票口走去,回头用手一招。这只手极具魔力,潘王大脑顿时被抽空,象中了邪术,傀儡似的挤向人流。

将近检票口,为了吸引眼球,黄大明又一次举起那只魔手,边摇边喊:“让一让,让一让!”好像只有他才是主角,其余人都是看客。但是人群并不买他的帐,一个个拼足了力气往前挤,生怕迟到一步就上不了船。

在人口众多,秩序颠倒的社会里,“自觉”这个词语,听着都显得很奢侈。难以想像,我朝泱泱古国,为什么“生活作风”一代一代反复被提起,甚至与道德思想挂钩,而“自觉”呢,寒碜得象风中的玫瑰,只闻其香,不睹其状。黄大明和潘王在无秩序的洪潮里,你想自觉都自觉不出来。他们只是一只只爬行于夹缝中的蚂蚁,拼着体力和臭汗,心甘情愿为人潮所吞噬。这种情景,令人想起了《西游记》中的一个镜头,孙悟空挥舞金箍棒在前开路,猪八戒扛着钉耙,挺着大肚子摇摇晃晃居二,唐僧骑着白马居三,沙和尚挑着行李垫后而行。细细品味,后面的一人一物才是被保护的对象,前面的两位,仅仅充当官员开路的警车。

黄大明这次就充当了开路先锋,他拼命地搅乱秩序,大喊大叫,果然很招摇,引起两个检票姑娘的注意,等他想蒙混冲出检票口,被就近的一个检票员拉住了衣袖。

“同志,请检票!”检票员拉垮着脸,很是不满,就象这小子欠了她家100斤大米。

“有,有…”黄大明右手在身上口袋里胡乱地摸着,嘴里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检票员,嘀咕着,“不会的,不会的,刚才还在!”眼睛却瞄着潘王,示意她们趁检票员分心,赶快插过去。

这事检票员见多了,便轻蔑地看着他,瞧他还有什么把戏可演。好像自己就是法医,你小子就是将要被枪决的犯人,等待的结果就是验明正身。

潘王本来就不笨,一见黄大明的眼神,立即会意,顺着人流,冲出了检票口。

黄大明瞄见潘王上了江轮的跳板,突然张开左手,“啊”地一声,“怎么在这啊,该死,该死!”然后右手狠狠地打了左手一下,而后恭恭敬敬地呈上船票。

检票员也被他搞笑的窘态哣笑了,接过他的船票,看都没看就剪下一个口子。

黄大明买的是二块八毛宜江到芜湖五等舱的船票,没有床位,只是个站票而已。别瞧不起这张破票,它已经成为他们的护身符。有了它,就有了一席之地,有了它,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船上吃喝拉撒。

黄大明相中了后舱的一个柱子。他空手上船,没有行李包,舱内空气又不好,刚才拥挤时出了不少汗,再跟舱内闷热的空气交汇,仿佛身体也被融化,透过衣服向外蔓延。他脱下外套,掏出钱票彩照放进裤袋,顺手将湿衣丢向舱板。两个美女本想不屑与他为伍,可她们手中没有船票,底气不硬,感觉自己象个小偷,随时都面临被抓的危险。虽然人在船上,心却紧张得要命,眼睛警惕得象两只小野兔,狠不能在舱板打两个洞钻进去。然而,当她们瞄见黄大明没事人儿一般,安详地靠柱而立,还眯着眼睛小憩,安全感顿时袭击了潜意识,女人天生的依赖性占领了上风,于是拖着行李傍了过来。也许那个地方,正是她们心目中最安全的小窝。

这个黄大明,摇身一变,成为一颗大树,不知不觉变成她们暂时的依靠。

黄大明等乘坐的这艘轮船叫东风4号,从宜江到上海下水,要经过芜湖九江南京等城市,终点上海,大约需要三天时间。晚上7:40,东风4号在江城逗留了一个小时,按时出发了。

五等舱是个大通铺,固定了几排长木凳,早被先到的乘客占领,不过不要紧,下面舱板的空间更大,象个广场,人们可以插草为标,按需占领。靠墙靠窗的位置固然很好,终究难寻,后到的只能在中间栖身。黄大明选择了背靠船柱,比起无遮无拦,空旷的地方,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位置。

“嗨!”王云贞想打个招呼。

黄大明没有睁开眼睛,明显是嫌她俩姗姗来迟。

王云贞将嘴靠近他的耳朵:“喂,帅哥!”

他不情愿地睁开眼,面无表情,只用左手指了指他左边空闲的领地,示意她们在此落脚。

此时无声胜有声,潘王顺从地听了他无声地指使。

民间有句俗语叫做“十个花大姐抵不上一个癞痢儿”,极力夸大男子在家庭中的主导地位。当然这里并不是要轻视女性的社会作用,而是说男人往往是女人的主心骨,在集体生活中更具有主见性。但是女人的顺从与依赖,往往会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如果此时黄大明将她俩卖了,也许她们还蒙在鼓里。

当然,黄大明不是人贩子,但他当时的行为,比人贩子又好得了多少?

东风4号驶了将近一个小时,夜幕早已拉开,明月当空,两岸村庄的闪闪灯火梦魇般地游离于群山和江水之中。此时,船舱里播放的《春江花月夜》轻音乐,象二胡的两根琴弦,夹着马尾左右摇摆,流线般盘旋于姑娘的发际,直直地钻进人的肚子里。可是,月儿与灯火,山岚和江水,音符同乌发,再好再美再浪漫,都不能当饭吃,因为两个姑娘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潘王二人从早上出门,一天都没进饮食,肚子正饥得前皮贴后皮。船舱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和休息,如一群老鼠,正在翻箱倒柜地到处觅食。船舱里飘溢着方便面的香味,这香味如同钓鱼钩子般牵扯着她们的肠胃,馋虫也顺着唾液爬上爬下,食欲连连发出警告,一个劲地在肚子里打鼓。也该进食了,潘雅琴主动地从包中掏出一个玻璃杯子,打了一杯开水递给黄大明。

黄大明憨厚地一笑,推辞了一下,说:“你喝先,我去弄些吃的。”

潘雅琴又把水递给王云贞。王云贞也推辞不要,从包中找出一个刷牙的缸子,朝开水间走去。

潘雅琴突然觉得黄大明那憨厚的笑容恍惚在哪见过,特别特别地熟悉,不由皱了皱眉,打开茶杯盖,抿了一口。

(三)

人的一生,有三分之一时间要围着枕头转,有三分之一时间要围着灶台转,还有三分之一时间是围着钱袋转。生活的构建要有拆分的眼光,整合的手段。“生”字拆开就是“一牛”,意思是说,你一来到这个大千世界,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一粒尘埃,你随时准备象牛一样任劳任怨累死累活。“活”字拆开,左水右舌,意思是说,你活的好坏,全凭饮食的质量。生活是复杂的,复杂得要在《十万个为什么》这个迷宫中穿行,然后穷你一生的精力来寻求属于你自己的答案,不管成与败,对与错。对生活的诠释却很简单,一句话:为了生存。生存的含义包括着吃行住穿玩,吃行住穿玩一样都离不开钱袋,钱袋装的是财富。财富不论物质的还是精神的,它才是人生奋斗的目标。

潘王两人丢了钱袋,其生活质量马上下降,下降到一如海滩上散落的小贝壳,需要借助别人发现和拾掇。所幸,她们的命运并没有那么糟糕。

黄大明很久才过来,潘王以为他逃之夭夭了,没想到他拎回两大方便袋东西,里面吃的喝的用的啥子都有。进门就抱歉道:“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刚才在小卖部碰见一个同学,他在三等舱,说了几句话。”

潘雅琴开玩笑地说:“聊这么长时间,是个女同学吧?”

黄大明慌忙说:“哪里哪里,是个男的,姓邱,是农行的一个什么主任,到上海开会的。”

王云贞也开开起了玩笑,说:“原来这样啊,我们以为你遛了呢。”

潘雅琴聪明地接过袋子,发现沉甸甸的,马上为自己所虑心怀愧疚地说:“叫你破费了。”

黄大明忙说:“哪里,我们是患难之交罢。”

潘雅琴有点感激地问:“哎,待了这么长,还不知你怎么称呼?”

黄大明等的就是这句话,忙应答道:“我叫黄大明,叫我大明好了。”

王云贞一听“黄大明”,噗嗤一声,差点笑岔了气,忙用手捂住嘴,见四只眼光移向她,脸腾地红了。潘雅琴用手辦着她的肩膀,柔声的问:“贞妹,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王云贞使劲摇了摇头。

当然,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不能说的话你绝对不要开口,就像王云贞这样。因为黄大明的名字让王云贞想起了她中学时的一个周老师,他的真名无人知晓,个个叫他“周围有”。“黄大明”,“周围有”,名副其实,所以一听其名,就知其貌。笑出声是不自然的心理反映,论人长短王云贞也不是傻子。

潘雅琴见王云贞表现有点异常,怕陷入僵局,忙主动介绍道:“我叫潘雅琴,她是我妹妹王云贞。”

王云贞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了黄大明一下,说:“你好!”

黄大明微笑地回应了一下,礼貌地说:“妹妹好!”

相互介绍了身份,感觉也不像以前那么生分了,三个人坐于地板上围成三角形,打开方便袋,吃起食物来。黄大明打开一瓶啤酒,用嘴对着瓶口喝,拆了一袋干鱼一袋鸡腿两根火腿肠,泡了一桶方便面,吃相不甚文雅。不过在五等舱这个环境里,你若讲文雅,反而是异类。潘王两人要了一罐可乐一罐雪碧,一袋带壳花生一袋椰子饼干一袋蛋糕一袋干鱼一袋牛肉干一袋椒盐凤爪。三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俨然一家人。

就在他们谈兴正浓时,有一个人悄然立于他们身边。黄大明抬眼一瞧,正是昔日同学邱金中,立马站起来,含笑拱了拱手说:“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邱金中右手拎了一个公文包,拱手不方便,便行了一个鞠躬礼,说:“老同学客气了,这两位是......?”

潘王转头朝他一望,只见这位三十多岁,头发和他的皮鞋一样铮亮铮亮的,向后梳着,其发型,酷似周润发演的许文强,一根乱发都没有,苍蝇盯上去都会滑倒,跌断三只脚不算,还有一只脚骨折。他架了一副金丝眼镜,国字形脸上堆满微笑。笔挺的西服和戴着两个硕大的黄金戒指昭示着这位不是普通人,最起码也是江城的一个阔佬。潘雅琴看不惯油滑暴发户形的,她更喜欢粗犷有味的男人。但王云贞却很欣赏,在她心中,男人就应该如此光鲜,如此光鲜才配做男人。与此同时,邱金中也把躲藏在金丝眼镜中的两只小眼睛快速地扫描着潘王两个。潘雅琴一头黑发清水挂面似的披于两肩,眼睛慵懒而勾魂,嘴唇厚积而性感,圆脸,下巴有点肥。相书上说缩下巴的女人胸大,果然潘雅琴胸脯高耸得令人心慌意乱不敢久视。王云贞有点不同,象李清照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一样,白净净俏生生立于潘雅琴之旁,俨然大观园里的潇湘仙子。

王云贞扎了两个俏皮的马尾辫,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就象标准件安放在标准的脸上,犹如印刷厂排版车间的铅字,横排竖排皆成文章,又像王羲之的行书,集字成篇也叫书法。

王云贞的身材胸脯不高不矮不大不小,也是标配,整个人好像从百货大楼服装铺走出来的,混进一堆塑料女模中,瞪大眼睛找不见身影。

王云贞俊俏的模样,身体哪个部位都精致得令人找不到一丝瑕疵,邱金中顿时目瞪口呆。

邱金中一生阅人无数,面对两个美眉,一个成熟,一个清纯。成熟的一个象西红柿,弹指欲破;清纯的一个象青葡萄,未尝先酸。象今天这样心慌意乱目瞪口呆,在两美眉面前失态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

“这位潘雅琴,这位王云贞。”黄大明介绍的时候,潘王很有礼貌地向邱金中点头微笑。“邱金中先生,我的老同学。”黄大明一指邱金中,向潘王介绍。

“得遇两美女,乃邱某今日之荣幸。”

潘王一听,抿嘴一笑。她们的笑意有些不同,只能心领,不能言表。

邱金中也觉得今天不对劲,跟两美女讲第一句话竟然用文言,分明将自己与现代隔离,仿佛变成老古董,陈列于大厅。为了拉近与现代的距离,他从公文包中搜出一个小巧的不锈钢名片夹,小心翼翼地打开,又小心翼翼从中抽出三张名片,又一张张的恭恭敬敬地递给了三个人。

王云贞用双手接过名片一看,上面标着“中国农业银行安徽省宜江地区莲花分行邱金中行长”,烫金字体,名如其人。见三人收藏好名片,邱金中又掏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潘王看,里面第一页就是一张上海财经大学的邀请函,邀请他参加某某年中国财富论坛,想必就是他这次到上海的主要目的。

看完邀请函,没经主人的同意,她们不便往后翻页。王云贞合上文件夹还给了邱金中,随口说:“邱先生真不好意思,这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实在怠慢了。”

邱金中忙摇手说:“美女客气。出门人随遇而安,不讲究这些。”

眼睛却盯着王云贞稍露的酥胸,射出一丝贪婪,就是隔着眼镜,也能感觉那丝光芒象从水中射出的鳄鱼的目光。

王云贞一啰嗦,犹如病号撸开屁股打针时被医生窥了春光,顿感面红耳赤。

这边邱金中和王云贞相互客气,那边潘雅琴也在打量黄大明。她忽然觉得黄大明除了头发有点荒外,整个人长得并不难看。如果将邱金中比做租界里的洋卖办,那么黄大明就是水泊梁山的花和尚。一个有一个天生的奴才相,一个却有一种掩饰不了的英雄气概。潘雅琴自小就崇拜英雄,她所收藏的小人书,基本都是英雄的故事。英雄不论出身,英雄不论长相。王云贞心目中的男人大不相同。她认为,男人是女人的港湾,最起码能让女人有一定的安全感。没有事业的男人象一枚跳动水面的水漂,扑哧不了几下,就一头栽进水里。而有成就的男人更象村子里的牌坊,经过上百上千年,风光依旧不减。所以她对邱金中更有一种亲近感,尽管他有点好色。

黄大明也被潘雅琴瞧得不自在,忽见他们的晚餐还没收摊,马上咬开一瓶啤酒递给了邱金中。邱金中迷住了王云贞,正不想早早离开,见了啤酒也不推辞,招呼大家一起坐下共享。

(四)

潘雅琴已记不清邱金中是几时离开的,她只记得他们喝了很多啤酒,一个个喝得迷糊糊昏沉沉的,中途有一个卖书的女人来了,黄大明买了《中华传奇》《读者》《故事会》和一份晚报,送给他们填了屁股。然后,他们买了两副扑克牌,四个人打拖拉机。再后,一个女乘务员和两个男乘警过来检票,黄大明和邱金中争着为她俩贴钱补票,而后潘雅琴头晕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孤怜怜的一个人走进一条很长很长的小巷,好像是飘进秋天的一幅画里。画的轮廓勾勒得有些粗糙,梧桐叶子黄里发红,一片片横着飞的,可以拈住她的小腿和后背,甚至挂在她的头发上摇晃。她如孤魂一样笔直往前走,却总是走不出那条巷子。突然,她看见一条狗迎面而来,这条狗很高大,黑黑的毛。她从小就怕狗,心里恐惧极了,便背靠墙让狗先过。狗见她停住也停住不走,两只眼睛望着她,红色舌头一伸一伸的,好像并无恶意,让她先过。她掂起脚,朝狗做了一个鬼脸。黑狗呲开獠牙,蓦地幻化成一张人脸,回敬了一个憨厚的微笑。她猛然觉得这个微笑再熟悉不过,深藏于骨髓,分明在哪见过,却又记不清,但这个微笑却让她放下很多心,便鼓起勇气,眼睛盯着狗,心扑嗵扑嗵乱跳,小心加小心地贴墙挪脚。挪了一箭远,回头一望,谁知那畜生却跟在后面,她走它也走,她停它也停,心中又开始大惧,好在前面有户人家,院门洞开,有两个小女孩在院内和一条小狮毛犬戏耍。潘雅琴仿佛遇见救星,三步并做两步急急地赶了过去。那小犬一见潘雅琴,象见了熟人,亲热极了,围着她脚肚子摇头摆尾,又是舔她的手指,又是拽她的裙子,弄得潘雅琴特别心烦,怎么也摆脱不了。她只好蹬下学那两女孩耐心去抚摸小犬的头和背上的毛,可是小犬对她太过热情,大有非她不舍的兴奋劲儿。恨得她一咬牙,两只手钳住小犬的脖子,用力拧起,想将其摔开。哪知那条黑狗护崽心切,窜了过来,对着她的右手狠狠咬了一口。潘雅琴慌忙丢开,发现自己的手背被咬了一个小洞,没流血,犹如小钻钻开的一样,能窥到里面的骨头。潘雅琴大惊,吓得花容失色魂飞魄散,猛地从船板上坐起来,豆大汗珠顺着眉毛直往下滴。

潘雅琴做了一个噩梦,醒来一摸手背,竟有一个红肿,痒痒的,想必是蚊虫咬的,便再也不能入睡,见黄王两个如船舱中所有乘客一样东倒西歪睡姿万千,犹其黄大明,嘴角还淋着口水,象夏天早晨的芭蕉叶,无时不时地啪嗒一声落下一滴露水。潘雅琴感觉好笑,可笑来笑去皆一舱的梦呓和呼噜,此起彼伏,其盛况赛过夏日夜晚水田里的大合唱。毕竟众人皆睡我独醒,醒的人拼命地去衔接梦中的链条,梦境的链接偏又东拉西扯荒谬至极,搅得潘雅琴头大得象芭斗。她索性走出船舱,到甲板去吹吹风。

倚舷而立,清冷廖定。这个时刻,最适合让午夜的风梳理一头雾发,整理一路凌乱。满天静好,渐渐拂平她惊魂不定的呼吸,许多美好与忧伤象梦一样没有出口,无处存放。不知天空那轮玉壶盛装了几多桂花酿,将岁月的年轮灌醉,悄然翻转。素锦年华,几经凋零,仿佛就要从指缝间溜走。梦境的痛楚也是一浪还没平息,一浪又来侵袭。早就习惯一个人面对自己,早就习惯用遗忘代替生活。风雨中那么多来来往往,有谁愿意为我潘雅琴一壶漂泊?红尘中那么多车水马龙,又有谁愿意为我潘雅琴驻足停留?爱情总是悄无声息地撕咬人的脆弱,脆弱的心灵又何处得以安慰?向往和无奈彼此徘徊,萌动和憧憬相互纠结。思绪的月光蔓延开来,过去和未来象一只无形的手掐在现代的脖子上。眼前,潘雅琴最需要的是寂寥中的一个眼神,哪怕是低到尘埃的一记暗示,也足以让她手指拈香,春暖花开。许多娴静唯美竞相荡漾,许多温暖柔软妩媚绽放,不经意间便心动了无痕,苍茫了诗兴,只听她小声吟哦:

江风梳头,皎月拂面

寄情于眉尖的浩荡

荡不平青涩的流年

仙娥舞袖拖拽一江缠绵

谁能抓住摇摆的桅杆

旅途的脚步

践踏即将弹破的防线

有谁,能收藏容颜

有谁,能打捞情感

今夜呼吸

注定要和空气交换

江天一色

放映着失语的苍白

刚想伸手拽住

扑面而来的清风明月

可薄薄的玻璃心

是否能够承受住阵痛的蛮荒

甜言蜜语大都迷惑于灯黄

但愿今夜,踏月的女人能

敞开心灵的门窗

潘雅琴吟完后期待了好几分钟,她盼望象电影中的镜头一样,在她吟完后有一个帅哥向她走来,然后听那帅哥拍着巴掌笑着说:“好诗,好诗!”

期望很迫切,失望也快捷,现实更残酷。她不觉朝后望了望,人影子都没见到,可是却听到一个幽幽的声音在她右边传过来:“不用望了,我在这。”

“你这促狭鬼,吓了我一跳。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潘雅琴定睛一瞧,黄大明靠在船舱的一个阴影里。

“听见你吟诗,不敢打扰,怕败了你的诗兴。还好,诗没白吟,还有一个听众,嘿嘿。”黄大明无不调侃地说。

“偷听我吟诗,你好坏哦,看我打你。”潘雅琴追上去就打,黄大明清楚女人的拳头叫粉拳,打在男人身上叫隔靴搔痒,女人若含羞打你叫幸福,所以并不避让,反而抓住她的粉拳,趁势环住了她的腰,对着她耳朵轻声说:“诗很好,后半截象我写给你的。”

寂寞孤单的女人就象春天雨后的鲤鱼,心理脆弱,警惕性最差,容易获钓。黄大明这样想着,所以胆很壮,举止也轻浮。

潘雅琴脸一红,挣脱他的手,脸对着他的鼻子,吹气如兰,不相信地问:“你会写诗?”

黄大明被逼得无处可让,不让就不让,反而上前半步,用鼻子顶住她的鼻子,眼睛对着她的眼睛说:“傻瓜,你难道不知宜江是诗歌的摇篮?三岁孩子都会吟诗。”

“切,骗我,我就知道宜江人最坏!”她想起了曹淑慧和朱兴邦,有点咬牙切齿。

黄大明一见她神色有些不对,猜想其感情可能在宜江受到了刺激,于是说:“宜江人感情丰富,可能与本地文化有一定的影响。”

潘雅琴见他死活咬住文化不放,便打蛇跟棍上,想羞一羞这个开口文化闭口文化,自吹自擂不知进退的家伙:“看来你的诗作很牛的啦,要不要在本姑娘面前露一首?!”

黄大明“嘿嘿”两声,说:“这个,你还真难不倒我。”

这回轮到潘雅琴翻大眼睛:“真的?”

“真的。”

“一首即兴的?”

“哦。我得想一下,以你为题吧。”

“好。”

静默了一会,只听他一字一顿地念道:

我大雨滂沱

只为你雨中抒情

你亭亭玉立

优雅我华丽的转身

“雨中荷花的身姿,好!”潘雅琴脱口而出。他不急不慢,接着念:

我的苍茫一塌糊涂

你的容颜云淡风轻

“嗯,有点超凡脱俗味道了,但你的一塌糊涂,让我一塌糊涂!”潘雅琴象桂鱼一样翘着嘴说。黄大明笑着道:“描写荷叶的,春天零落得一塌糊涂,夏天茂盛得一塌糊涂,秋天风乱得一塌糊涂,冬天憔悴得一塌糊涂。所以我用苍茫二字,揭示生活来之不易。”

“算你高。”潘雅琴竖起大拇指,“不过,小女子孤陋寡闻,云淡风轻又如何解释呢?”

黄大明不假思索地说:“你也知道,诗的语言有些特殊,不受时空的束缚,自我跳跃,自我解构。云淡风轻本来是指白云飘渺,清风徐来的意思。在这里,云淡可以理解为墨色的浓淡,黑白的布局,风轻理解为不着痕迹的线条,这是写意花鸟的表现手法,容颜指荷花。大意是说,荷池里的荷花故然很美,写意画中的荷花更美,画中的荷花再美,也及不上我潘大美人美,哈哈。”

“就你贫嘴。”潘雅琴故作娇嗔,心中却甜蜜蜜的,十分受用。

女人的心是棉花糖做的,受不住恭维和称赞。黄大明几句马屁,正好拍在潘雅琴棉花糖的心坎里。棉花糖酥化了,化成一只蚂蝗粘在人家手臂上。

我不要你千年等候的光阴

我不要你隔岸卖醉的黎明

“什么什么?姑娘我隔岸卖醉?当我是什么人啊,你这混蛋,找打!”潘雅琴娇嗔着一个粉拳又下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修改一下。”黄大明讨饶着。

潘雅琴假装生气地翻了个身,背靠着不理他。

我不要你千年等候的光阴

我不要你拈花自醉的黎明

“这句行么?”黄大明讨好地问。潘雅琴点点头,算作默许。

我要我的忧伤断水

关键的下一句,黄大明却不吭声了,只低下头望着潘雅琴,眼中露出无限的温柔。潘雅琴见他不肯续句,瞧其神情不像是江郎才尽,肯定不是好话,反过手来揪住他的耳朵,说:“你要敢欺负我,小心耳朵。”

黄大明忙说:“不敢,不敢,坚决是好话。你听着,包你喜欢。”

我要我的忧伤断水

颠簸你耳旁一朵缤纷

“颠簸你耳旁一朵缤纷,真的好句子,怎么想到的?”潘雅琴嘴嚼着句子,口齿留香。不得不佩服人家,比自己高出一筹。正想说话,发现自己竟依偎在人家怀里,不由羞红了脸说:“你真坏!”嘴里说着,身子却不愿离开。黄大明见她如此,一使劲不失时机地狠狠抱紧了她,用嘴唇吻着她的眼睛,又用胡茬去摩蹭她的脸庞。她也不反对,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这个男人的温存。

此时此刻,潘雅琴温顺得象个小猫咪。她把灵魂交给大脑,什么都不想;她把身躯交给黄大明,任其摆布。

江轮仿佛一头张开大嘴的鳄鱼,拖着白浪尾巴,在江面追月而行,其架式象是要冲上银河一口吞下白云和月亮。月亮无心关注鳄鱼,却有意躲进云层,让天下有心人变成有情人。

(五)

月亮加酒精真是好东西,男女一但受用了,就会玩出许多花样来,甚至还会搞出一加一等于三的公式。

女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任凭你再强霸,一倒进男人怀里,马上骨头酥软,变成了一只小绵羊。

潘雅琴与黄大明认识不到一天工夫,她的情感就被剥得赤裸裸。黄大明仅凭一首拍马屁的小诗顷刻将其俘获,其泡妞的工夫真称得上是天下一绝。

男人不仅偷了女人的钱,还偷了女人心,而且还没露出破绽,若叫后来的妹子遇到了,情何以堪!

潘雅琴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她的头枕在黄大明大腿上,黄大明还在熟睡,王云贞却已醒了,正在看《故事会》 。潘雅琴揉着惺松的眼睛问:“船到哪啦?”

王云贞慢条斯理地回答:“过了芜湖了。”

“啊,那他?”潘雅琴指了指黄大明。

“你不知道啊,他补了上海的票,说去见丈母娘。”

“你这死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潘雅琴做了个吓人的姿势扑了过去,王云贞一翻,潘雅琴扑个空,作势再来,王云贞用书抵挡,却挡不住潘雅琴混圆的身架,两个如青白两条蛇妖纠缠于一起,嘻嘻哈哈一阵乱滚。船舱人的眼球也被这美丽的纠缠吸引住了,纷纷用大街上看把戏的心情掂足引颈。这一阵骚乱,早就惊醒了黄大明。黄大明象个局外人,看得兴起,不光不抽薪反而火上添油地说:“女人打架,扯发撕衣才好玩。”

什么叫引火烧身?黄大明这话就有点引火烧身。果不其然,潘王一听,马上改变了进攻方向。

“好啊,你这坏蛋。贞妹,我们闹他。”潘王双双爬起,扑向黄大明,扯腿的扯腿,挠痒的挠痒,黄大明举起双手求饶:“两个丫头疯了,我投降,投降行了吧?”

“不行,你太坏了,非得教训一下不可。”潘雅琴想起昨晚他粗鲁的举止,捏得人家现在还在痛,不禁狠狠地说。一边说,一边如疯魔附身,猛挠黄大明的腋窝。黄大明虽然是男人,但天生就怕呵痒。这种痒不象蚊子叮的痒,它痒得从肉体钻到心里,连骨头都被弄得软化。黄大明失去抵抗,满地打跌,象鲤鱼离开水面,跌得裤袋的东东散落一地。王云贞正压在他的腿上,看到一张照片落在眼前,顺手捡起,竟是潘雅琴,以为是她昨晚送的定情之物,心中升起无名的妒火,趁两人不注意,悄悄地收了起来。

黄大明收拾船板上的物品时,左找右找不见了彩照,心中大惊。王云贞看在眼里,笑在心中。潘雅琴不解地问:“你掉了什么吗?”黄大明搔搔头,故作镇定地说:“没,没有什么。”心中却在搜肠刮肚地回忆那张照片的去向,可一点印象都没有。钱没丢,照片怎么会丢呢?难不成被她们哪个捡了,黄大明开始后悔不该带着照片,那个东西终究是个祸害,但是看她们的神情,最起码潘雅琴应该没捡到,不然现在自己皮都被她扒了。王云贞也不像捡到的样子,若是她捡到,不可能不把他揭发出来。如果不是昨晚掉在小卖部,就是泡潘雅琴后丢到大江去了。

只要不落入她俩手中,自己都是安全的,黄大明欣慰地想。

早晨的阳光毫不吝啬地穿过琉璃照耀在船舱中,船舱中的空气却糟糕得要命,但这并不防碍人群觅食的心情。人类是地球上动物,适应环境是人类的本能,如果哪一天,人类向地球说不,那么离恐龙灭绝的时代已经不远了。所以船舱中人并不为糟糕的空气所困扰,吃喝拉撒一点也不能少,该干吗就干吗。

黄大明正想去要点食物,邱金中提着早餐及时地进来了。

“早上好!”邱金中精神抖擞,红光满面。

“早上好,金先生。”王云贞准备叫邱先生的,忽然觉得邱字在女性口中说出很难听,心中想道:这个人也真是的,姓别的不好,偏偏姓什么邱,让人怎么称呼好,不觉捂住嘴不让笑出来。

中国文字也真是奇怪,有些字只能写不能说,有些字只能说不能写。邱字就是只写不说的字,所以老大被废,老二继位,天经地义,改成金先生正好顺口,也符合邱金中的身份,一举两得。

黄大明见王云贞叫得奇怪,表情也很奇怪,却没及时领悟,便接过她的话头说:“金先生春风满面,想必昨天晚上捡到一只大圆宝吧?”

王云贞一听黄大明分明含沙射影,不由回敬道:“金先生捡没捡宝我不知道,不过我们这里昨晚上有人真的捡到一个大活宝。”

说完又捂住嘴哧哧地笑个不停。黄大明嘴中象被人塞了块砖头,动弹不得。潘雅琴一听王云贞话中有话,立即翻身作势要撕王云贞的嘴,说:“你这死丫头,老是找我打趣,这回一定要撕烂你的嘴,看你以后怎么嫁人?”

黄大明嘴中砖块顿时卸去,马上反击:“贞妹年轻又漂亮,不怕没人要。老同学你说是也不是?”

邱金中见他们三人打趣,自己象个外人,插不上话,正好黄大明将话引子抛过来,不过听黄大明的后半截话,分明在炒菜时有意把多了酱油,看起来有些黑,吃起来有些涩。但这并不影响他接话茬的心情:“贞妹妹这么漂亮,追求的人应该排队吧?”

幼儿园玩传球游戏跟这一样。黄大明先发球,王云贞接过。王云贞传球失误到潘雅琴手中。潘雅琴再发球,黄大明接中。黄大明将球踢给邱金中,邱金中推向王云贞,王云贞不愿接球,皮球转向潘雅琴。潘雅琴接过说:“贞妹妹就是有再多再多的人追求,眼中呢,只有一个。”

“好啊姐姐,刚才说我呢。这下看我撕你的嘴了吧?”王云贞绝不示弱。黄大明的砖头塞到了潘雅琴嘴里,潘雅琴哑口无声,心中想道:这小妮子口舌越来越厉害了,得想办法治她一治。邱金中见潘雅琴脸色忽阴忽晴变得有些难看,斗嘴一个胜似一个,怕伤了姐妹和气,亮了亮早餐,抓住时机说:“吃饭了,吃饭了,吃完再玩吧。”

吃过饭,黄大明怕旅途寂寞,提倡再来打牌,因为玩牌是消磨时光最有效的办法。黄大明和潘雅琴一家,邱金中和王云贞一家促双对局。两副牌玩拖拉机,本来是黄大明最拿手的游戏,可今天手气有点背,老是拿不到好牌,大王小王不见面,邱金中与王云贞轮流做庄,不给黄大明和潘雅琴翻身的机会。黄大明急了,在自己还是2子,他们打9子的时候偷换了一次牌,终于升了一级,轮到自己打3子。按照牌规只有过5,10,k才能贴鼻和揭鼻,一局烧一次鼻子算作彩头。可是,黄大明潘雅琴已经有一张鼻子了,再不努力,不光揭不掉,另一张又在等待。有道是“庄家不做主,牌也不上张”,黄大明兔子咬人急不过,故伎重演却被王云贞抓住现行,罚了一张鼻子,结果又被邱金中副扣了,连升三级,黄大明和潘雅琴又多贴了一张鼻子。黄大明一方翻身无望,想揭掉鼻子难上加难。邱金中有意想给他们一个下台的机会,说:“这局算我胜了,下局再来扳本,怎么样?”

潘雅琴有信心地说:“这局牌好烂,我背死了。君子报仇,下局不晚!”

王云贞说:“下局,下下局,你们甭想了。”

潘雅琴问:“为什么?”

王云贞说:“我的好姐姐,你难道不知情场得意牌场失意的道理么?”

潘雅琴感觉自己被蜂子蛰了一口,一时有些气极败坏,说:“这小妮子越来越不象话了。黄大明,你来坐她上首,压一压她。”

说完,自己也笑了。

邱金中却接过话头说:“大明是个老实人,恐怕连你都压不住,哪里还有心思压别人。”

王云贞拍手笑道:“金先生真是好银,他们两个老是欺负我。”

邱金中抓住机会说:“他们两个连妹妹都敢欺负,真不是好人。再要欺负,就不跟他们好,只跟我一个好,好不好?”

王云贞撒娇地说:“不跟你说了,你也是坏银。”

潘雅琴一把抱住王云贞,头挨头,摇着说:“老天啊老天,我问你,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妹妹?”

打过三局,邱金中一方三局三胜,烧了黄大明潘雅琴三次鼻子,所以到了吃午餐时间,邱金中惬意万分,主动去买了快餐和饮料。

潘雅琴因为上午打惨了,到了下午再也不敢提打牌的事,就要求黄大明讲一讲诗歌。

黄大明说:“吹牛皮我能吹一下,讲诗歌却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不过这样吧,反正下午大家也没有事,就说说怎样用最简单的方法去鉴赏诗歌。不过申明先,我说的是一家之言,没有根据,说错了你们不能笑话我。”

“当然。”三人都无异议。黄大明讲:

“鉴赏诗歌,我们先要借助一个量词--元。这个元,和一元钱两元钱的元字一样,但意义不一样,它是空间的量词,一元空间,二元空间,三元空间,多元空间,就象一把尺子的刻度。用这把尺子就可以去度量诗歌的境界。”

潘雅琴对诗歌多少有些了解,但黄大明这种说法还是第一次听说,立刻兴趣盎然。邱金中王云贞对诗歌一点都不感兴趣,听他这么说,也来了精神。三个人本来如中午烈日下插进水田的禾苗,东倒西歪的,结果被突如其来的雨水一浇,顿时就扶正了身子。

“有了这把尺子,我们把诗歌分为一元境界,二元境界,三元境界和多元境界。”

“一元境界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境界。它是物质的世界,眼睛一看就明白的,只有一层含意。如,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人们不用想都知道是首歌颂毛主席的歌。”

“二元境界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从有到无的境界。简单的说,它是对立的境界,它有二层或正或反的涵义。”

“比如,卞之琳的《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这首《断章》只有四句,但对它的解释,却众说纷纭。如果我用空间的度尺来丈量,发现它是二元境界的有形和无形对立与统一的关系。第一二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风景本身是无形的物质,你不欣赏,无处是风景,你若欣赏,处处皆风景。只有欣赏的景物才是有形的,是景物折射在眼中的镜像,即色相。没有被欣赏的景物有两种情况,一是没有看到,二是看过而被忽略的,即使是风景,但在非欣赏者眼里没有形成一种美的镜像,象照相机一样,是空的镜头。你是因缘际会站在桥上让楼上的人当做风景来欣赏,在楼上人眼中是有形的,是你及周边景物共同形成的一种美的色相。如果你不在桥上,因你的缺失,桥及周边的景物黯然失色,楼上的人亦不复欣赏。如果将无形的东西用佛教语言空来表示,那么有形的物质就叫做色。所以这两句正好解释《般若心经》的句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后面两句,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明月的光,你若不在意它,它是无形的东西,但它照在你的窗子上,让你觉得很美,这就是有形的镜像了。梦的形成是白天那个美的镜像复制的载体,它是一种色相的再次放映。一但梦消失了,一切皆成虚无,你是你,我是我,桥还是桥,楼还是楼,又回到从前。所以后两句可以这么理解: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色从空中来,空往色里求,悟空偏悟色,求色终成空。

《般若心经》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知道的人很多,领悟的人少之又少。《断章》的作者卞之琳用场景的语言生动形象地加以诠释,目的是让读者从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眼光来理解色和空的转换。但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首诗变成了一瓶老酒,越久越醇,其味无穷。诗歌的空间被扩大,诗的境界也随之放大,这也是诗作者当初没有想到的。”

王云贞插嘴说:“大明哥哥,什么空啊色啊,我越听越糊涂,不如来个现实说法,我这样的理解,你说行不行?”

黄大明说:“哦,你也有解释?”

王云贞说:“当然,我领悟力高嘛,你听着。男人好色,女人也好色。世上的情色男女,我警告你们,明月入户也是色,色相入梦终成空。”边说边用用手指点着黄大明和潘雅琴。

潘雅琴笑得前啄后仰,边笑边说:“贞妹妹真好领悟力,我算服了。”

邱金中说:“你还真别说,贞妹妹的解释更接近《断章》的原意。”

黄大明也说:“贞妹妹有如此见解,我看,真的很高明。”

王云贞更加得意了,说:“天可怜见,黄金终有被发现的一天,不过,我一向见解都很高明。”

潘雅琴说:“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牛皮吹得比鼓还响。大明哥,你甭理她,继续往下讲。”

黄大明正要开讲,只见船舱里一阵骚乱。

(六)

一个五十开外的大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船舱,等她兜售字画,亮出身份时,人们纷纷上前围观,这才引起一场骚乱。大妈将装裱好的字画交给围观的人一一展示,说这些都是她先生的遗笔。先生去世后,家道中落,生活艰难,实在没法才拿出挖心出让,有识货的先生小姐随便给个十块二十块,也算是接济救困,行善积德。也许是她的说辞过于粉饰,也许是她来错了地方,那些字画居然无人动心,无一成交。过了多会,她只好悻悻离开,出门的时候不忘嘀咕一句:“一帮蠢蛋,不识好歹!老娘的好东西不要,都去吃屎吧!”因其音量过于上扬,整个船舱全遭荼毒,荼毒的毒汁马上变成一群苍蝇,嗡嗡飞舞于人头之间,弄得个个口眼鼻耳皆藏大粪。

“好在我们几个不好热闹,有先见之明,否则也吃了人家的苍蝇。”潘雅琴庆幸自己之余,猛拍胸脯,好像呼吸也被苍蝇污染,要从胸口将其驱赶。

“姑娘们,现在领教了中国大妈的厉害吧,我劝你们做媳妇后一定小心为妙,不能和婆婆对着干,否则下场如斯也。”邱金中摘下他那副金丝眼镜,呵了口气,用抹布轻轻地揩去,仿佛揩的不是灰尘而是苍蝇屎。

王云贞捏着她那精致的鼻子,口齿不清地说:“我要是不幸遇到这种婆婆,宁可离婚,否则一生都毁了。”

黄大明背靠船杆,用火柴棒悠闲地掏着耳朵,慢条斯理地说:“德性,我早知道了。”

潘雅琴觉得很奇怪,追问:“你咋知道?”

黄大明说:“不明白了吧,混码头的女人都是一个德性。”

潘雅琴不解地问:“我看那些字画挺好的,怎么没人要,是不是太贵了?”

黄大明说:“你说得对,那些字画不值那个价,更没有收藏价值。”

“为什么?”

“你难道没发现那些字画很稚嫩,下面落款乱七八糟,根本不是一人手笔。依我看应该从美术学院里弄来的学生的临摹作品,回家装裱了一下拿出糊弄人的。”

“你离那么远,从哪看出的?”

“傻瓜,艺术是相通的。我不是给了你一把尺子嘛,你拿去鉴别一下不就知道了?看来我讲了半天等于白讲了。”黄大明有些气馁。

“你只给了半截,还有半截不是没给嘛,我当然还不会用。”潘雅琴辩解道。

“好了,都是我的错”,黄大明苦笑着说,“后半截我也留不住了,一并交给你们把。”

“我们洗耳恭听!”三人一齐说道。黄大明说道:

“还是先从书法说起吧。第一阶段,摹仿阶段,就是拿古代的现代的名人字帖或碑贴进行临摹,踏着巨人的肩膀上去,是条捷径。这个阶段又分两个时段,先是形似,再才神似。刚才那些字画还停留在形似阶段,比如有一幅《宁静致远》的字,是颜体,但颜体的那个勾没学到家,一看就是学生的习作。练到神似,要花很大功夫。一般没有书法天赋的人,练到形似或一半形似就停止不前了。但不管是形似还是神似,你的字都不是自己的,就像老婆生了孩子,虽然叫自己为爸爸,但却不是自己的种。第二阶段,创作阶段。字练到神似就可以进入创作阶段,创作阶段的作品就像唐太宗李世明所说的,笔笔有出处,字字有来历。所谓出处和来历,还是拉皇帝做大舅,踩着人家的影子走路,这时的作品说是书法就是书法,说不是书法就不是书法。邓石如字写得那么好,他只承认自己是个书匠,不是书法家,就是这个原故。第三阶段,再创作阶段。这个阶段是个蝶变的过程,最为痛苦,只有大师级人物才能企及。简单点的说,这个阶段就是将原来学的字全部忘掉,创造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字体,自成一家。象二王,殴颜米赵等等。

我们回过头来说诗歌。三元境界就象书法的第三阶段,是一个解构的再创作阶段,也是一个从无到有的痛苦历程。举个范例说一下吧,陈子昂《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前两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是时间的跨度,几乎涵括了整个人类历史。念天地之悠悠,涉及宇宙空间之浩大。最后一句,独怆然而涕下,面对时间的广阔,空间的浩大,我感觉自己非常渺小,而又无法改变,不由悲从中来,流下悲愤的泪水。四句,时间,空间,人间三间,典型的三元境界的诗歌。《易经》中说,宇宙是从无极到有极,有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一路从无到有的演变。我们人类从古到今,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探究宇宙的奥秘,结果宇宙之浩大让人类无法穷其根本,这也不知是宇宙的悲哀还是人类的悲哀,我们只能用一滴眼泪来表达。而这颗眼泪化作一粒种子,开花结果,继续推动后来者,后来者又继续推动后来者,无止无休,永无止境。这就是从无到有的境界,无指时间空间的无,有的只有悲怆的眼泪。我们如果反复地去阅读这首诗,读着读着,发现连眼泪都读没有了,这首诗原来已不需要解释,因为它根本就没有解释,过多的解释反而是一种束缚。无解才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伟大诗作。”

“没有啦?”潘雅琴问。

“没有了。”黄大明回答。

“你不是说有多元境界嘛?你只说了三个。”潘雅琴再问。

“不错,但以我的水平,只能讲到三元。”黄大明承认自己是半油漏水平有限公司出品的。

“不行,想留一手,办不到。”潘雅琴上前揪住黄大明的耳朵,蛮横地说。

“好,好,姑奶奶,我招了,招了还不行啊?”黄大明讨饶地说:“其实,我真地不知道,要说也只能某件作品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多元境界。比如书法中有王羲之的行书《兰亭序》,颜真卿的行书《祭侄文稿》等。”

“诗歌中有么?”

“有,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为什么?”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你能解释么?”

“不能。”

“你能说出它好在哪里么?”

“说不了。”

‘“这就是了,多元的东西与宇宙同在,一般凡人是看不透的。”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是不是多元的?”

“是的。”

“菩堤本无树呢?”

“多元。”

“好了,我的废话讲完了,大家休息会吧。”

“慢,慢,”邱金中双手向下摆了摆,示意大家坐下继续。他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元共存的讲解让我大开眼界茅塞顿开。艺术可以多元化,社会可以多元化,政党可以多元化,经济也可以多元化,你们说是不是?这次财富论坛,本来我只是去听讲的,今天受到老同学的启发,我准备写一篇稿子交上去,题目叫《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副标题是《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多元性》,你们说行不行?”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包含了国家,集体和个体经济多元共存的局面,都应该受到社会的保护和发展,单一的计划经济模式是到转变的时候了,我支持你!”黄大明说。

“想不到大明哥的一席话让金先生受到如此启发,我们也甚感欣慰。”王云贞由衷地说。

“我们也甚感欣慰,贞妹,‘我们’是谁和谁呀?”潘雅琴抓住了王云贞的口误,马上一顿打趣。邱金中却出来打圆场说:“你们慢雅,我去写稿子了。”

“不行,今天听讲,就你捡了一个大便宜,晚餐怎么解决?”潘雅琴拽住邱金中衣袖。

“小意思,我请客,我请客,以后全归我行了吧。”邱金中从包中数了二十张十元的票子递给潘雅琴,说:“这是晚餐的,明天的再给。”

潘雅琴小嘴一鼓,向王云贞一驽说:“谁稀罕你的钱啊,叫‘我们’的那个管吧。”

王云贞居然不生气,反而心安理得地将钱接过来,说:“有些人啊,光凭嘴硬是要挨饿的,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单元的生活方式早就被多元取代了。姐姐,你要实惠点才行哦。”

潘雅琴被说得哑口无言。

(七)

东风4号经过三天的航行终于到达了上海港。一路上,邱金中没少花钱,但他也是值得的,王云贞同意他以男友的身份进入王家。王家爹妈已经不在,只有哥嫂带着一个小孩过日子,一家人生活在大杂院里,生活并不富裕。上海人天生有点瞧不起外地人,王云贞的哥哥天生又多了点势利眼,一见邱金中身着打扮,又听说是银行的大老板,小眼睛马上放大了一倍。再加上邱金中带了不少见面礼,夫妻俩象迎财神爷一样,走路都是躬着身子的。

王云贞允许邱金中到她家,本来是为自己装点一下门面。她知道哥嫂的为人,如果直说自已是偷偷回家,那肯定被嫂嫂那张嘴咒得人死牛翻瘟,以后的日子没法过。但是却被邱金中信以为真,大把大把在大杂院里撒着钞票,叫王云贞自已也瞧着心疼。王家如新年一般,每天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哥哥嫂嫂小朋友象车水一样涌进涌出,没完没了,邱金中发烟发糖果发得手软。王家哥哥嫂嫂更象中了五百万彩票,喜气从内到外,从面到里,连门板上的铜环也仿佛包了一层黄金,闪闪发亮。

邱金中在王家待了两天,在王云贞眼里,好像待了两个世纪。第三天清早,王云贞就摧着邱金中快走,以后不要来了。邱金中问为什么,王云贞眼睛一下潮湿了。

邱金中去了财经大学,王云贞家终于清静了,王云贞每天出门找工作,傍晚总是拖着疲惫而回。哥嫂终于从睡梦中醒来,原来五百万大奖没有砸到头上,仅仅擦身而过,对王云贞的态度马上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晚上吃饭时,小孩子多舀了一匙鸡蛋羹,嫂子打鸡给猴看,一筷子打在头上,说:“吃吃吃,就知道吃,再吃把家都吃穷了。”小孩痛得哇哇直哭。王云贞抱起小孩哄着,心里象吃了坨大粪,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转,不由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拿了一把糖果塞在小孩子手中,又剥开一粒塞进他的嘴里,小孩子停止了哭泣。正在这时,楼下又听见了嫂子骂骂咧咧的声音:“不要脸的东西,也不知在哪拉个野男人来,打肿脸充胖子,到我家骗吃骗喝。”王云贞脑袋嗡的一声,只感觉自己的喉管里惺惺的,涌出许多苍蝇来。

第二天,王云贞赶到环卫局,想找个环卫工,了结自己的一生。但是环卫局的领导对她说:“实在抱歉,现在正遇上知青返城大潮,谋一份工作不容易,你要做环卫工,也需报名排队。”

王云贞不敢回家,等哥嫂吃过晚饭洗涮的时候,象贼一样偷偷溜回自己房间,不想关房门的声音还是惊动了嫂嫂,楼底下漫骂的声音又钻进耳朵:“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晚饭都不晓得回家吃,你没有家啊。知道底细的人还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磨了你呢。”

听见哥哥的呵斥声:“你小点声不行啊,叫邻居听见多难听。”

又听见砰砰嘭嘭地打斗声,又听见嫂子的哭叫声:“你这化生的促寿的,把我打死算了,我不想活了嘛。”

一声高过一声,王云贞也不觉得一天没吃,肚子不饿,想死的心到有了。

又挨了两天,扳着手指头细算,邱金中走后已有一周了,王云贞心急如焚,心想,如果邱金中明天不来,就跳进黄浦江一了百了,走得白皑皑大地一片真干净。

就在黄花菜快要凉的时候,邱金中真的来了。

邱金中临走的时,王云贞眼眶含泪,含情脉脉的样子,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挥之不去。到了四五天,双眼老是跳个不停,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觉。好不容易挨到散场的一天,邱金中决定还是到王家一探,免得遗憾终生。

王云贞正象被水淹得没顶之时,邱金中的这一探,象天上掉落的一根救命稻草,轻悠悠地就将其拉上岸来。王云贞扑在邱金中怀里哭道:“你把我带走吧,我给你做小,做丫环都行。”

邱金中痛惜地用手擦着她的眼泪,说:“傻瓜,我没结婚哪有老婆,你就是我的老婆。”

王云贞一刻都不愿停留,当天就与邱金中坐上回江城的汽车。

黄大明就没有邱金中那样幸运了,他没有遇见象王云贞那样无良的兄嫂,却遇见一对识趣的父母。

黄大明初登潘家大门,手中也带了一点薄礼,实则囊中羞涩,不免心中彷徨。莫看他在船上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一到潘家,就象犯错的小学生,低头不语。潘家父母见他们结伴而归,以为是带男友上门,可潘雅琴偏说他是她的老师,这次回沪时洽好碰上,所以带回家做客。潘家上下于是以客之礼相待,黄大明如蚁入裆,坐卧难安,不敢久留,第二天便告辞而去。

黄大明回家后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也不干混混营生。一个月后,他的父亲被平反,恢复了东风袜厂厂长的职位,没多久他就进了江城塑料厂。

潘雅琴的父亲人脉很旺,不久就给她找到了工作,安排到上海船务公司上班。

王云贞最初在农行莲花支行前台实习,不到半年就转到财务室。邱金中将银行分给自己的一套房子给王云贞住,后来干脆自己也搬了进来。

王云贞这天上卫生间,不巧听到有两同事在议论。内容涉及到银行内部有个女人人长得不错,就是不要脸,没来几天就勾引老大,与老大同居,甘愿给人家做二奶,一听就是影射她的。

王云贞听邱金中说没有结婚,也没老婆,自己怎么就成了二奶?她有点不明白了,莫非是狡猾的老狐狸在欺骗自己?得搞个清楚。

晚上吃饭时,邱金中说:“小贞,过两天就要五一了,银行放几天假,我们开车到九华山去旅游吧。”

王云贞说:“上九华山干吗?”

邱金中说:“上九华山祈福啊,都说九华山的香很灵的。”

王云贞说:“切,迷信,爬山累死人,我不去。”

邱金中说:“那几天我们窝在家里干什么?”

王云贞说:“我都跟你半年了,你总该让我去拜见一下公婆吧?”

邱金中说:“我家在农村,五一正赶上插秧季节,下去就要帮忙,瞧你细皮嫩肉的,干农活你行呀?”

王云贞说:“你忘啦,我是知青。”

邱金中说:“你想干,我不想干,家里脏死了。”

王云贞说:“你到底回不回?”

邱金中说:“不回!”

王云贞说:“真不回,假不回?”

邱金中说:“真不回。”

王云贞说:“我知道了,你是嫌我丑媳妇难以见公婆,是吧?”

邱金中说:“不,不,我亲爱的最漂亮了。”

王云贞厉声说:“我不跟你嘻皮笑脸。邱金中,跟我推三阻四的。说,到底为什么?”

邱金中吓了一跳,忙说:“去,去,姑奶奶,依你行了吧。”

王云贞不依:“不行,今天你要说清楚,你家是不是还有个…?”

王云贞正在措辞,是讲大娘子还是讲金屋藏娇好,邱金中反而释解了,说:“呵呵,原来兜了这么大圈子是说这回事哦。有事明说嘛。”

王云贞说:“那你承认了?”

邱金中说:“承认什么啊,莫须有的事。”

王云贞说:“世上无风不起浪,你要再不说清楚,莫怪我翻脸无情!”

邱金中心忖,也该到说清楚的时候了,免得误会越来越深:“是有哪么回事,但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王云贞好奇地打量着他,好像发现他刚从外星球过来。

邱金中缓缓讲出了一段原委。

邱金中的爷爷和本村的一个姓常的都不是本地人,他俩是黄安暴动的红军战士,当年部队转移到怀水时与宜江驻军发生了一场激战,邱常和十多名重伤员被迫留下,托咐给当地老百姓收留。因当时医疗条件有限,又历经当地白军几次搜捕,其它伤员死的死,毙的毙,他俩是仅有的幸存者。这对患难战士就成为了过命的兄弟,他俩盟约,后代如果两男结为兄弟,两女结为姐妹,一男一女结为夫妻。不料,他们结婚生的都是儿子,于是结为兄弟。这对小兄弟从小又过命地好,长大后娶了一对双胞胎姐妹,姓常的娶的是大姐,邱父娶的是小妹,两个关系又加了一层,两家更是不一般地好。

后来,常家生了一个女儿叫常玉梅,邱家生了个儿子就是邱金中了。常玉梅比邱金中长了一岁,但这并不影响两家长辈的盟约,自小就结就了门娃娃亲。

常玉梅和邱金中从穿开裆裤,屎里捡豆豆开始,经过了玩泥巴过家家的游戏,一起同窗共载,上了小学,又上了中学,如果不是一场变故,也许他们俩早就结婚生子,过起了双栖双飞的生活。

农村的生活总是艰苦的,靠工分吃粮的日了更是要精打细算。这种日子,一家只能养一头猪,是为了过年有肉吃,而常玉梅家却养了两头,目的是为了在过年时卖一头宰一头,好让日子过得比别人滋润一点,用农村的说法是个挣子,但要多养活一头猪,付出的劳动那要比别人不知要多多少。暑天午后,人们都缩在家中纳凉,常玉梅一家却悄然出动了。玉梅爸腰间系着一条兰色的长汗巾,光着黝黑粗壮的上身,头上戴着一顶破草帽,挑着一担空粪箕。玉梅妈头上裹着一条白毛巾,以遮烈日,也担了一副空粪箕。玉梅戴着一顶半新草帽,跟在后面,手中拿着一条黄瓜在啃。三人匆匆向河边开进,目的是去打鸭舌头草,因为河中鸭舌头草长得旺盛,猪崽最爱吃,他们三四天打捞一次,让猪在这个季节里多长长膘。

今天来得不巧,也许昨天,也许上午被人打捞过,走过长长的一段河,猪草稀疏得可怜,象被多人洗劫了一次。他们来到一个叫做子午段的河段,那里水深,摸不清底细,打捞者不敢下水。玉梅妈见对岸水草丰盈,中午烈日照于水面,水泡串串。此岸峭壁嶙嶙,杨树盘驻,下面潭水黝黝,树影摇晃,不免有些害怕,有点打退堂鼓,对她爸说:“孩子她爸,这儿太危险了,我们回去吧?”

常玉梅爸爸见脚下浅水区又肥又密的鸭舌头草,空手而归有点不心甘,说:“这样,我一个人在浅水中捞一点,你俩在岸上捡吧。”为了保险起见,他从一副担子中解下两根棕绳,中间打个结,一头系于腰上,一头系在一颗杨树比较粗的活枝上,用力拉了拉,确定绑得结实,方才顺着杨树爬下水。

子午段因为潭深,淤泥也深,表面水流平缓,波光粼粼,下面水流却很湍急。玉梅爸下水的那段是浅水区,能目视水里的鸭舌头草。这里鸭舌头草从来没被人捞过,长得特别茂盛,不一会就捞了两大担。玉梅妈在岸上叫道:“孩子她爸,够了够了,再捞,挑不动了。”

玉梅爸正捞得兴起,哪里听得进老婆的话,手中正捞了一抱猪草,想用力抛上岸,不料脚下一滑,“哎呀”没完,人已滑到了河段深处,淹没了人影,破草帽和一大抱鸭舌头草随之漂上水面,同时又听得咔啦一声,那枝树枝从节杈处撕断,和绳子一起弹进河中。

“老头子…”玉梅她妈一声尖叫,不顾一切扑向水中,伸手去抢那段断枝,可是树枝还没够着,自己也陷进淤泥,双腿提不起来,双手猛拍水面,却使不上力,身子一直往下沉。玉梅妈急切地叫:“梅儿,快拉我!”

玉梅应声而下,拽住妈妈的手,就是拉不动,反而被她妈妈拽到身边,眼看自己将要被淹没,一家三口即将面临灭顶之灾,不知妈妈从哪来了力气,双手将玉梅托起,奋力抛向岸边。玉梅象一截木料重重摔在地上,骨头咔嚓一声响,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年,常玉梅才十三岁。

(八)

三个多月后,玉梅伤好出院,可是走路有些跛,落下终身残疾。

玉梅父母双亡,孤身一人,作为邱金中的未婚妻,提前入驻了邱家。

金中父母从小就疼爱他们两个,把玉梅从来没当做外人,就象自己的亲闰女。玉梅住院期间,更是百般照料,千般呵护。玉梅出院后,邱父想方设法托人找关系让玉梅复学,学校领导态度也很好,说叫她再等一段时间,因为错过了报名时间,班级名额已满,要想恢复其学籍,学校做不了主,必须将情况如实上报给公社和县教育部门,由县教育局批复才能确定。

邱父后来又送了点礼给校长,可是校长还是无能为力,一直拖着,拖得玉梅对上学已不再有信心,最终缀学在家。中国官场上一个踢字诀和一个拖字诀不知害了多少人。

邱家也不富裕,这时平白添了一口,又添了两头猪和几十只鸡,使原本忙忙碌碌的家庭变得更加忙碌。常玉梅也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逐渐融入了这个和睦而辛劳的家庭。从其内心深处来讲,她已从最初的依赖变成了适应,不管邱家当她是女儿还是儿媳,她得把自己当做这个家的一份子,所以,她不再叫邱父邱母为姨父姨母,而是跟邱金中一样的叫法,称作伯伯妈妈。

常玉梅缀学在家,邱家父母舍不得她上生产队挣工分,只让她在家干些家务活。可这小妮子女大十八变,一个小脸蛋出落得漂漂亮亮,眼睛望人也秋水荡漾的,手粗脚大,做起家务条理清楚,干起农活不输劳力。邱父邱母越来越喜欢,准备邱金中高中毕业就让他们圆房。也许他们天生只能做姐弟的份,邱金中居然考上了上海财经大学。婚没结成不要紧,要紧的是,随着知识的增长,邱金中知道了《婚姻法》。《婚姻法》有一条,禁止近亲结婚。邱金中常玉梅是近亲,结婚是违法的。邱金中即将成为国家公务人员,岂能干违法的事?

一个不娶,一个不嫁。为了爱情和盟约,两个相互耗着,疲惫了身心,浪费了青春。这一耗就耗去了二十年,他们放弃了婚姻,婚姻也放弃了他们。如果不是王云贞解开,这个结也可能成为死结。

王云贞就是他们棋盘中的一枚活子。

邱家坐落在怀水县月山镇黑子岭乡祝冲村,和黄大明老家同一个村庄,两人小学中学皆是同班同学,所以两人一见面就称老同学,高中时黄大明跟父母进了江城,而邱金中却在农村高中,赶上了文革最后一趟高考专列,成为凭真才实学考上的大学生。

邱家有一栋二层三列的新式小楼房,上面盖了假三层,一色的琉璃瓦,墙面以砖红与啤酒瓶绿的磨砂石间色粘就,下面一层水磨石地面,二楼铺的是灰色地板砖。门前铺了一块很大的水泥稻床,正挨着乡村土路,邱金中的小车就停在稻床上。

邱金中和王云贞下车时,常玉梅正在稻床上扫垃圾,一见王云贞,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明白了。

王云贞打开后备箱,准备拿东西,邱金中叫道:“小贞过来,见过梅姐。”

王云贞很乖巧地走到常玉梅面前,轻声地叫了声:“姐姐。”

王云贞的发音似乎捏着喉管发出的,音量有些混浊,常玉梅甚至怀疑连她自己也没听清。但她毕竟第一次进门,害羞是必然的。常玉梅丢下扫帚,拍了拍手和衣服,以示我身上都干净,走上前拉着王云贞小手,声音嘹亮又热情:“妹妹真漂亮。哎哟,这小手又白又嫩,象没长骨头样。城里人就是城里人。”

王云贞的手握在常玉梅的大手里,感觉象冬天插进了硬皮手套,上下刺痛得很厉害,看在主人好意的面上,不好强行抽出。常玉梅正好相反,她仿佛冬天抱了一个热水袋,捏一捏还是软的,有了一种既温暖又舒服的感觉。

王云贞仿佛遇见了王熙凤,腼腆之情顿时清除。常玉梅象遇见了林黛玉,一见面就恨不得捧在手里,含在口里。

王云贞打量着常玉梅,精明能干不失侠女风度,堪比常香玉。常玉梅打量王云贞,眉眸风情,唇齿风流,娇俏如小白菜。

常玉梅对决王云贞,乡下姑娘pk城市姑娘,如果不是常玉梅有些残疾,仅从脸模子上来比,一点也不输给王云贞。但岁月总是一把无情的刀,在常玉梅的眼角过早地刻下数条鱼尾纹,让本来很精致的工艺品,有了一种沉重的苍桑,而这种苍桑一直蔓延到无垠的黄土地,塑造出中国农村千年不变的一尊雕像。

打量总是暂时的,相处才是紧迫的。这时却听见邱金中问:“梅姐,伯妈呢?”

常玉梅说:“下田去了,我去找吧?”

邱金中说:“不用了,你和小贞把车上东西提回家,我晓得去找。”

王云贞好像一刻也离不开邱金中,趁机抽出被捏痛的手,跑到邱金中面前,挽住他的胳膊,娇声说:“我也去。”

祝冲是月形山一个凹字形山脉形成的山洼,祝冲原来的人家都居住在山洼里,后来修了祝冲水库才搬到山外。黑子岭是月形山的一部分,206国道经过黑子岭北麓直通江城。如果当206国道为地平线,月形山就象是地平线上刚刚升起的月牙儿。邱金中家就建在黑子岭西麓的一块山地上,背靠黑子岭,有一条乡间土路经过他家门口蜿蜒通到国道。邱金中带着王云贞转过一道山口,祝冲水库大坝立即呈现在眼前。两人兴步登上大坝,视野顿时开阔起来。往北望能看到磨山境内山脉磨山的主峰,往西能清晰看见茶山乡的主峰茶山。三座山峰连成一个三角形,206国道就是划过三角形的一条直线。祝冲水库是小型水库,面积不大,但它保护其水系所属农田灌溉已绰绰有余。水面平静如镜,没一丝波澜,一边阴一边阳,阴的一面是山峦葱黝的倒影,阳的一面是天空白云的倒影。如果水面是镜面,那么月形山和祝冲大坝就是镜框子。如果春暖花开面对水面,那么被涤洗的不仅有你的身体,还有你的心灵。邱金中说:“我们老了,我在这里开辟一块空地来,修建一栋别墅。我们在这里读书种花养鸭钓鱼,相濡以沫,直到终老,多好啊。”

王云贞紧紧地胯着他的胳膊,头靠着他的肩膀,眯上眼睛,幸福地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就是我最向往的生活。”

邱金中的二老就在水库下面一里多地的一块水田中劳作,远处眺望,就是模糊的两个人影,眼睛不好使的连男女都分不清,邱金中一指说:“瞧见么?那就是我家水田了。”

王云贞再次亮相的时候,邱家门里门外已站满了人,他们以迎接新娘的姿势,用好奇的眼光不停地打量。女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七嘴八舌评论着这个漂亮的城市媳妇。仅从眼光的密度,就能想象到春天的雨丝,王云贞不想被透视都不容易。

邱金中有了上次在王云贞家的经验,这次在祝冲的礼仪做得更加周到。在邱家,不管大人小孩,男的女的皆有见面礼。小孩子,一人一把糖果,由邱母分发。大姑娘大嫂子大婶子一人一个手帕包,包里有十粒糖果,一条玫瑰牌香皂,一双东风牌尼龙袜和一条佳仕牌毛巾,由常玉梅分发。邱父边打招呼边向所有成年男士发一根恒大牌香烟,邱金中笑咪咪跟在后面,一人再递一包,乐得大叔大爷小伙子咧开嘴直笑。听说恒大烟是周总理抽的香烟,一人一包这么名贵的香烟,在祝冲是绝无先例的。这也从中体现了邱金中出手阔绰,大大地撑了邱家的面子。

午餐时间到了,邱父留下了几位祝姓族中大佬和邱金中少年好友,晚餐祝冲老队长祝明亮回敬了邱金中,同时还邀请了村中几个领导作陪。邱金中怕村人礼尚往来,几天都走不脱,连夜开车同王云贞回到江城。

过了几天,王云贞同邱金中到了民政局,领了结婚证,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婚姻关系,再也不怕别人背后指指点点。

其实结婚证就象一张护身符,没有它的时候,就如没有了保护神,心中总是悬悬的,总怕不知何时何地有人伸出魔爪,抢走自己的另一半。有了它的时候,又抱怨它象孙悟空的紧箍咒,装得上取不下,让自己失去了自由之身,想偷鸡又怕啄了手,对什么都有了顾忌。王云贞却不这样想,她认为结婚证更象一张扑克牌,这张牌看你怎么运用,打顺手了所向披靡,打逆手了,溃军千里。所以在她心中,她需要的必须是一张能扣底的王牌。

王云贞和邱金中的事情眉目清楚了,那一厢,潘雅琴和黄大明却劳燕分飞,杳无音信。

(九)

潘雅琴这三年里也没闲着,陆陆续续地谈了几次恋爱,与其说恋爱,不如说对象了几次。可初恋的纠缠如影如随,宛如树上紫藤,遍体生根,满身冒芽,剪不断理还乱。

潘雅琴第一个相处的是本系统的一个调度员,三十左右,头发蓬松,胡须拉渣,眉毛睫毛胸毛又黑又密又硬,最严重的是鼻毛和臂毛也放肆地生长。总之,他呢扛根铁棒象悟空,拖根板斧象李逵,抱根吉它象崔健。要英雄象英雄,要艺术有艺术。更让潘雅琴着迷的是他的名字,叫许大明,跟黄大明的名字就差一个字,如果按百分比来分,他也算占了三分之二。人无全人,哪里能找到一比一的。潘雅琴这样想着,正准备缴械投降,有一天吃饭,却叫她大吊胃口。这天的饭局是几个同事一起聚餐,潘雅琴许大明都在场。那天气候有些闷热,几个男孩吃着吃着就脱了外衣,许大明露出了一胸黑毛,潘雅琴好像在哪本书上看见,胸部长毛的男人叫青龙,需要白虎的女人相配,否则…….盯着他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又见他鼻子下长长鼻毛颤抖了几下,好像池中的垂柳被晚风刮了一下。这本来不算什么,恶心的是,他一边夹菜一边用手指伸进鼻孔象德国的勒夫狠狠地抠了一通。潘雅琴坐不住了,她感觉胃部有无数蚂蚁被酒浇醒了,纷纷往喉咙上爬,大有怀孕时作呕的景象,慌忙跑到卫生间,痛快地呕吐了一场。从此,许大明被作呕封杀。

第二个对象是同事的母亲给介绍的,叫黄大庆,二十八岁,听名字象是黄大明的弟弟,总之跟黄大明扯上关系就好。介绍人说他是朦胧派诗人,潘雅琴一听就来了精神,她正想试试黄大明赠送的那把尺子。

晚风仿佛母亲的手指,轻轻地拂摸着孩子的脸庞,海滨公园的一花一草也仿佛在这一阵拂摸中摇摇欲睡。昏黄的路灯好像不满意黄昏过早地消失,有意拽住残阳逝去的那一段时光。

海滨公园以沙滩为主体,偶尔露出几块太湖石,棕榈树好像是这里主人,高高在上地邈视着这儿的一切。公园最有创意的是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其形状就是标点符号。如果你是一对恋人,你就走在波折号上;如果你是一对爱人,你就走在感情号上;如果你是一对初恋者,你就走在逗号上;如果你想分手,你就走在句号上;潘雅琴和黄大庆却走在一个大大的问号上。

潘雅琴走在后面,欣赏着黄大庆飘逸洒脱的长发。她最满意的可能就是这头带有艺术特性的长发了,因为她恨黄大明,凡是跟黄大明相反的特征她都喜欢。黄大庆这时回头一笑,这笑容也很迷人,天生有一种舞台上的效果,就像春风轻轻地在睡莲上一拂的感觉,只要是观众都会被感动的。不象黄大明,只懂得憨厚地笑,乡巴佬一个,以后再不想他。一想起黄大明,潘雅琴恨得有些牙痒,这个坏东西,不知道现在在干什么,但愿他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想到他打一辈子光棍,潘雅琴不由得也开心地笑了。

女人的心思难以琢磨,恋爱过的女人更难琢磨。明明你已分手了,你却巴不得别人永远做王老五,这话从何说起?

潘雅琴就是这样的女人,自己没得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潘雅琴快乐地上前一步,和黄大庆并肩而行,用自己的香肩碰了碰黄大庆,说:“喂,听人说,你是诗人。”

黄大庆毫不谦虚地说:“嗯,算是吧。”

在一般女孩子心目中,诗歌是高雅的艺术,只要你口中念念有词,如和尚念经。你说是经文就是经文,你说是朦胧诗就是朦胧诗,你说是周杰伦的歌就是周杰伦的歌。总之,听不懂的才是好的。

黄大庆以为潘雅琴也跟以前他所遇到的女孩子一样,只要你哼几句就会崇拜得五体投地。

潘雅琴听黄大庆回答得那么干脆,以为和黄大明一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于是,不经意地说了声:“今晚风景迷人,夜色安好,不妨即兴来一首?”

黄大庆想不到潘雅琴来真格的,不免有些慌乱,不由推卸道:“作诗是要有灵感的,没有灵感的诗歌就像一条死蛇挂在树枝上。”

潘雅琴以为他是谦虚,进一步刺激道:“依你说,今晚遇到我就没有了灵感?”

“不,不,不。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你也不用说了,有,就胡诌几句我听听。没有,我们拜拜。”

“好好,我就胡诌一段,你不要取笑哦。”

“嗯,我对诗歌最仰慕了,不敢取笑。”

黄大庆深情地念道:

黑夜赋予黑暗

一双黑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与我同行

黑夜赋予黑暗

一头黑色的长发

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

我与你长发齐腰

黑夜赋予黑暗,黑暗…

潘雅琴皱了皱眉,打断了他,说:“黑夜赋予黑暗三头六臂都来不及了,就你这水平。”

黄大庆以为潘雅琴很会体谅人,吟不出来是给他台阶下,却不知道潘雅琴一点也没留给他情面,祭出黄大明的尺子,抽出半截就将其击溃。

黄大庆真冤枉,一出口就被打进阿鼻地狱,要是知道是黄大明在作怪,做鬼都不放过他。

此时,他们还没走出那个问号石子路的三分之一。

黄大明的尺子真的很害人,黄大庆真的很背相。

正是:半截烂尺子,一对难兄弟。

潘雅琴后来又接触了几个,不是人品不满意,就是才气不及格。黄大明就像上海江堤上的防洪标,居然没有一次洪峰能漫过它。潘雅琴付出了一千零一夜,还是回到了原点,于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去打探黄大明的消息。

潘雅琴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王云贞了。跟王云贞分手后一直没有她的信息,好不容易打听到她家的地址,抽个时间去了她家,见到了她的嫂嫂。她的嫂嫂见到了小姑的朋友,气就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说:“找她啊,不在了。早就跟野男人跑了。”

潘雅琴感觉这个嫂嫂跟自己有八辈子世仇似的,问下去怕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不如转身就走。

小手翻着日历也不知翻过多少页。这一天,她在江边散步,路过一个旧书摊。其实她天天都路过这个书摊,只是熟视无睹。也不知道这天鬼使神差,让她有了看书的兴致,居然看到了一个几年前的月刊《财富之路》,封面上有一个红色醒目的标题《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多元性》。这使潘雅琴留了心,对她而言,多元这两个字早已铭刻于心,凡与多元有关的都要多看一眼。她打开目录一看,居然是邱金中写的。她忽然想起,邱金中在船上好像说过这个题目,怪只怪自己记性这么差。

潘雅琴毫不犹豫就买下了这本书。

晚上回家,她打开书页,细细地看了一遍《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多元性》的内容,跟邱金中在船上讲的差不多,结尾还附了作者的单位,但是没有附电话号码。潘雅琴忽然想起,邱金中曾给过自己一张名片,不知道丢没丢掉,于是翻箱倒柜地去找,累了半晌,一无所获。

只要有地址,就不怕找不到人,潘雅琴心中想着。第二天上班,她到公司找到一本黄页,细细地翻查了一下,忽然发现这黄页是上海市的,与宜江无关。潘雅琴笑自己真笨,正无可奈何之时,她的同事小谢好奇地问:“潘姐,你找什么呀?”

“我想找宜江市的一个电话。”潘雅琴两手一摊,表示一切徒劳。

小谢笑道:“潘姐,你不用找,打114就行了。”

潘雅琴一拍大脑,晕,这么简单的事给自已整得那么复杂。

世界上有些事,本来很简单的,有些人却把它搞得很复杂;世界上有些事,本来很复杂的,有些人可以把它弄得很简单。其实,复杂与简单太象一块九宫魔方,无知和智慧同时诱惑你,看你怎么摆弄。

潘雅琴搞到了邱金中单位的电话号码,一个电话通了过去。话筒里马上有一个女性带有温柔磁性的标准话传了过来:“你好,这里是中国农业银行莲花分行。拨打行长室请按1,副行长室请按2,财务室请按3…”

潘雅琴按下1键,耳朵里听见了一个带宜江口音的女子声音:“你好,这里是行长室,请问你是谁?”

潘雅琴客气地说:“你好,我想找邱行长,他在么?”

对方回答说:“对不起,邱行长到市里开会去了,有事请留言。”

潘雅琴犹豫了一下,说:“那么,我下午再打过来吧。”

对方马上说:“拜拜。”挂断了电话。

下午三点多钟,她又拨了一个电话,对方是忙音。过了十分钟,她再次拨通了银行的电话,这次是个女人接的:“你好,行长室。”

“你好,我找邱行长。”

“邱行长不在,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我叫潘雅琴,请你给…”

“雅琴姐,是你呀!”对方传过来熟悉又惊奇的上海音。

“贞妹。”潘雅琴捕鳝踩个鳖,意想不到来了个惊喜,方才明白王云贞嫂嫂口中的那个野男人是谁。

“真的是你呀,雅琴姐。”王云贞还是不敢相信。她们姐妹几年来一直音信全无,今日无心插柳,竟然沟通,两人欢喜得不得了,一煲电话粥就是一个多小时。

潘雅琴终于知道了,王云贞嫁给了邱金中,黄大明这个臭小子还在打光棍,心中一阵窃喜。王云贞也知道了,罗隐未娶云英未嫁,双方苦苦等待,是为了什么。

“两个冤家。”王云贞自言自语,随手拨通了黄大明的电话。黄大明从外面回来,正在开门,忽然听到电话铃响,三步并作两步赶到电话机旁,拿起了话筒:“喂,谁呀?”

“大明吧,我,王云贞。”话筒那边传来一个娇气的女音。

“嫂嫂啊,想我了吧,请我喝茶还是吃饭?”黄大明故意哣她。

“切,我想你,做梦吧。不过还真有个人在想你,叫我呢通知你。”王云贞故意卖关子。

“除了嫂嫂哪还有人想我?骗人是小狗。”黄大明知道她在打趣他,一百个不相信似的。

‘“不相信是吧,那你就别来。我警告你,别后悔哦。”王云贞的语气,一槁子捅到了头,不由黄大明再怀疑了。

(十)

黄大明坐在大靠椅上眯了一会,他不想去得过早,孤男寡女的,时间呆长了弄出一些绯闻来对双方都不好,看看天色已近黄昏,邱金中也该回家了。他提着钥匙,夹着皮包就出门了。到了邱金中家门口,正待按铃,发现门是虚掩的,直接推门就进了。黄大明轻轻地关上门,准备打声招呼,厅堂空荡荡居然没人,只有壁橱的收录机里播放着邓丽君的磁带,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入耳舒服。所有房间都是关着的,他将皮包挂在衣架上,小心穿过厅堂,走到厨房,正好王云贞背对着门哼着歌,专心做菜。王云贞乌发盘髻,腰细臀肥,穿了一件上身浅米色下身浅绿色的连衣短裙,围了一件白围裙,脖子上和腰间打了两个活结,象两只蜻蜓在飞舞。黄大明横看竖看,眼前的王云贞,就象一朵盛开的白玫瑰,随便摆个姿势都会惹祸撩骚。一般来说,身材惹火后背性感的女人,就象鱼池中红鲤露出水面的脊,除了会产生幻觉,还会触动食欲。黄大明口水吞吐间蓦然又听到邓丽君摧情的一唱:“好花不常在,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眉笑,泪洒相思带”,再也把持不住,悄然上前,一把环住王云贞的小蛮腰,趁势亲了一口。

单身的男人就是一匹饥饿的狼。王云贞受到攻击,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见是黄大明,举起锅铲就打:“要死啊,进来也不说一声,想吓死我啊!”

也许女人一结婚,对轻薄就象对待乳房一样,不是那么纠结。对黄大明非礼,王云贞感觉象被宠物犬舔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黄大明躲过铲子,脸上腾地升起了红霞,靠在厨房门框上,嘻皮笑脸地说:“嫂子不能怪我啊,怪就怪你秀色可餐,惹得我心动不如行动了。”

王云贞边炒菜边说:“你还敢说呢,小心老邱削你。”

黄大明不屑地说:“就他啊,我一只手将他丢到长江,信不信?”

王云贞见他越说越带劲了,怕老邱回家不好看,忙支开他说:“别在这废话了,桌子上有茶叶,自己去泡。”

黄大明还是赖着不走,说:“我不渴,只想和你说话。”

王云贞红烧鸡刚好要起锅,见他一脸馋相,招招手说:“过来,帮我尝下咸淡。”

黄大明伸手从锅铲上钳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说:“嗯,好吃,和你一样香。”

王云贞莞尔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头封住黄大明的嘴巴,向外弩了驽嘴,象哄小孩一样哄他说:“老邱就要到了,乖,去吧。”

果不其然,黄大明茶叶还没放进杯子,邱金中就进门了。黄大明边倒水边说:“好啊,你家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邱金中扶了扶金丝眼睛,跑上来说:“不好意思,回来晚了,我来沏。”

黄大明说:“算了吧,我都沏了,给你也沏杯吧?”

沏好了茶,两个坐下喝了几口,王云贞的菜也端上了桌。今晚菜数不多就五个菜,但一大盘红烧鸡块能顶两盘,黄大明晚上还要开车,放弃了白酒,端出一件七仙女啤酒,两个男人一人开了一瓶啤酒。黄大明给王云贞添满了一杯,问:“嫂嫂叫我来,有什么差遣?”

王云贞悠悠地说:“我能差遣你?能差遣,到叫人省心了。”

邱金中举了一下杯,示意黄大明同喝,笑着说:“嫂子想关心一下你个人问题,给你保个大媒。”

黄大明好奇地问:“哦,有这好事?是妹妹还是小姑呀?”

王云贞拖长声音,调皮地说:“不是妹妹也不是小姑,是姐姐。”

黄大明夹了一口菜,和邱金中又喝了一口啤酒,慢吞吞地说:“骗人也不打草稿,你有姐姐?”

王云贞咯咯地笑了,故意从盘中夹了一块鸡头放到黄大明碗中说:“来,吃鸡头,有人求。”

黄大明将鸡头塞进口中,从盘中夹出个鸡心放在王云贞碗中,说:“吃鸡心,有人亲。”

两人在饭桌上打情骂俏,全然当邱金中是空气。王云贞原本就红的脸忽然要烧出火来,拿起一杯酒用红唇抿了一口,眼睛却从杯沿偷偷地瞧邱金中的反应。邱金中此时正和黄大明交杯换盏,根本就没有听出他们的话中话。王云贞跳到嗓子上的心落了下来,把鸡心又夹到黄大明碗中,意味深长地说:“你要亲就亲我那姐姐吧,她说好想好想你哟。”

黄大明也不客气,一口吞下了鸡心,用手搔了搔头说:“好嫂嫂,你就别卖关子了,你那姐姐在哪,我能不能见见?”

邱金中呷了一口酒,说:“不用见,你认得的。”

黄大明有些不解,拿起一杯酒,竖在半空,用手指轻轻地拨动,黄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着,仿佛哪咤跳在里面洗澡。他不喝也不放下,不懂的人以为他在欣赏杯中的美人,王云贞和邱金中却知道他在等待答案。

王云贞最终还是憋不住再次提醒:“你好笨哦。你再想想,谁会除了你不嫁,你除了她不娶?”

黄大明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望着王云贞,半晌才说:“真的?”

王云贞见他象个呆头雁,用筷子点了下他鼻子说:“真的,骗你是小狗。”

黄大明还是不敢相信,又问:“她人呢?”

王云贞笑着说:“难怪人家说,爱情来了都是傻子。她当然在上海啦,等你去求婚呢!”

黄大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筷子一放,站起来说:“不吃了,我现在就去。”

邱金中伸出右手向黄大明招了招,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件事不急,坐下吃饱才说。”

黄大明坐回椅子,王云贞去了房间,从里面拿了一张纸条出来,交给了黄大明,说:“这是她的地址和电话。”

黄大明接过纸条,放进皮包,突然担忧起来,说:“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了,她不会不理我吧?”

邱金中说:“也有可能,看你怎么做了。”

黄大明又说:“如果她有了丈夫,岂不闹成笑话?”

王云贞说:“放心去追吧,相信我!嫂嫂我不会害你的。”

黄大明将杯中酒一口倒进胃中,然后往椅子上一靠,闭上眼睛,让思想放松一下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潘雅琴的电话。

黄大明连夜赶去了上海。三年的风风雨雨,黄大明和潘雅琴挑冬瓜捡西瓜,挑来捡去还是走到了一起。

这就是缘分。

评论

  • 李春霆:顶一下,推荐阅读~
    回复2017-11-22 07:59
  • 李春霆:过去那个年代也有着一些规律和定则,是人们无法摆脱的,欣赏小说写的流畅,自如。…
    回复2017-11-22 0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