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石榴花不开

2013-03-19 07:19 | 作者:樱花春天 | 散文吧首发

我本不相信迷信,但有些事情说来也很奇怪,外婆家门前的石榴树,在外婆去世的那一年莫名其妙就蔫了,第二年枯死, 外公去世。谁都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曾经,繁花怒放,灿若云霞,花红似火的光景再也不会有。一树的繁华,一树的烟云,一树的过往统统都随着外婆的离开被层层时光的风沙掩埋。生活在凡尘中的我被光影重叠的世界和每日匆忙走过的脚印牢牢钉死在名利的靶子上,忘了血脉相连的亲情,忘了停下来看看自己心里最真实、最柔软的那个自己,看看曾经最难以忘却的一些人。

石榴树的枝条细弱而瘦小,像极了外婆年老时的模样。她年轻时的照片我见过,两条大辫子、大眼睛、高鼻子,还有常挂在嘴边的笑容。在她火红的青年代里,外婆也是个美丽的女人。可是据说,外公当年从来都不正眼瞧他, 在那个情被裹上小脚的年代,外婆和外公的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凑合下卖力地将两只僵硬的手拉到了一起。外婆读书甚少,外公则不同。外公的身世很凄凉,他父亲长日吸食鸦片,吸空了四面毛墙,吸空了家里的坛坛罐罐,吸疯了外公的母亲,害得她满山遍野欢天喜地踩塌着自己无助的疯癫,同时也吸光了小小外公碗里的米,只能靠着四邻的善心饭度日。有天被校长无意发现,给他派了个差事,让他这个四年级的孩子去给二年级的孩子当老师,读书免费且每月发少许生活费。这个年纪尚小却一脸老沉的外公在内心的感激中勤奋用功,珍惜这随时都可能念不下去的书。一日,国民党抓壮丁进部队,外公也在其中。之后,参加了黄埔军校的招考,过关斩将直到最后一题,题目是:黄埔军校大门的石梯一共有多少级?就是这道看似简单又莫名其妙的题曾拦断多少英雄好汉的黄埔。这是一道考察军人敏锐观察力的即兴题,当很多人都在惊讶中不得不闭嘴时,外公则不慌不忙的答到:148级!于是外公成为黄埔军校第十三期的学生,后来通过自身努力成了宪兵连的连长。我十分敬佩这个身逢乱世白手起家的男人,除了追求积极上进的理想外,对自由爱情的渴望我认为是无可厚非的,由于文化等级的差异,外公觉得与外婆在一起根本没有任何共同语言,虽然他们俩打小就认识,充起量也就是外婆的暗恋在作祟。

关于他们的结合也是与人不同的,略带那么一点鬼神怪力的离奇色彩。母亲说,这个故事曾一度在所有亲戚朋友中流传开来,至于真假,她也无从考证。据说,外婆和外公结婚的前一个晚上,一家人手心手背都忙得飞起了火星子,前前后后为他准备婚事。他却把自己独自关在屋里,闷坐了一下午,等到夕阳打定主意将殷勤托付给漫漫天际时候,外公却打定主意夺门而逃。逃往朋友家,里住下,许是逃路着实耗尽了体力,睡得很酣,半夜,突然感到有人猛地死掐他的脖子,“你到底要结不要结婚?”此声如洪钟,外公从熟梦中被吓醒,满脸惊色,一身冷汗。原来这声音很像外婆死去父亲的声音,吓得他连忙穿好衣服往回跑,在惊吓之中第二天就和外婆结了这糊里糊涂、极不情愿的婚。为了逃离无爱的婚姻外公确实狼狈。我曾为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惊讶,又为外婆结成了婚而偷笑。不过心里实在说不清是该为外婆高兴,还是外公革命倘若成功,他们两人会否各自拥有更好的人生。命运把他们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化身成了两棵不同类的藤,让它们势必永远寸寸缠绕。结婚当天,新娘头别火红的石榴花,全身心地被定格在那个古老的时空里,然而外公到底也没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两人之间隔了几座大山,外公显然不打算有愚公移山的毅力和精神来和这个无知无识的女人撕扯一生,冷漠是他送给包办婚姻以及外婆最合适的礼物。从黄埔军校毕业后,外公到了重庆警备司令部,那一年,外婆卯足了劲提着大袋石榴去重庆找他,对于她的到来没有丝毫喜悦。当晚,他带着外婆去了重庆南天门码头,那里人船遍布,十分热闹,外婆看傻了眼,也看花了眼,同时还看走了眼。外公趁其不备将她丢在了码头,料想她是找不回去的。谁知,当晚,外婆又找回了司令部,外公两眼一愣,日子又只好继续过下去。就这样,外婆在重庆生活了下来。随后,有了两个孩子,为了纪念是在重庆所生,一个叫渝生,一个大庆。就算有了孩子这个套马杆,也没能栓住外公这个高大威猛的汉子,在适当的时间、机缘下他顺势就搞了个背叛。一日,他学骑自行车,一不留神摔了个人仰马翻,摔进了医院,摔出个清秀的女护士,还摔爆一场轰轰烈烈的自由恋爱。就好比灶里烧着奄奄一息的柴火,他是巴不得一把刨出来,重新放柴再点火。这一切让外婆直掉眼泪,眼前这个英姿飒爽、一身戎装的男人,到底离自己永远是这般遥远,像重庆的雾一旦罩上怎么都看不清。重庆天有多热,外婆心就有多冷。于是,生活正儿八经地变成了战斗,时而有小分队的偷袭、大战役的交锋,时而又是游击式的婚姻保卫战。外婆时不时地也能用其人之道与他抗衡片刻。有时也常想,如果我是那时的外婆,我该如何面对一个并不曾爱过且逃婚未遂,之后又绝情背叛自己的男人,又该如何和他过完这一辈子虚虚实实、长若流水且动用全家族所有人的手指头都不够数的那些个日子。她不像外公有太多的情素和动机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上下求索,一个没有思想的女人注定在婚姻的长河里浮浮沉沉,只是,她的欢喜悲愁又有何人能懂?那不能言明的伤,堵在心口里的痛任凭岁月的流逝久久不能化瘀散开。

话说那个年代,日本人在中国大地上所做下的恶,大多数中国人的爱国情怀,成为所有华儿女世代相传的励志故事。听母亲说,一日,外公骑着马在重庆的市街上,恰好两个日本人在路上调戏一良家妇女。外公扬起马鞭劈头盖脸地给了他们几下,叫他们跪下认错,小日本的语,外公肯定没听懂,但他们却听懂了外公的一个字: “滚!”外公在感情上由于有着自己的想法固然显得不太厚道,但我相信他绝对是个不折不扣有良知的中国人。外公身上定有牢牢吸引着她的不凡气节。国民党跳出历史舞台是必然的事,外公回到了老家,那时,中国还未完全解放,在老家那种偏远的山区里,依然有着彪悍的土匪,匪首看准了外公有着一肚子的文化和军事才能并请他出山。那日,匪首领着一帮人扛着猪头羊腿到了外公家门口,向他说明来意,话音未落,外公将手里的茶杯猛地咂在他面前,这下彻底激怒匪首,掏出枪指着外公,问他到底答不答应。突然,外婆挡在了外公的身前,只说了一句话:要死一起死。我愕然了,之后是沉默。一直以为逆来顺受的外婆,对外公已是无情无爱,到底是什么让弱小的她连死都不惧怕,又是什么让她无怨无悔一直坚守到现在?

我不主张女人要委屈自己一味容忍,但是能一直坚持下去的女人无疑是伟大的。男人是天,女人是地,无论这片天空是晴空丽日还是乌云盖顶。因为如此简单的信念一直坚守着,一起面对狂风来袭,一起面对大滂沱,在外公叱咤风云时带着眼泪相守,在外公身处险境时挺身而出,携手共赴难。原本渺小的她用尽毕身守护着爱人,并相伴到老的执着,像火红的石榴籽每粒都是心血成长的过程,都是大树的精气日夜凝固所至。所以总能等到灿若云霞的一刻,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那些默默陪着你度过起浮岁月的女人,常因为不能让你脸红心跳而被你忽视,常因为不能让你牵肠挂肚而被你遗忘。可最终还是她们在你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与你一起划上不离不弃的句点,陪你走到人生的尽头。像那寂寂河水,任双桨无情的拍打,依然无言。

外婆去世之后,再也没有人给他点上自制的纸筒蚊烟香,再没有人和他斗气拌嘴,再也看不到她一颠一簸走路的身影。只剩下一屋子的死寂和清幽。那一年,后院的石榴花打死也不再开,第二年,一身孤独的外公追随着外婆而去,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渐渐消散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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