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首次远足(上)

2017-08-13 18:48 | 作者:独自行走 | 散文吧首发

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见我身处上海弄堂的深处,怎么也找不到回旅馆的路。弄堂幽深,曲折,繁复,一条又一条,似曾相识而又恍然不是,我徒劳的奔波,穿插,迂回,折返,内心焦虑,神情不安,弄堂里空无一人,寂静的有些可怕。慢慢的,焦虑变为沮丧,沮丧带来恐慌,恐慌带来的是更加的焦虑和沮丧。

梦醒后,我久久没有起床,都说“梦了无痕”,中年以后,几乎所有的梦都没踪影,如鸿泥爪,草灰蛇线,像昨晚这般清晰的、就在眼前的,非常少见。上海的弄堂,隐藏在一个又一个石库门里,像是大上海的无数条毛细血管,细弱的几不可见却又密如蛛网。在那些曲里拐弯的弄堂里,生活着普通的上海人家,他们几代人居住在一块,像北京的大杂院一样,有着鸡零狗碎,一地鸡毛,也有着邻里情深,互助互,他们平庸而又丰富的生活共同钩织起了上海这一片波澜壮阔的天空。

问题是,那个地方我去过吗?为什么这般清晰的闪现在脑海里?

仔细回忆一下,我还真去过,并在那里住了几天,但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陈年往事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又进入了我的梦境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独立的远足,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刚刚参加工作不久,有了自己可以支配的收入。年少时非常向往“外面的世界”,但每每和父母商量,父母总是一口回绝,不耐烦的说,等挣了钱自己出去。伤心失望之余,我便给自己定了目标,等我经济独立了,一定要走遍祖国的大江南北,山山水水。如今,终于梦想成真,攒够了一趟足以远行的钱,去哪里哪?想了想,中国最大的城市就是北京和上海,就去那里吧。

记得先去的是北京,那时从济南到北京要坐八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火车里非常拥挤,过道里都站满了人,空气污浊不堪。幸运的是,我买到了一张坐票,而且是临窗的位置,窗户可以打开,正是天,我坐在车窗边,吹着有些燥热的风,看着窗外黑黢黢的空,一闪而过的原野,,内心里畅快无比,有种放飞心灵的感觉。

在北京住的地方位置非常优越,故宫的北门马路对过有一家 “大三元酒家”,酒家紧靠景山,西边过一条马路就是北海公园,我就住在酒家旁边的一处平房里。早晨起来,站在旅馆的院子里,往西可以看到北海公园的白塔,往东可以看到景山上崇祯皇帝上吊的那颗歪脖子树。如果心情好,傍晚时分,我会倚在北海公园旁边的栏杆上,看那波光粼粼的水面,看故宫后门里涌出的人群,看骑自行车的北京大妞,看箍着红袖章,说一口地道京腔京韵的大爷大妈,直到暮色四合,灯火阑珊,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虽然位置好,但档次也只限于旅馆级,大通铺,一个房间八个人,一天十块钱,洗漱及上厕所都要到外面。厕所是旱厕,早晨起来要排队,就两三个坑,往往一个人蹲着,旁边几个人等着,这边刚提着裤子站起来,那边已经龇牙咧嘴的要上位了。洗漱靠两个水龙头,高峰时人人拿一个刷牙杯子在旁边刷牙,刷完后顶着满嘴的泡沫等着去冲洗。我当初是怎么找到这里住宿的,因为时间太久,有些记不清了。后来多次去北京,有时路过那里猫一眼,大三元酒家依旧在,但那个旅馆早就作为城市的疤痕被处理了。

旅馆门朝西开,门口是一条通往北边的马路-景山西街,马路斜对过是一所有着红墙朱门的深宅大院,像是清朝哪位王爷的王府,门口有军人站岗,有时从那里走我会偷偷的往里看看。有一天突然发现,站岗的军人没在,我处于好奇,探头探脑的走了进去,里面是一四合院,南北长,东西,院落疏朗,几株松柏傲然挺立在院中,南北两座主宅,灰墙黛瓦,朱红廊柱。院子里非常静,我蹑手蹑脚,正屏住呼吸四下观看,突然一个军人悄然出现在我眼前,他没说什么,只是做了个手势让我出去,我吓得赶紧溜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某位国家领导人住的地方,年轻时自己颇有些懵懂和莽撞,换做是现在的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住这个旅馆的大都是社会底层人士,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像我这样单纯出来游玩的恐怕绝无仅有。

我床铺的右邻,是一位个子不高,黑黑瘦瘦的福建小伙子,看上去蔫头耷脑,沉默寡言,一大早就背一个大包出去,晚上很晚才回来,包里的东西并不见少,神神秘秘的,我有些纳闷。有一天回去的早,我主动和他攀谈起来,小伙子见我对他感兴趣,从包里拿出一个带缺口的碟子来,说是他们家挖祖坟挖出来的,来北京找专家鉴定,值好几千块钱,问我要吧。我那会身上全部家当也就三四百块钱,想买也买不起。小伙子转眼又从包里拿出几枚锈迹斑斑的古币,说是汉朝的,一枚也要几十块钱,我要可以便宜点。那时一只烧鸡也就十块钱,一瓶兰陵大曲才两三块钱,有那个钱我还不如喝一顿哪,我婉言谢绝了,小伙子见费了半天劲也榨不出二两油来,知道遇到个穷鬼,索性不搭理我了。

我床铺的左邻,是两个人三四十岁左右的东北人,一个细高,一个粗壮 ,俩人一天到晚也不怎么出去,除了喝酒就是唠嗑,有时喝酒兼唠嗑,也不知他们是何方神圣,做什么大生意的。有一次两人说到要给哪个部的司长送礼,打通某个关节。说着说着又绕到这位司长的小舅子身上,看来和他们有点交情,但在对这位小舅子的看法上,两人意见明显不合,越说声调越高,一个说你鸡巴牛逼啥,另一个让对方滚犊子,眼看就要打起来,我怕殃及池鱼,想赶紧闪人,不料俩人最后又好了,咣咣的碰杯。有这些活宝在房间里,我白天尽量待在外面,晚上很晚才回去。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天马行空,自由自在,爱去哪里去哪里,今天去颐和园,明天去动物园,兜兜转转,四五天下来,居然也去了不少地方。记得那时《红楼梦》正在热播,万人空巷,取景地好像就在北京的陶兰亭附近,我专门去看了看,有些令人失望,主要景点都有,但都小了好几号,局促,逼仄,完全没有江南大富人家深宅大院那种万千气象。颐和园倒是够大,却感觉有些大而无当,我走了一半就兴趣索然,加上天热,心浮气躁,吃了两根北京老冰棍才平息下来。想这么大园子,慈溪老太太一个人住着多瘆得慌,晚上要是没十个八个小太监和宫女陪着,都不一定敢出来。景山公园还不错,虽然也只有几十米高,但却是北京至高点,从这里可以清晰的看到北京的全貌。那会儿北京还没什么高楼,除了中轴线上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外,其他都是灰头土脸的四合院,一重重的灰色瓦片像波浪般层层叠加,一直延伸到地平线。

记忆尤深的还有一次,在天安门广场抽烟,差点被罚了十块钱。

那天,去毛主席纪念堂瞻仰他老人家的遗容,排了好长时间的队,出来的时候人困马乏,就近坐在纪念堂北面的墙根处发呆,正面就是人民英雄纪念碑。那时还不知道那里不让吸烟,我刚刚点着,惬意的深吸了一口,正在回味烟草带给味蕾的刺激,突然旁边一胳膊上箍着红袖章的男人向我走来,伸手就要十块钱,边说边撕单子,我有点懵了,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朝阳群众哪还是假扮的骗子,但看那架势,估计盯我好久了。那会十块钱不是个小数目,我哪舍得给他。和他磨叽,不要票少罚点行不行?我是外地的,真不知道这里不让吸烟。那男人一开始本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后来开始通融,从十块减到五块,五块我也不想给他,提出三块,男人有点恼了,正要朝我发火,旁边又走来一叼着烟的小伙子,男人立刻转移视线,去招呼他去了。我看时不待我,撒丫子就跑,一口气跑到故宫门口,最后实在跑不动了,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哪里还有人影,估计那天我的百米速度创纪录了,如果参加运动会的话,应该可以拿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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