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上)

2017-08-25 13:03 | 作者:独自行走 | 散文吧首发

小刘是我高中时代的一个朋友

说是小刘,其实比我还大两三岁,之所以这么叫,一是习惯了,大人都这么叫,我也跟着这么叫。二是区别于他父亲,他父亲是我们部队军人服务社的售货员,与人为善,木讷寡言,人们都尊称他老刘。后来,老刘因病去世了,儿子来接了父亲的班,这便是小刘。

小刘身体继承了老刘的基因,个高,骨架大,身体结实,四方大脸,颧骨尤其突出,但性格却随了他妈。印象中,老刘整天隐在服务社那节有些陈旧的柜台后面,一张寡脸半明半暗,如老僧入定一般,服务社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但小刘不同,小刘正处在十八九岁活泼好动的年龄,性格随和,嘴巴甜,人缘极佳,有他在,服务社整天人来人往,如过节一般,成为军营单调呆板生活中一道靓丽的风景。

和小刘相识之前,我正处在孤独之中。部队里养少不养老,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到了一定年龄就得复员或者转业。我从小生活在军营里,身边的小伙伴换了一茬又一茬,总的趋势是越来越少。少年时代,同龄人几十个,整天凑在一块疯闹打架,初中时,一块结伴上学的还有五六个,等上了高中,只剩自己孑然一身了,他们的父辈在部队年轻化,在一拨一拨的裁军大潮中,陆续转业到了地方。就在这时,小刘恰逢其时的出现了。

小刘和我是老乡,我们的老家都在四百多公里外,地理上的疏离加深了我们之间的认同。老刘在世时,我们两家就有来往,老刘去世后,父母怜惜小刘还是个孩子,更是频频邀请他来家里吃饭,就这样,我们俩自然而然的熟识起来。

和小刘相识后,我的生活顿时丰富起来,周末没事时,我便到军人服务社找他玩,看他周旋于各色人物中间,嬉笑怒骂, 挥洒自如,快乐并享受着。

当时来军人服务社的一般有三种人,一是部队家属,二是无聊的小战士,三是周围农村的老乡。对于前者,小刘姿态放得非常低,嘴巴甜甜的,该喊大姐喊大姐,该喊大姨喊大姨,让所有人都能在他这里找到主人翁的感觉。尽管她们之间也有地位上的悬殊,有的只是刚刚随军的农村小媳妇,人微言轻,谨小慎微;有的则是飞扬跋扈惯了的首长太太,颐指气使,不可一世,但小刘都一视同仁,他几乎在很时间内就赢得了她们的好感。

对于那些农村的乡里乡亲,也要看人,如果是自己熟悉的毛头小伙,粗糙汉子,小刘会随意的和他们开着玩笑,嘴里骂骂咧咧,透着三分亲昵;如果是些老头老太太,小刘会轻言细语,毕恭毕敬;如果是些大姑娘小媳妇,则有些羞涩拘谨,不知所措。反倒是对方放得开,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指挥着他拿这拿那,看他一副手忙脚乱的窘态。

而对于那些经常来的大头兵,小刘则俨然一副地主神态,看见他们来了,鼻孔朝天,视若无睹。小战士知道小刘这脾性,也不生气,讪讪笑着,进门先敬烟。小刘有时带搭不理,有时面无表情的接过来,小战士受宠若惊一般,赶紧把烟点上。有时我在旁边,小刘会指着我对小战士说,这是你王叔叔,给他也点颗烟,那会我也就十五六岁,囧的满脸通红,小战士嬉笑着也不当回事。

后来我问小刘,为什么对那些小战士这么不耐烦,小刘说,就这几个人,每个礼拜天都来,有时一天能来七八回,来了也不买东西,磨蹭着不走,就为了能看看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我当时有些懵懂,觉得很可笑,但现在想想,那些小兵也够可怜的。正是血气方刚,情欲旺盛的年龄,整天禁锢在兵营里,举目所见,清一色的男性,生活异常枯燥,能去军人服务社转转,运气好了,碰上个把年轻貌美的女性,过过眼瘾,恐怕也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福利,不是有句话吗,“当兵三年,回家看老母猪都是双眼皮”。

去小刘那里也不光是去玩,主要还是去吃,第一次吃水果罐头,是在他那里,第一次吃午餐肉,是在他那里,第一次吃烧鸡,也是在他那里。

我上高中那会,家里生活已经有所改善,一周能吃一次肉,,每次买块把钱的,切成肉丁,包顿饺子,或者专门买点肥膘,把油熬出来,油渣子再包大包子吃,但要想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还只是遥不可及的想,没想到,这个梦想很快就在小刘那里实现了。小刘有工资,正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年龄,加上性格豪爽,不拘小节,只要我去了,小刘便不再去机关灶打饭,我们俩买来菜和肉,自己做着吃。

在宿舍不远的地方有个村子,村头就有常年卖肉的,半扇子猪用铁钩子钩住,挂在杆子上。卖肉的屠户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有点秃头,一身衣服油渍麻花,衣服上缝了个兜,刀子就别在兜里。他和小刘挺熟,大概也经常去服务社买点紧俏东西。见他来了,笑着问他,家里来了客人?小刘一指我说,嗯,你大侄子来了,问要肥的还是瘦的,小刘指着那有着厚厚肥膘的五花肉说,肥一点的就行。买完后小刘又很认真、很诚恳的对对方说,你侄子马上考大学了,看瘦的皮包骨头,你再给搭上点吧。中年汉子大概对小刘这种半真半假的说话方式早就适应了,很大方的从案板上拿出几块小碎肉,笑嘻嘻扔给我们,我们俩喜滋滋的走了。

小刘其实也不太会做饭,他那会也还是个孩子,只是没办法,整天吃部队食堂,吃得胃口都倒了,只能自己学着做。好在做菜也不是什么高难度事,他在灶台上做,我就在旁边指挥兼打杂。葱姜蒜爆锅,放上切的手指头大小的肉块,倒上点酱油,南酒,肉滋啦一会,差不多熟了再把菜放进去,过程有点忙乱,但步骤一点也没少,最后大功告成,出锅。菜的味道稍微差点,但胜在肉多,往往买一斤多肉,一顿就造进去了,锅里油汪汪的,红白相间,吃的满嘴流油,吃的心满意足,吃的唇齿生香,吃的比过年都过瘾。

吃的次数多了,便觉得这么吃有点暴殄天物,应该喝点酒,于是我们俩便开始学着喝酒。先是香槟,那会儿正流行这个,其实就是苏打水兑点色素,和酒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喝多了嗝气。再后来,我们俩尝试着喝啤酒,一人一瓶,慢慢的,一瓶不过瘾,一人两瓶,三瓶,后来。开始整白的,兰陵大曲,景芝白干,云门佳酿等,反正守着军人服务社,里面有什么我们就喝什么。我的酒量和酒瘾就这么慢慢培养出来了,等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我们俩几乎可以就着一只烧鸡,人手一瓶大曲了。

和小刘熟识了,我们俩会经常互相开些玩笑,他笑我手拙,我笑他初中毕业没文化,谁也不服气谁。

有一天在服务社里玩,实在有些无聊,我让小刘把他货架上一个多功能电源插座拿来,我用螺丝刀大卸八块,研究一番后又重新装上,但拆卸容易,装就有些费劲了。插座里面的线本来归置得很整齐,被我搅乱后怎么也恢复不到原样,不捋顺了盖子就合不上,好不容易捋顺了,固定簧片的弹簧又飞了出去,我只好趴在地上,在柜台里外反复的找,最后急出一身汗来。小刘在旁边冷眼旁观,不但不帮忙,反而冷嘲热讽,“我看你能笨成啥样”。

还有一次,我把一个吊扇的调速器打开了,里面的结构有些复杂,我很是好奇,越拆越琐碎,最后,边边角角的螺丝都拧了下来,总算对原理略懂一二了,但装的时候抓瞎了,忘记哪在哪了,没办法,我只好服气的给了小刘,他三下五除二就弄好了,最后还不忘挤兑我几句,“从来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蛋,就这个还考大学!”我气不过,拿过一张白纸来,胡乱写上几道方程式,让他解解试试,这才把他的嘴堵上。

有段时间小刘心血来潮,突然要提高一下文化素养,让我把高中课本拿来,帮他辅导功课,我有些欣喜,这下终于可以展示我的强项了。那段时间,小刘很是恭顺,言语甚为轻柔,我充分体验到为人师表的尊严和崇高。有时辅导到九点来钟,我说肚子有些饿,他便飞快的到隔壁军人服务社拿来午餐肉或者橘子、蜜桃、菠萝等水果罐头。望着这些平时高高在上,只能垂涎三尺,现在却唾手可得的美食,我感慨万千,只盼着这辅导能天长地久下去。谁知好景不长,大概也就学了半个月吧,小刘便失去了兴趣,他自嘲的说,生来不是吃这碗饭的,说着把课本拨拉到一边去了。他这一不学我的地位直线下降,罐头是别想吃了,言语也没那么尊重了,又恢复到以前的冷嘲热讽了。

我们两个人的字都不好,我的字像柴火棍似的,呆板,纤弱,他的字更差,像蚯蚓爬似的,后来我看到身材伟岸、器宇轩昂、颇有毛主席遗风的毛新宇毛将军给一所小学的题词,感觉熟悉极了,两个人的字倒像一个模子出来的。被我嘲讽多了,小刘也觉得难堪,便开始练字,找了些废旧报纸放到柜台上,买了狼毫笔,字帖,没人的时候便临摹上几笔,我有时去了,闲着没事,也临摹一下。我上小学时是有过书法课的,那时叫“大仿”,每天临摹,按时交作业,如果长此以往下去,或许我的书法功底会好很多,也不至于现在一笔烂字自己看了都烦,但上了没几次课就转学走了,从此,对书法就彻底荒芜了。

那段时间,我们俩心无旁骛,比赛着写,看谁写得好,几个礼拜过去,倒真有些进步,起码来买东西的那些军人家属,旁边村里的大爷大妈,离休的老干部看了都说好,夸上我们几句,我们自己看着也像那么回事,一时有些飘飘然起来。

一个礼拜天上午,小刘正在专心致志临摹的时候,那帮小当兵的又来了,进了门依旧拱手作揖,敬烟敬火,小刘没搭理他们,头也不抬着说,没看你叔叔正忙着吗。其中一个嘿嘿笑着,走上前去,看了一会,对小刘说,你这写字姿势就不对,写毛笔字不能蛇腰拉跨,要上身端着,与桌子保持一拳距离,两臂自然放平,小刘没好气的说,小孩子懂个毛啊,一边呆着去。小战士也不以为忤,依旧嬉笑着说,来,来,我给你做个示范,连说带抢,把小刘的毛笔夺了过来,平心静气,认认真真在报纸上写了几个字,我和小刘看了,都不做声了,就这几个字,估计我俩练三五年都写不出来,人真的不可貌相啊。

从那以后,我和小刘都没了练字的兴趣。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