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小城之春
春天，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染绿了人们的心田，有时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天际总浮动着几抹白云，再看近处，那几株翠柳，又压弯了身子，柳条便在在涓涓阳光中的闪耀着金边。
一个个春色暖暖的季节，小城中的一切，仿佛也在变动，有时变得太快，悄无声息中演变了一切从前的记忆。
一
他走下车，一脚便踏上了这片曾经熟悉的土地，可一瞬间，他又感到一丝凉意。
——他记得，曾经这地还软，土还黄。
放眼望去，他有一些不认识这个小城了：一座座楼房拔地而起，加宽了的道路一眼望不到尽头，道路两旁立着的树木，平静的伸展，在午后的阳光中，露出一丝妩媚。可一种陌生感，却悄悄涌上他的心头。
树荫之下，他静静踱步，一点一点，踩着碎裂的阳光，体味着小城的变化与发展。
侧过头，他看到街道旁店中那巨大透亮的落地玻璃，玻璃一尘不染，反射的阳光明亮刺眼，他在隐隐的透亮中，看到了自己模糊的身影，可身后的街景，却如此清晰。
他愣了一下，他记得在离开之前，这里，还未有过如此巨大透亮的玻璃，而玻璃中映出的高楼，如此清晰，却让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丝隔阂。几年前的画面全部在一瞬间涌入他的脑海，太多太杂，他已记不得哪条街，哪段路，纵横交错，如大网网住了他所有的回忆。这些画面全部堆砌到眼前的玻璃上，一层一层的覆盖着，将映出的高楼一一模糊，他竟发现玻璃中仅仅剩下了自己的身影，如此清晰。
他用力定了定神，回过头，紧紧闭上眼，快速走了几步，那种巨大的陌生感彻彻底底地笼罩了他的身影。
午后的阳光，毫不留情的洒下，他大口地呼吸，仿佛要在这压抑中得到一丝慰藉。
也许在城市中太压抑了，那高楼如同影子一般，将他深深禁锢在城市的底部。好像春天的阳光，从未打亮生活在城市地底的他。
二
他记得这条街上有一个电影院。电影院可以称得上是小城中唯一一个巨大气派的建筑了。在他出生之前，就庄严肃穆的伫立在那里。
他还记得电影院有几十米高，光是那几米高的阶梯，就让他觉得这里神圣无比。那里也是他和朋友们经常玩耍的地方，腿上有好几处伤都是这里磕磕碰碰留下的。
他们玩累了，就会跑去电影院旁边那个卖包子的老人那里买几个包子吃，尽管他们的小手很脏，坐在地上，尽管地上满是灰尘。他在想以前的朋友们现在是否经常回来，回来看看这电影院。
他仍没有忘记，在很小的时候，那个寒冷的冬季，父亲曾为他与哥哥姐姐们留下的那一张珍贵的照片。
相片中，最小的他，坐在最上面的一层阶梯，哥哥姐姐们依次往下坐。相片中，每一个笑脸都是那么纯真，与当时冬季的阳光融为了一体。那稍泛着春日的冬阳，却特别暖，至少他觉得。
而如今，他急切得在街上寻觅着，却不曾发现电影院的踪迹，他有一丝心慌。那里，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如果电影院消失了，他也会许会觉得自己的回忆也被抽空了。
——眼前呈现的几百平米的废墟，他不敢相信。
——废墟中隐隐露出的阶梯残骸，他不敢相信。
可眼前这真真切切的凌乱散布的残骸，在无声中说明了一切。只有旁边的鲜花店，招牌比从前更鲜亮。
恍惚之中，他听到背后想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仿佛在叫着他的名字。他诧异的回过头，那是曾在电影院下买包子的老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人依然记得他的名字，他的模样。他的心里，不禁升起一丝暖意。
时光匆匆，最容易在年老之人的面容上留下岁月的刀痕，只有记忆中的温暖，最容易永远的珍藏。
他在老人的嘴角，读出了一缕沧桑。
他走过去，坐在地上，双手揪着头发，他发现自己此刻的哭泣没有声音。老人好像看穿了他的惆怅，那种岁月沉淀后的特有的质感的声音缓缓在老人嘴中流淌，“时间，永远等不得你，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回忆。”
他不语，依然啜泣，老人便拿出一个包子，递给他。
他看看着老人的眼神，却看不清，只缓缓伸出手接过，又低下头狠狠咬了一口。这个味道一如从前。他发现自己的眼角更加湿润了，几颗泪珠立刻涌出了眼眶——滴在了包子上，滴进了老人的心湖。
一阵风走过，扬起了几粒灰尘。
老人说：“别吃了，我再给你个干净的。”
他摆摆手，擦了擦眼眶，哽咽道：“不用了，我觉得这样的包子才是最好吃的。”
他又狠狠咬了一口，仿佛叫所有的怨恨全部一口吞下。
他也没有看到老人眼中闪动的珠光。
地上的灰尘依然在流淌。
静默，只是静默，只有静默，才能替代世间一切的言说。
老人与他，在几百平米的废墟前，静默。
三
夜幕降临，他想出去走走，想看一眼家与学校之间的那段路，那条走了多年的小公路。
夜色下的路灯，依然弥漫着几年前的柔和的光线。
尽管灯柱脏了，灯光暗了，但他轻抚过灯柱，仿佛又找回了中学时期上学路上的畅快与欢乐。永远比城市的地底轻松。他仿佛看到了尽头，有着自己曾经的身影缓缓归来，踩碎了灯光，踩碎了记忆尘封的画面。
那座广场令他眼前一亮。他记得几年前离去时，这里刚刚建好一半，而现在，无数次在心中描绘过的场面，就呈现在他的眼前。他看嗅到霓虹在闪烁，他听到泉水在涌动，他看到音乐在回荡。白天的苦闷与抑郁，此时一扫而光。
在不远处的黑暗中，有几个熟悉的背影，在一闪一闪的霓虹中缓缓走来，灯光照亮他们的脸庞，那是曾经在电影院下玩耍的脸庞，他感到一阵欣喜，立刻迎了上去，对方却根本没有理睬他，只在身边迅速擦过。他感到很窘迫，可窘迫过后，那种深深的失落感涌上了心头。
他走在这五光十色心中，失落如同他身后的夜色，深邃寂静的笼罩着他的背影。广场上的人行道，每一步都被他踩得那么用力，又悄无声息的印在了地面上，这种巨大的孤寂便与黑夜渐渐融为一体。
突然，他感到有人在身后拍了他一下，他回过头，眼前的面孔令他有些迟疑。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中学时期与他关系很不融洽的同学，他从未想过在某个未知的时段与他重逢。
他却看到了老同学眼中闪烁的兴奋，他的心也为之一颤。刚刚巨大的空虚之感，又瞬间被温暖填满。
那一晚，他与他共醉，稀薄的餐馆小灯斑驳了他们相扶而出的背影，在地上拼出了一个并不完整的回忆，可回忆却是如此温暖的凄凉。
他对他说：“当年，老子第一场架就是在这打的！”
他对他说：“当年，老子第一次挨揍就是让你在这给你打的！”
他们一起说：“当年，他妈的什么都不是！”
四
第二天的清晨，他的脑子却异常清醒，趁着阳光还凉，趁着晨雾还香，他想去街上走一走，看一看，这记忆中的小城之春，是否依然人走茶未凉。
晨雾微香着，仿佛一瞬间就静谧了整个世界，绿树与青草便在这朦胧中泛起了一种无名的温馨，娇柔，滋润。他轻掸叶片，雨露便顺着叶片的细纹跌落下去。
走在街上，一切也都在晨雾中隐去了自己的身影，没有了午后充足阳光下的明亮。
此刻，他或许更加眷恋这个小城了。他努力的去抛却刚刚回来时的陌生感，他知道不管这个小城怎么变，他爱的依然是它。
他爱的依然是她。
雾中渐渐隐出她的身影。
轻踏在人行路上的“咯噔”声，一下一下，和着他的脉搏前行。
他不敢相信前面走来的女子会是她，直到他看清那弯叶般的身形。
那宛若江南女子的柔情，一眼便洞穿了他的心，一粒石子投进了千年沉淀的湖的泛起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也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思念。
他伫立，她走过，他与她隔绝了空气，呼吸都没有了声迹。
他在她面前伫立，她在他面前走过，他与她之间仿佛相距了千里，不曾相对。
当她走远，他才回过神。
轻叹气，再上路，亦或留得佳人的心思，藏在心底。
转身，露滴，雾释。
五
这只是一座小城。他只用了半个多小时便走出了城区。
那片田野，在小城南面静静匍匐了几千年。
在小城建立之前就是一望无际。
太阳已经升起，阳光已经稀释了雾气。田野的广阔一览无余。
稻草还有些许湿意。
他喜欢这片田野。
静谧空旷，却生机盎然。
在这里，他感到无比的轻松与惬意。
他想永远躺在这里，便可以永远摆脱城市的压力。
他想，岁月不曾路过这里，他要将这里在心中永远的沉溺。
他想、他想、他想......
睡去......
在这个小城中的春季......
梦中的春天，不知不觉间染绿了人们的心田。
梦中的一个个春色暖暖的季节，小城中的一切，仿佛也在变动，有时变得太快，那就让它在悄无声息中演变一切从前的记忆吧。
他的嘴角轻扬，
仿佛在说：
我依然最爱这片土地......
评论