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 故人
鹏小
当我知道鹏小出事的时候，我恍似在现实中突然沉睡过去，记忆把我带回到我失落的世界–故乡。
眼前出现通往鹏小家的土路，满了塥脚的石头。两扇院门虚掩着，左边秦琼，由边敬德（1）。看门的黄狗趴在篱笆旁吐舌头；向日葵们低着头瞅着各自的细腰；井很深，看不到水，却养活着一辈辈的人；茅房底下的猪圈在骚动，那是饿的。鹏小在这一切之间穿梭。房后是山，房前是田，两相荒然。鹏小站在房顶上向我呲牙咧嘴。他就会耍赖，打闹时跑不过我就上房。这是他的天下。
论辈儿，他是我舅，他妈是我姥的幺妹。但我却硬是不肯管比我小三岁的后生叫“舅”。据说当年老姨生下两个妮子（2）之后，政策严了，不许再生。可这香火如何断得？全家一咬牙，从远房亲戚那里过继来一个小子，这便是鹏小了。谁知，十八年后，抱回来的鹏小不是被他亲爹娘带走，而是被一对手铐带走。
鹏小的童年好似风。院子太窄了，房也太低，村里山间都是他的身影。夏天是他的季节。他的卧房被一株大柳树掩着，我每次在那里过夜，都要和他害上半宿。每当这时她奶奶必赶过来，敲着们，和他说着令我难忘的对话：
“鹏小，服（睡）觉个！”
“服不哈（下）么！”
“咋咧就服不哈么？”
“蚊子咬了么。”
庄稼地已废，老姨两口子跑起了货车，能送啥就送啥，挣个运输费。十八岁的鹏小早已不上学，如今可以跟车了。他的世界一下子变大了。鹏小开始‘闯荡江湖’，结识‘各路英豪’。鹏小在家时想拿什么就拿，现在他将手伸向了不属于他的东西。他相信，想要的，只要够胆就能得着。终于他在一次团伙作案时失了手，时逢寒冬，那夜他双手被铐在暖气管上。这不是他的天下。
我开始想象事后鹏小家的景况。院门深锁，秦琼和敬德的脸上也带了一丝淡淡的忧伤；房中寂静，没了喧哗声。家里凑足了钱给鹏小走动，‘法’不敌‘关系’和‘人情’两相夹攻，最后松了手。鹏小快回家了。
之后的鹏小如何，我没有消息。他还跑车么？家里已给他说了对象吧？兴许已在盖新房，准备接人过门了。我似乎看见那山也绿了，地也金了。只要有鹏小在，一切都有生气。
我相信鹏小。他是腊月里生的，属虎。
完
注：(1)秦琼，尉迟敬德，分别为唐朝开国大将。民间多取二人画像贴于门上，意保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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