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

三年前，我搬新家，老徐也来了，看到客厅的背景墙空荡荡的没有墙饰，就说我给你家画一幅画挂墙上吧。看到我诧异的眼神，老徐就连忙接着解释说，我在五年前参加了书画培训班，现在每天坚持四个小时写生临摹，前几天还给在美国的一位朋友画了一副《寻觅》图，美国朋友一到美国，就将《寻觅》挂到家里墙上，还把挂上去的效果图拍成照片，昨天通过电邮发过来了。老徐是我以前的同事，老家在浙江，江浙的水土把他滋润的皮肤白得像女人，一身从来不与人执拗的书生气。我看到他满嘴沫星声情并茂，不容置疑的表情像商场里面的促销员。我说你也给我画一副《寻觅》吧，我把画挂墙上后也把效果图发到你的邮箱。两天后，老徐告诉我，《寻觅》已经画好了，要我到他家里去取。

我取了画出来后，马上去找装裱店装裱。到装裱店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店老板说，太晚了，你就把画就搁这店里面吧，明天下午来取。我说，这是一幅名人作品，你们今天就加加班吧，我愿意出高价钱。

店老板小心翼翼地将《寻觅》展开，看得出他的手有一点发抖，深怕弄破了名画任何一个角也赔偿不起一样。他咽了一下口水，尖尖的喉结上下滑动一下，然后朝着两个准备下班的伙计一挥手说，兄弟们，开工吧，这位老板等着取呢。

等我将裱好的画弄到家，已经是夜里快十一点了。我顾不得满头大汗，马上找来钉子和锤子，将这幅《寻觅》平平正正地固定到背景墙上。然后，搬来板凳坐下，对着老徐的杰作《寻觅》欣赏。《寻觅》画着一只健硕的大公鸡，鹰一样的圆眼睛，大红的大鸡冠，发怒的羽毛和拖着一把长长的丰满的雄性尾翎，锋利的钢爪刨着草丛，追捉两只昆虫，画得精彩，寓意深刻。画的左侧上方题名《寻觅》和作者落款，右下侧是两枚鲜红的篆刻字体的大印章，像甲骨文，我看不懂。

我一边欣赏着墙上的画一边在陶醉，我见过真正的书法家，一直在梦想有朝一日也能够遇上画家。想不到以前和我天天见面的老徐，竟然偷偷变成了画家了我却一无所知，而且真是低调得像一条深水鱼，这老头海水不可斗量啊。我感叹完老徐又开始欣赏画，欣赏完画就开始感叹老徐。如此反复，一直到凌晨五点，眼皮的确睁不开了，才和衣上床，到早上上班，脑海里依然是我家里墙上的那幅画。

以后，只要有人到我家里来，我就带他们看这幅画，看完以后，他们就都开始大嘉赞赏，有说公鸡画得最好，有说草地画得最真，还有的说一看就有名家气派，大气，流畅，有力，寓意深刻------，甚至还有人想出价钱要夺我所爱。

他们个个好像专家点评，说得我心里美滋滋的。之后，这幅画几乎就变成我家里的珍馐，变成我向客人炫耀的话题。

今年四月，大学时候的同学小马从秦皇岛来，单位派他来武汉招两名应届毕业的大学生，他那天晚上就住我家里，吃完饭我们开始叙旧，然后是我迫不及待地带他欣赏我墙上的《寻觅》。小马点着香烟，一边看画一边烟雾缭绕，然后问我，这公鸡啄的啥呢？我说公鸡啄的虫子啊！他又问，啄的那个是什么虫子啊？我说应该是蚱蜢吧。他说，肯定不是蚱蜢，我在农村玩蚱蜢长大的，这虫子看着有一点像螳螂，但也不是螳螂，也不像蝴蝶，这幅画画得不好。经小马这么一说，我开始也觉得这虫子有点四不像了。小马招完生回去后，我的心里在想老徐都学画五年多了，多少有一点画作水平的，估计画里面的虫子是写意吧。

今年五月，小罗从广州到武汉来参加心理咨询师资格考试，他是我大学同学又是我的同乡，一直以来关系很好。那天晚上他照样住在我家，我照样带他欣赏我墙上的《寻觅》。他只看一眼就回头对我说，这是一副小学生作品。我问他理由。他说，你看画的那个草地像树冠，公鸡哪里会飞到树顶上去找食的！这是初学者的临摹品，但是临摹得非常不好。

第二天，我给老徐打电话，老徐在电话里面向我道歉说，你挂的那幅《寻觅》是刚学画后第一个星期的习作，现在又画好一幅了，等你来拿。

一幅曾经被我认作珍馐的习作在我家的墙上挂了几年，竟然有人围着装作爱不释手大嘉赞赏，有人看一眼就直言真伪，我当了一回《皇帝的新衣》里面的愚蠢的皇帝。在人生寻觅的路上，人们会遇到多少像我这样的不辨真伪的愚蠢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