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拾爱情

2012-08-30 20:13 | 作者:沫雪 | 散文吧首发

有一天,我终于对烈小武说,我要走了。

烈小武露出很吃惊的样子,随后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马上换了一个很淡漠的眼神看着我说,哦,那不送了。

我对烈小武笑笑,我说,烈小武,你还欠我一个生日礼物。

烈小武就装出酷酷的样子,把手装在自己都快被磨得发白的牛仔裤里,然后装模作样地边想着边绕着我走了一圈,然后突然恍然大悟地说,哦,我知道了,你刚才说那句话不会就是逼我给你买生日礼物吧?!那……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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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小武是我十四岁那年,在街边“捡”来的一个小“朋友”。

烈小武那时还真的很小,有一张像孩子似的带点婴儿肥的脸,可是他的眼睛已经透着很锐很傲的光。像一把寒凛凛的剑,非常嚣张跋扈地射向每一个看他的人。

他穿着一双破旧的皮鞋,皮鞋的前半部分被磨损得太厉害了,让烈小武的脚趾头都“趾高气昂”地暴露在空气里。那时已近寒了,烈小武的脚趾头于是迎着剧烈的刺骨的寒风,开始生出一些红红的冻疮。但是烈小武还是一副很不在乎的样子,他背着一个远远超过他自己身形的大画板,优哉游哉地走过这城市的街道,偶尔蹲下来给人画画讨生计。

我第一次遇见烈小武的时候,烈小武的两只皮鞋的前半部分已经真的被完全磨损光了。那时我刚放寒假,拥有一只卡其色的咖啡色的时髦靓包,和全身上下全部都是TIDY熊图案的绒棉冬衣。那天傍晚,我踩着一双半高的咖啡色暖靴吧嗒吧嗒地经过烈小武身边,但走了几步后我突然退了回来,我蹲在了烈小武旁边,烈小武这时也刚好把头侧过来看我。

我用很严肃的口气对烈小武说,同学,你是不是该换一双鞋了。

烈小武此后每当想起这些的时候,还是一副很不满的样子,嚷嚷着说我管闲事。不过当时他没有那么说。

当时的烈小武吸溜着鼻子,用他的那张被寒风吹得红紫红紫的脸在我面前肆意晃了晃去,半晌他才嗫嚅着说,你要是有钱你帮我换啊。

我于是低头,看见了他拿在手中的画笔,我说,你给人画画啊?

烈小武说,废话,不然我拿画笔干什么。

我于是露出一个自以为很好看的笑容,然后我说,那你给我画一张吧。你给我画张画,收费多少?

烈小武想了想说,五十吧。

很好,够买一双鞋了。我坐下来,任由烈小武很认真地开始掏出他的一系列工具,他有一个非常巨大的破塑料袋,但是我很惊讶破塑料袋里的东西还是保存得那样完备而整齐,烈小武熟练地拿出画笔、调色板,然后开始极认真仔细地准备。

我记得烈小武做这一切的时候,都很努力、很认真、也很娴熟。但他几乎弄了快五分钟。

我等得有点不耐烦了,问,烈小武,你准备好了没啊?

烈小武脸涨得更红了,他抬起头来,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着我,那是种既担心又似乎有些懊恼的眼神,半晌他说,天太冷了,把颜料都冻住了,弄不开。

我说,那你早说啊。我拉起烈小武的手,就把他拽向路边。

喂喂喂你干嘛,烈小武像杀猪般嚎叫起来,来人啊有人强抢良男!

我回头狠狠瞪了烈小武一眼,再嚎?再嚎就让你冻死在路边算了!

当烈小武知道我是要给他拿一双皮鞋时,他终于停止了挣扎,我把他一路像拽歹徒一样地拉着,一直到了我家门口。烈小武似乎很久没有进过家门似的,用有点忧怯的神情看着我,不肯进门。我说,你快进来吧。我家现在没人的。

拿了一双新的擦得亮的皮鞋递给烈小武时,烈小武也一副“饥不择食”的样子就套在脚上。我问他说,大小怎么样?

烈小武站起来走了两步说,刚刚好。不过……他一副狐疑的样子,你家怎么会买这样大小的鞋子?

我垂下眼睫,有点沉默,良久才抬起头看着列小武说,这是我弟弟的。不过……他很早以前就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烈小武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算了。别再说这些了。我转过身走出房门,你以后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反正我一个人也闲得无聊。

烈小武这时仿佛有些理解我刚才的话的意思,他沉默了半晌,这才从房间里走出来,靠在房门口边轻声地怯怯地说,喂,那个,我很饿,你会不会做饭?

我从小几乎不怎么会做饭。唯一拿得上手的就是下面条。而且我下面条的手法也很粗糙。先用酱油、醋、盐、味精等一系列佐料调上一整碗,等到锅里面条被烫熟以后再一股脑地浇到里头去。不过这次为了招呼烈小武,我还在里头放了点儿蘑菇、青菜和火腿块。

烈小武狼吞虎咽地吃着,然后他对我笑,露出洁白的门牙,他说,不好意思我是真的饿了,并不是你做得好吃。

你不说后半句会折寿吗?我对烈小武翻了个白眼。

烈小武这时面色更精神了。然后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糟了。

怎么了?我问。

我把画板留在了街角。烈小武说,他想到这里,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出了房间。我望着烈小武飞跑的身影,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而悲哀的感觉。烈小武,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像……我多久以前的弟弟。

从此烈小武经常会来我家,我们也渐渐更熟悉了。有时我上学的时候他也会突然出现在街角,陪我一起走到学校。而每周三和周五的体育课就是我和烈小武的“私人活动时间”。我会十分潇洒地逃掉这大约两个小时的课,然后和他一起去美术馆看画展,或者去艺术中心观摩,也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只是懒懒散散地在街头闲逛。

有一个星期三,当我穿着一套淡粉色的及膝裙子出现在烈小武面前的时候,烈小武响亮地吹了个口哨。

烈小武说,打扮得这么漂亮就是为了给我看啊?

我“哼”了一声,然后不屑地说,我爱给谁看就给谁看,你管不着。

但我觉得心口处的心跳开始砰砰跳得厉害。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发觉烈小武变了。他那原本婴儿肥的圆脸变得消瘦而棱角分明,他的骨架变得愈发成熟而高大,而他的眼神也愈发幽深而清冽,像一潭不见底的溪。而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候,他已经高过了我一个头,我得把头稍微歪上一点才能看到他那张好看的脸。

这样想的时候,我就真的把头半歪起来,看向烈小武,并且不由自主地把心底的话说出口:烈小武,你长得可真好看。

烈小武一怔,他停住脚步,把头侧过来看我,你刚才说什么?

我立刻回过神来,然而脸上已经开始发烫,我……我刚想说什么,烈小武突然就用手捧住了我的脸,我的大脑登时一片空白。此后所剩下的唯一的意识,就只有烈小武清凉的温柔的嘴唇的感觉……

烈小武竟然吻了我。他那时才只有十四岁。可他竟然吻了我!

那一天我们彼此都似乎心不在焉。顺着街道一直往前走,可是当我路过旁边一个巨大的广告牌的时候,我突然定住脚步不动了。烈小武走了好几步后才注意到,回过头来问我,怎么了?

我正用那双三百度的微微近视的眼凝视着一张广告牌,那是一家婚纱店的广告,广告上的新娘正穿着一套非常精致的婚纱,笑得很甜。可是烈小武露出了不屑的神情,他面无表情地说,诶,好俗气哎。你可不可以争气一些。

我的脸一红,你……你懂什么。

烈小武往这边又走了几步,然后眯起眼看我,然后他似乎很吃惊地说,你喜欢婚纱啊?

我也不看烈小武,仿佛有些怕他。但是嘴上可丝毫不退缩:不可以吗?

烈小武定在原地,也不说话了,最后他说,好吧,那等你看完了我们再走。

我一直记得那个天的午后,阳光干净得像没有一缕尘埃一样,从一排排碧得要出水来的树叶之间稀松地洒下来。烈小武在我身边,酷酷地站着,他穿着一身白的衬衫,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和一双幽深的眼,那双眼那时只凝视着我。

那时候,我几乎觉得幸福是触手可及的。等我转过身来时,烈小武的眼神更加温柔了,然后他说,快走吧。不然你要迟到的。

那晚我没有回家,烈小武把我拉到一个酒吧里喝酒,那是我第一次进到酒吧里。里面放着很吵的摇滚。光线绚烂而又昏暗。我在这样的光线里几乎很难辨别烈小武脸上的表情。

烈小武突然说,你可能不喜欢这里。我可能不该带你来这里。

我把第二杯红酒灌下肚时,已经略有些醉意,然后我问烈小武说,但你还是把我带来了,为什么呢。

也许……只是希望你了解我。烈小武说,他又把头靠过来吻我。这次我可以感觉到他嘴里的浓重的酒味。我没有抗拒。

哎烈小武,你变了。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有。

……

我不记得那个晚我是怎么回到家的。烈小武把我驮在背上的时候,我几乎感觉整个人都要瘫痪了。那一晚月光还很亮,路灯下的烈小武似乎很快乐,他很开心地吹着口哨,不时地又把我往上面挪一挪。

哪。烈小武。我嘟囔着说。

嗯?什么?

你是个坏蛋。

是的,而且是很大很大的吧?我听见烈小武的笑声。我用醉醺醺的拳手软绵绵地碰了碰他,直到最后完全屈服于酒力,最后我昏睡了过去

那年烈小武过生日的时候,我送给烈小武一个新的画板。然后我们终于在酒吧里喝了一晚的酒。我喝了很多,直到我的脑袋已经昏昏沉沉,我都分不清楚眼前到底是几个烈小武了。于是我醉嘻嘻笑,问烈小武:

烈小武,我们是不是堕落了?

烈小武说,我们一直都很堕落。

我呵呵地笑,我说烈小武,你是我见过最自由的人。

烈小武摇头,不,我不是。

你是。

烈小武猛地灌了一口酒,然后他把头低下来,吻上了我的嘴唇。我已经开始逐渐习惯了烈小武的吻,直到那些甜辣的酒液伴随着他湿润的舌头一同进入我的口内。我闭上了眼睛。

自从遇到你开始,我就已经不自由了。

烈小武,为什么人会不自由?

不知道,也许是为了找寻另一种意义吧。

另一种意义?

就好像是……为了自由地追寻自由。

那你在追寻什么自由?

可能在追寻……爱你的自由。

爱我?你……爱我?……

我又醉醺醺地笑的时候,看见昏暗的光线下烈小武潮红的脸颊,他再次把嘴唇映到我的嘴唇上,这一次他吻得很深情,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炽热。烈小武……说他爱我。

第二天我再面对烈小武的时候,几乎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转过身就走,烈小武在我身后说,站住。

我没停下脚步,烈小武,你再不站住我真就走了。

我有些局促地说,你想怎么样?

烈小武说,我可能要往南去一段时间了。他顿了顿又说,你能不能等我?

我终于定住了脚步。我觉得身体都僵硬了。半晌我才艰难地问,你说什么?

烈小武低垂下眼睫,他连看我的勇气都没有。他连看我的勇气都没有。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我走到他面前。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告诉我。

烈小武说,我只是去一段时间,很快就回来了。你一定要等我。他这么说,抬起眼睛,我终于又看见了那个酷酷的有些冷漠神情的烈小武。我没说话,他微微叹口气,但走路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那一年,烈小武十六岁,而我已经十八岁。这真的一个很大的距离。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十八岁的我,刚刚要高考毕业,离开这所城市前往我的大学。可是烈小武并不会知道我要去哪,我也没有告诉他。

离开了那所城市以后,我偶尔会想念起烈小武,在异乡的时间里人总是会呈现出一种特别孤独的状态。下的时候我总在阳台处静静地一个人听很久很久的雨,雨声里会让我想起烈小武温暖而清澈的笑容。

烈小武。难道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吗?

这所城市更加拥挤而嘈杂,霓虹耀眼,四处车潮人潮,来往不息。有时候我在街上看到一两个流浪画家,都会想起从前在街道上遇到烈小武时烈小武的样子,那时的烈小武潮红的脸庞,还有那双几乎不能穿的鞋子。我会一个人想很久,然后才不得不接受时光不能倒流的事实。

两年后的有一天,我又在这城市的街道上走过时,突然又看到了一家婚纱馆。里面似乎陈列着非常漂亮而精致的婚纱。我站在门口出神了很久。

小姐喜欢吗?可以进来看看啊。里面的小姐倒是很热情。

我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进去了。里面的婚纱真的设计得极其漂亮,每一款都似乎极具飘逸出尘而又新颖别致的感觉。我几乎流连忘返。

小姐觉得我们这里的婚纱怎么样?都是新到的货。这边的销售小姐继续介绍道,这边还殷勤地拿出了一个婚纱照簿,说道,上面还有我们的其余的款式呢。

我于是拿过来看,一边翻一边想,没想到这家店的其余款式也可以那么漂亮。可是,等我翻到最后一页时,冷不丁看见下面签上的设计师的名字时,不由觉得眼前一晕!

那上面似乎写着那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烈小武!

我匆忙放下那本簿子,急急忙忙向销售小姐说了声再见,就拿起我的包包要离开了,可是刚一推开门走下台阶时,却感觉侧面似乎已经有一个人向我走来!

有时候世界真的就是这么小……

我转过身,心激动得砰砰跳,果然看见烈小武一张风尘仆仆的脸。在阳光下,还是那么干净而健康。只是这几年不知他在哪里奔波了,皮肤都晒得泛着小麦色。

烈……烈小武。我都有些说不出话。

虽然此刻他还是穿着很寒酸的样子,还是穿着白衬衫和破旧的牛仔裤,眼睛还是酷酷的有点冷的样子,可是为什么见到他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很激动呢?

可烈小武对我笑了,他突然有些脸红地说,没想到我会从事这么婚纱设计这么俗的职业吧?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停顿了半晌,才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沉不住气。于是我把身体站得很直,然后对着烈小武,似乎很潇洒地说,但我要走了,烈小武。

烈小武有些吃惊的样子,随后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马上换了一个很淡漠的眼神看着我说,哦,那不送了。不过……他突然又添了一句,你得带上我呢。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然后我说,但是烈小武,你还欠我一个生日礼物。

烈小武就装出酷酷的样子,把手装在自己都快被磨得发白的牛仔裤里,然后装模作样地边想着边绕着我走了一圈,然后突然恍然大悟地说,哦,我知道了,你刚才说那句话不会就是逼我给你买生日礼物吧?!那……你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你随意吧。

烈小武就一步一步朝我走来。直到他走到我面前时,我才觉得我几乎快装不下去了,烈小武的身上还有一种淡淡的肥皂的清香。烈小武俯身看着我,然后用双手捧住我的脸颊,用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定定看着我,那么,你就嫁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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