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 故人(三)

2010-01-28 09:46 | 作者:A Child of God | 散文吧首发

遗传

我在想,历史上有多少男人被纪念,是因为他们对朋友讲义气;又有多少男人被纪念,只因为他们他们的女人

孙家的后现代史,从爷爷讲起。

四五年抗战胜利。爷爷带着得胜的喜悦,还有左腿里的一块给炸进去的炮弹皮,回到保定府老家,岂知从此成了孤儿。家人和房子已消失,那里就是一片空地,像是从来都没有过什么。爷爷整了整背包,转身返回了部队。

四九年并州解放。爷爷不肯将炮弹皮取出来,坚信一动手术腿必残了。大夫苦劝无用,只得去找首长,首长来做工作,死活也做不通。最后爷爷急了,“你们干脆把我腿锯了算了!”爷爷是顽固的,认准了的理儿,天王老子也奈何不得。这时一个护士来到爷爷身边说道:“同志,这是给您开的消炎药。”爷爷伸手接过药,谢了一声,眼睛却从此留在了这位护士身上。这便是日后的奶奶了。从照片上推测,奶奶当时该是穿着一身土黄色军衣,带着副大眼睛,两根乌黑的辫子搭在胸前。首长瞧着爷爷和奶奶,心中有了数。二十不到的奶奶就这样嫁给了三十出头的爷爷,那是一个英雄主义崇拜高于爱情时代

六一年‘三年灾害’。爷爷身在异乡工作,奶奶在家带着父亲和姑姑,还要上班。在这沉寞的岁月里,奶奶唯一的盼望就是爷爷每月一封的家信,还有随信而来的当月工资。爷爷说好了,每月给寄三十块,但当奶奶激动的拆开信封时,却只有六块四。爷爷在信中解释说,余下的用去‘解人之难’了。爷爷仗义疏财,在部队里人称‘及时三哥’,端的是有求必应,自己少了不打紧,不可亏缺了朋友。这点奶奶是知道的,我想也是吸引她的,只是她或许没多想,嫁给一条好汉,不只是‘风花月’,而更是‘两肋插刀’吧?她如今只为一件事后悔,“当初真该要他取出那块炮弹皮,省得他到处瞎跑!”。

之后的四十多年里,爷爷继续‘大仁大义’,最终‘成仁取义’了。奶奶的爱情已经升华,一切的牢骚和不满都已逝去,留下的只有温柔和甜美。“他叫我从来都是叫小名儿”,“我失眠的毛病只有他会治”,“这一辈子跟着他,值了!”。

然而奶奶还有一事未曾料到,就是她一手拉扯大的父亲,竟然成了第二个‘爷爷’!

七三年文革飘霜。父亲只身在包头郊外的草原上巡逻。绿军大衣在西北风中一撩一撩的,他的青在苍茫中度过。父亲间拿烟酒取暖,以狐鬼闲说作乐;晴日里就纵马游猎,将对‘阶级敌人’的仇恨尽都发泄在了野兔身上。豪士生涯似是漫无尽头,游子终是等来了还乡的一日。父亲返城的申请给批下来了。

八二年改革似火。父亲队伍转业,当了电工。烟酒虽是打死也戒不了,可在媒人面前好歹得收敛点儿。这时小父亲五岁的母亲出现了,还算门当户对,父亲开始奋斗了。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父亲的人生目标就是每天下班后,骑‘飞车’,闯红灯赶到母亲的单位。务必在母亲离开前就位,这样就有足够的时间望着她从大门口走到自己跟前。双方通常会互点一下头,然后父亲推着车子送母亲走回家,这样时间过得就更慢,日子也更长久。此刻的父亲不言语,只将一身的洒脱任母亲品味。对未来的憧憬在二人颔首漫步的小路上滋生。母亲在这份爱里始终是被动的。

九三年‘下海’如潮。父亲的事业开始多极化,他的‘好哥们儿’遍天下,家里成了‘聚义厅’。有道是:‘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来一点;感情厚,喝个够;感情薄,喝不着’。父亲和他的朋友们‘继往开来’,山珍海味,‘大刀阔斧’,仁至义尽!父亲交友是来者不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干为敬。他在烟山酒海的‘情义’里沉溺,听不到母亲日日夜夜心中的饮泣。父亲虽不信‘朋友是用钱交的’,但还是在‘市场经济’下强施‘公有制’,是为:‘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他这种‘毕而无憾’的生活方式为日后婚姻的破裂种下了祸根。父亲和他朋友们的生意以‘诈骗罪’收场,他被‘好哥们儿’们推出来当‘替罪羊’,父亲毅然背起了‘黑锅’,一人扛下了三个人的‘篓子’,被判六年劳改,发配到阳泉去挖煤。

他后悔,但他够义气,“宁可人负我,我绝不负人”。

母亲带着我远走他乡了,她不允许我成为下一个‘父亲’。

两千年奥运沸腾。我在机舱里排着队等候落机。舱外阳光明媚,刺眼;我却被舱里的冷气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音乐响起,闻过但不知其名。突然内里一阵悸动,是对舱外未知大陆的兴奋。沿途所见的房屋使我有置身童话世界的感受。“我为何而来?来此做甚?”,我从未认真考虑过。但知非来不可,不来便是‘死路一条’。“既来之,则安之吧!”。从此闭门自得,且醉心于文词歌赋。万事不挂心,只因我生错。怎奈斗室非蓬莱,逍遥游有始有终。我高中毕业了。

零四年新颂大会。我跟了耶稣。耶稣有一个别号叫做‘公义者’,而且他也以他的生命成全了‘诸般的义’。我开始敬拜这位‘义人’,且与周围一般‘因信称义的人’们同行。我等以‘弟兄’相称,情逾手足,信当身前,义不离心。耶稣是我所认识的最讲义气的一位,他与世人本有誓约,但世人数千年来背信弃义,至此约于不顾,一意孤行,本已步向自掘的坟墓。但耶稣却恒守此约,且为了成就约中所言,而放下诸天,替毁约的世人受了死。他死而复生,生死的规则从此被打破,如今有一新约立于世人:凡守信者,必的永生。

零八年总理选举。“你就不能不去小组,留下来陪我么?”长我四岁的迷你已无法接受我的生活方式,我也觉得我正在被‘情’和‘义’撕为两半。三个月前的一天晚上,我答应她在崇拜之后陪她去逛街,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成了一座没有围墙的城。错误的开始。我们面对面站在她家的院门口,那夜月光柔和,像舞台上的灯般照着我们。在我转身离开之前,我们拥抱了,她很从容,我用颤抖的声音承诺,会保护她,供应她一切的需要,之后时间就凝固了。有车驶过,车上人对我们吹口哨,大声嘲弄,我们置若罔闻。我怎会在两周之后带她进我房间?我开始不安,但依然兴奋。错误的延续。那段日子我常送她回家,我们去吃饭,我账户里已无存款,她爱吃比萨,每次都是我作饭前感恩。我们拉着手走,直到我手心出汗,她哼着赞美神的歌,我们走在钢丝上。她情绪起伏大,我成了辅导员,她喜欢听我祷告,我电话费超支。她终于明白我无法实现她渴望的未来,她已不能再等。我却依然幻想可以坚持,我不住的祈求。虔诚而自私。我决定放手,如果我真地为她好,就要让她去,以此证明故事里没有谎言,我们真的爱过。我们摔了一交,但我们又站起来了,可以继续走各自的路,为彼此祝福。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们面对面坐在我房里,当时全城都在为世青日和教皇而沸腾。她想要最后的一个拥抱,我拒绝了,是不愿留下难以抹去的记忆?还是生怕这一抱就再也不能分开?我不知道。正确的结局。感谢神。

我是我爷爷的孙子,我父亲的儿子。我还在这里。

30/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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